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连换了衣服出来,只觉得头重脚轻,伏在桌上。保才叫伙计赶紧冲一碗红糖水来。流连趁热喝下去,头上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保才跟伙计商量住宿的事。伙计面色为难,“客官,不瞒您说,我们这儿不是旅店,店里只接来上货的商客,不留外客,”
赶车的帮腔,“你帮帮忙,那儿不是做好事儿呢?这儿离驿站还有十几里地,你看这位小娘子,这种天气,再往前走,这不要命吗?这位客官又不白住。”
“瞧你说的!我不是不肯帮忙,实在是天气不好,上货的人都捂在店里了,没有空房间了。这几天东家在呢,不好……算了,我去替你问问掌柜的。”
掌柜的很快过来,觑了保才一眼,拱手问道:“客官是从哪里来的?”
保才抱拳回礼,“高某从京里来,一向在军中谋生,前往放州军中赴任。我家娘子偶染风寒,想借宝地休养一天,决不白白搅扰。”
掌柜的满脸堆笑,“好说,都好说,我们东家一向急公好义,扶危济困,只是客房都满了,只有楼上给东家的随从预备的下房还空着一间,如果客官不嫌弃……”
“掌柜的言重了!高某不胜感激!”
匆匆用过饭,伙计引着二人上楼。一个个子高高的妇人迎上来寒暄。伙计说:“这位郄氏,是俺们店里的女伙计,最是干净利索,有浆洗的营生只管找她就是!”
保才放下东西,打量着屋子,屋子是西厢,靠墙东西两个铺,干干净净的。流连身上潮碌碌的,坐在椅子上。郄氏送过来一个火盆,很热心劝她洗一下头发,换一换干净衣裳,见保才没有疑议,便送进来热水澡桶。保才这会儿也不好改口说自己与流连不是夫妻了,也实在不放心流连一个人,便要了几根竿子,扎了个架子,搭上衣裳挡了一下。
流连换了衣裳,来不及擦干头发,包着头昏昏睡去。保才换了水将自己洗了一番,擦干头发,叫?氏拿了一瓶烈酒,用布沾了擦流连的手臂额头。后半夜流连的烧退了一些,保才才和衣睡下。
第二天,流连好多了,烧基本退了,只是天气不好,雨紧一阵慢一阵下得不休不歇,索性住下来让流连好好休养一下。郄氏是个健谈的,保才很快就把店里的情况明白了大半,其实也没什么秘密,只是他的职业病而已。
都说放州是个兔子不拉屎的苦寒干旱之地,其实不然,山里固然闭塞难行,出了山也是一马平川。气候似乎是更冷一些,物产不同,但是只要不缺雨水,总能有收成。人烟确实不十分稠密,不如别的州府繁华,老百姓以务农为主,家底子多比较瓷实,读书人比较少,没有浮丽奢糜之气。
雨连下了两天才住,只是官路泥泞难行。好好歇了两天,流连基本恢复了。忽听郄氏笑道:“柳娘子,快看,日头出来了!”
流连出来抬头一看,果然,灰色的阴云裂开一大块,露出蓝色的天,阳光透过白云洒下来。流连仰着脸沐浴在金色的阳光里,保才负手站在她身后,笑道:“好了,天要放晴了,明天能接着赶路了。”
流连也笑道:“总算晴了,这几天人都快发霉了。”
?氏笑道:“死老天爷,旱的时候高低不给你一点儿水,涝的时候一下就是三天,这回总得好好晴几天吧?”
流连附和了几句。这几天她在病中,得了?氏不少帮助,虽然说肯定会打赏的,可是流连能感觉出来郄氏并不是单为赏钱,她本身就是个热心善良的人。
“柳娘子,你是个有福的,你看你病了你男人多细心!我那个死鬼活着的时候,我病得起不了炕,人家还忙着推牌九,一天也见不到个影几,甭说别的,想喝口热水都费劲,哪儿能像高大哥似的,好好守着你不说,吃的喝的全给你端到跟前,这好几天了,就没听见他高声说个话,真是好脾气!”
流连很想告诉郄氏她误会了,自己与保才不是夫妻,他寸步不离是职责所在,是官差看守囚犯。流连看了保才一眼,他只低头不语,便也没去澄清,淡淡笑道:“还好吧,其实他的脾气也不算好,有了事儿也挺厉害的!”
“看你说的,男人嘛,哪能没一点儿脾气?况且,高大哥还是军爷,还能没威!不过,我可不信他舍得对你发威!疼你还来不及呢!底下这几天乱哄哄的,都开了宝局了,你家男人连看都不去看,宁可守着你干坐着,这就不易!”
流连笑了笑,“是,他不赌,军中纪律严,他大小是个官儿,怎么能带头儿赌呢!”保才见二人相谈甚欢,不想听她们扯闲篇儿,转身进了屋。
郄氏自怨自艾道:“还是妹子你命好,男人年纪大点儿知道心疼人,不像我,命苦!嫁了一个年纪小的,别说跟着他享福了,啥也指望不上!撇下我就走了,一儿半女也没留,生生叫人把我从家里撵出来!”说着,郄氏扯起袖子擦了擦泪,“看我,说这干啥!如今我自己挣钱自己花,倒比有男人时过得还舒服!妹子,你生养过几个?咋不把孩子带出来?”郄氏急于转移话题。
流连叹了口气,“那年我怀了一个,六七个月了,坐马车出门,马惊了,……好险连命都丢了,孩子也没了,后来他老不在家,我们不在一起……”流连想起林珩,一阵心痛,头埋在胳膊中,伏在栏杆上。
“你看我,瞎问什么!妹子别难过,你的年纪又不大,如今你俩在一起,要孩子不难!难得大哥好人品,你的福气在后头呢!……”
忽听得呢?叫雨挡住了吧?快上去换换衣裳吧!老郄,预备热水!”接着一阵噔噔噔的脚步声,郄氏拍手道:“是东家回来了!”流连返身回了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