第10章 第 10 章

这土坑应该是新挖的,四处都是带着土腥味的湿润新泥,这坑颇深但里头不算宽敞,周桃儿摔下去后自觉蜷起了身子。

尝试着动了动手脚,好在身上穿得厚,加上有包袱作为缓冲,一点没有受伤。

清晨的太阳像新嫁的小媳妇,羞答答地躲在浓重的云层后面,只在云雾裂隙处镶上一圈浮光。用来掩藏土坑洞口的杂草和树枝跟周桃儿一起掉进坑里,蒙雾的日光自洞口倾泻而入。

对于一夜未睡的周桃儿而言,这样雾蒙蒙的日光都格外刺眼,眯着眼睛稍微看了一会儿就又酸又胀,连带着被吓清醒的脑袋又开始犯迷糊。

坑里吹不到冷风,带着点潮湿的温暖。

周桃儿迷迷糊糊的,忽然又觉得掉进坑里不算件倒霉事。既然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山庙,那么在坑里睡一觉也不错。

反正已经逃进山里,家里人真要找她不算容易,且这个坑颇为隐蔽,不光能躲人还能防兽,算是目前最安全的落脚点。

风吹树动的声响和群鸟振翅鸣叫声渐渐悠远,她的呼吸变得浅而绵长,头枕在米袋子上睡得香甜。

不知睡了多久,落在脸上的日光愈来愈亮,能在闭上的眼皮里透出猩红的亮光。

一夜的奔波和紧张,身上和心里都累到了极致,周桃儿不愿意清醒,嘟囔一声把头埋进米袋子里躲避阳光。

半梦半醒的时候最容易做梦,梦里都是断断续续没什么连贯性的片段。

一会儿梦到在山里挖到个长成人模样的野山参,她卖了山参后富甲一方;一会儿梦到降服了山里的大虫,大虫温驯地跟在她身后,全村人都不敢惹她;还有宫里的娘娘公主看中她的绣品,不远千里来这水原村,只为求她一幅绣品……

梦得越来越离谱,周桃儿睡着都忍不住笑出声。

忽然被绫罗绸缎包围的美梦断了,周老太怒不可遏的脸猛地出现在梦里,和胡氏两个人一左一右地架着她,不由分说把她往陆员外家的轿子里塞,那轿子像是被木板封死了,任她怎么撞都撞不开。

周桃儿被吓出一身冷汗,瞬间清醒,坐起来警惕地听着四周的动静。

又是脚踩枯枝败叶的“嘎吱”声,她说梦里她撞轿子的声音怎么那么奇怪,原来是这个脚步声传进了梦里。

不同于周耀宗慌张的步伐,来人的脚步很沉很稳,这般冷静,绝对不可能是阿婆寻过来的动静。

周桃儿心中有了猜测,但还是小心地在这个及肩高的坑里弓着身子站起来,伸手扯了扯洞口残余的草叶,盖住脑袋,只露出一只眼睛打量坑外情形。

枯枝和草叶横在眼前,隐隐绰绰能瞧见不远处一个高壮人影。

看清楚来人,周桃儿一颗心才算落到实处。

这一觉下来,精神和力气都恢复了不少,她拎起沾满泥的包袱,屏着一口气,使劲将包袱甩到土坑外。

“呸呸……”太阳晒干露珠,枯枝落叶和半干的泥块被包袱震落,全都砸在周桃儿身上,还有些溅起的泥点子落到她眼睛和嘴里。

有些狼狈地掸走身上的脏东西,伸手去够坑外面的矮树,想借力把自己拉上去。

不过她高估这棵矮树的承受能力,一个使劲,只听“咔嚓”一声,被她拽着的那截树干直接折断,她也一屁/.股跌坐在坑底。

“哎呦。”

这回没有包袱挡着,又因为脚在使劲蹬着泥壁往上爬,可算是摔惨了。

把嘴里吃进的泥吐掉,站起来后默默揉了两下屁/.股,重新找到一个借力点。这回看中的是两棵相邻的矮树,不如刚刚的那颗粗,但一手拽一个应该能稍微分担一下。

手臂的力气不够,拉住以后主要靠脚蹬,脸涨得通红总算顺利从坑里爬出来了。

半跪着喘了会儿气,一转头就跟陆骁打了个照面。

周桃儿顾不上满身满脸的泥污,一边手掌撑地准备站起来,一边语气熟稔地笑着朝陆骁说:“脚好像崴了,劳烦陆大哥扶一把。”

常言道,远亲不如近邻。住在同一个山头就算邻居,阿婆找上来的时候可就指着他了,得跟他打好关系。

陆骁在离她半仗远的地方停下,没什么表情的脸显得冷冰冰的,下巴上那道长长的刀疤配上他高大健硕的身形,周桃儿总算知道为什么小鱼说她弟弟看见陆骁后哭得停不下来。

依她看根本不是被什么看不见的鬼东西的煞气摄了魂,而是被他这张冷脸吓的。别说小孩子了,就是她这个觉得和他同病相怜而且之后还有求于他的,冷不丁地看见还有些发怵呢。

不过她发怵不是单是因为他的长相或是刀疤,大多是因为他肩膀上扛着的那捆半长不短的竹竿。

看着这些顶头被削尖的竹竿,周桃儿莫名觉得屁/.股发凉。暗自庆幸他现在才来插竹竿,不然她要被穿成筛子了。

“嘿嘿,好像崴得不是很严重,还是我自己起来吧。”讪讪笑了两声,“陆大哥来布置陷阱啊,哈哈,这陷阱位置选得不错,赶明儿肯定能逮着个厉害的。”

说完脑子里冒出个想法,陆骁这时候来,不会把她当猎物了吧?

她从坑里爬出来的时候折腾出的声音不算小,现在想想,好像真挺像野猪一类的大东西在坑里乱拱乱撞发出的动静。

他一路上听着,说不定都想好晚上吃顿好的了,结果看到她。怪不得冷着张脸,好事落空,她要遇上这种事也不一定能笑得出来。

陆骁不至于分不清人和兽弄出的声响,一路赶过来是想拉一把。看着满身狼狈的周桃儿,眉头紧锁:“对不住,下回会留个标记。”

声音低沉,还透着些许冷漠。

“是我对不住你,把你的陷阱弄得一团糟,况且这山里也没人来,你留个标记也没人看,不能怪你。”她也知道自己掉进坑里的时候晕晕乎乎没睡醒,不够警醒,有没有标记她都得掉进去。

毕竟不熟,干站着对看有些不好意思,她边说话边抬手理了理乱得不成样子的鬓发。

“嚯。”余光瞥见耳边的手掌倒抽了口凉气,实在脏得不成样子。

她自认挺爱干净的,实在不忍心用这脏手碰头发,在耳边顿了一会儿,捏了几根头发,装模作样地整理。

陆骁的目光只留在她身上一瞬,面无表情地走到陷阱旁,解下肩上的竹竿,旁若无人地往坑里插竹竿。他的动作很迅速,力气也很大,一下就能把竹竿稳稳插进坑里,很快坑里就整齐地插满了几排竹竿。

看着尖利的竹竿,周桃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默默后退。

陆骁察觉到她的恐惧,“撕拉”几声,将原先捆竹竿的粗布带撕成四条较细的带子,一根用来捆剩余的竹竿,一根系在陷阱旁的矮树上,余下的两根绕在掌心,扛着竹竿起身要走。

“多谢陆大哥。”周桃儿不放弃任何一个拉近关系的机会,“陆大哥住在这山里,不知道有没有见到一座庙,能不能帮我指指路啊?”

已经往前走了几步的陆骁停下,回头扫了眼跟在他身后的周桃儿,眉头又皱起来,指着东边冷冷吐出两个字:“直走。”

“好嘞。”周桃儿像看不出他的疏离冷漠一样,背着包袱跟在他后面,“村里人都说山里有大虫,陆大哥见过没有,这些陷阱能抓到大虫吗?”

陆骁不理她,大步向前。

按照他刚刚把布带分成四条和肩上剩余的竹竿来看,周桃儿猜他应该还有两个或三个陷阱要布置,跟在他后面走了一阵,看见一棵挂着果子的树,当即停下脚步。

“陆大哥你先走,我一会儿就来。”

陆骁置若罔闻,没有丝毫回应。

看他这样周桃儿非但不在意,甚至有些欣喜。

她一个弱女子,若是陆骁很热情她反倒要留个心眼,眼下看他这么冷漠,至少可以少担心一些事情。当然也不是说完全不用防备,但是逃家这么大胆的事情她都干了,处处提防反而过不好日子,不如走一步算一步,尽量把事情往好处想。

把包袱放在树下,她爬树去摘果子。

看来昨天能上树是被逼急了,眼下这棵树和昨天晚上的那棵差不多,甚至树干还细一点,可她就是爬不上去。

爬一点,滑下来,继续爬,继续滑。

眼看着在陷阱里睡觉攒下的力气耗得差不多了,她只能放弃爬树,尝试着去找长树枝。

好在山里缺什么都不会缺断落的树枝,她找了一会儿,还真让她找到一根跟人差不多高的树枝。把小的枝杈掰断,只留较为直长的主枝,在挂果的树下一通抽打,黄褐色的小圆果子纷纷落下。

这果子很常见,水原村的人都叫“鼻涕果”,这种果子即便在熟透了的情况下也很酸,周桃儿刚看见这果树的时候,嘴里就已经开始冒酸水了。

坐在树下,挑了几颗来吃,酸得鼻子眉毛皱成一团,但也总算往饥肠辘辘的肚子里填了点东西。

在包袱里找了件衣裳,把地上的酸果子收起来。她不打算去找陆骁,拎着大包小包直接往东边去了。

这回她可仔细了,手里拄着跟木棍,每一步都用木棍探好前面的虚实才走。

毕竟她不清楚陆骁在没遇上她之前究竟挖了多少插了竹竿但没标记号的陷阱。

一路往东,走了小半个时辰,终于看见了印象里小时候见到的能藏四五个鸟窝的大树,而大树前面不远就是山庙。

顿时疲乏全消,好像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一口气跑到了山庙前面。

跑到庙前,兴奋的笑凝固住了。

她果然还是太天真了,事情哪有想象中那么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