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昭烈公主并不皇上的亲姐妹,她却是朝中最尊贵的公主,还是朝中唯一承袭侯爵的女子。

昭烈公主是先平西侯的女儿。平西侯在征鬼方时,被人偷城,死在乱军中,昭烈公主当时在后方躲过一劫,她带了五六十个亲兵连夜摸入敌营,烧了敌军的军马营,趁乱射杀了鬼方主将,收拾残部赶走了鬼方人,抢回了父兄的尸首,带领部下坚守城池等来了援兵,将鬼方人打得抱头鼠窜,边境安生了十多年。

皇后怜她忠烈,将她收为义女,不仅赐封号昭烈,还让她袭了平西侯的爵位。

昭烈公主的府邸在京里是排头号的。信王府在路西,竟没有路东公主府的一半大。两个府中间一条幽静的巷子,宽宽的,长长的,静静的。

朱妈妈精心伺候了流连一个月。流连看不过宛儿喜气洋洋的样子,叫朱妈妈带着她返乡去了。去掉了眼中钉,流连略松快了一些。

林珩要离京了,他上本请求去修老河沿的堤坝,已经准了。流连的学校已经转让出去了——她流产时,老太爷怕有人要针对她,劝她放手,流连不是个贪得无厌的人,怕影响林珩的仕途,便点头收了买卖。

流连很想跟林珩赴任,怎奈她有一千个说辞,林珩便有一万个对策。流连不愿意回乡去,林珩便去求了昭烈公主照看她。流连愤怒地对林珩拳打脚踢,林珩也只是默默承受。

临走前,老太爷纳了玉婵为妾,带了她去。流连满眼泪看着林珩撇下自己头也不回地走了。

流连知道自己探花郎夫人的名头比花魁娘子还吸引人,好在昭烈公主的名头足够响亮,护得住她。昭烈公主安排流连住进府里西侧的花园西北角一个的院子里,拨了三个婆子过来。院子大大的,雕梁画栋,十分整齐漂亮。公主并不严厉约束流连,她要出门也只要跟管家打声招呼,或派车或派轿都好说,公主府的侍卫远远的跟着,一点儿都不讨厌。花园里有个小厨房,想要吃什么只要提前吩咐一声就好。流连竟是住入伊甸园一般,日子前所未有的舒心愉快。

流连的旁边还住了一个人,这个人的身份十分尴尬。驸马姓裴,家中原本有两个哥哥,有一年京里瘟疫盛行,两个哥哥一个嫂子和几个侄子全殁了,裴家不能绝后,便给裴驸马娶了一个送过来,生下孩子便过继回裴府,苏氏就这样妻不妻妾不妾的住在公主府的花园里。

苏氏十分宜男,前头生了四个儿子,都被抱走了。

既做了邻居,流连少不得去苏氏那边儿拜访一番,只觉得这位邻居十分热切,想来是一个人住在花园里太孤单了,很高兴能来一个伴儿。公主府的花园一向禁止男子进入,流连住进来之后这禁令更严了几分。花园里还住着公主的一个守寡的儿媳崔氏。崔氏自恃身份,一向不与苏氏亲热,倒是与流连一见如故,常来常往,勉为其难与苏氏也有了一些交集。

公主的两个儿子,还有一个儿媳,都死在那一场瘟疫中,两个孙儿因为带在身边,倒是逃出命来。那一场瘟疫十分酷烈,京中人十去其二,几乎没有几家没死人的,公主夫妇携孙子护驾遁入深山才躲过此劫,家里只剩下了崔氏一人。

昭烈公主对两个孙子教养十分严格。长孙十三岁,因父母双亡,便住在公主的院里,次孙七岁,跟着母亲住在花园里。

崔氏虽是高门贵女,其实是个没心没肺天真烂漫的人,每天打发儿子去塾中读书后,便到流连这里消遣。每逢流连扮成男子出门,她便去禀了公主也要跟着。公主一向怜惜她,便允了,多派了两个侍卫跟着。只是出门后两人的分歧稍微有点儿大,崔氏最喜欢逛脂粉店成衣庄和银楼,流连虽然勉为其难陪着她,不过她明显更喜欢去听书看戏和瞎逛。崔氏细细地挑着首饰,流连竟自己溜走了,崔氏找出来时她正兴致勃勃地看人杀黄蟮。崔氏承认杀黄蟑很有趣,但她绝不可能和一群臭男子挤在一起看热闹的。不过崔氏还是很喜欢跟她出来,一方面自己一人出门很难,另一方面林夫人嘴厉害,敢讲价。七十两银子的头面,她五十五两就替她讲下来了,老板气得直骂娘,林夫人毫不客气对骂,崔氏看得心花怒放,太过瘾了。出城瞎逛,无论是放羊的老汉还是洗衣裳的少女,林夫人都能闲扯几句,跟人讨水喝,聊了几句,那人竟回屋捧了一捧枣子硬塞给她,这般要软便软要硬便硬,崔氏也是十分服气。

花园的湖边有个小楼,绣闼雕甍,朱彩鲜明,掩映在翠柳之后,夏天十分凉爽。底下三间是连通的,因地方宽大,光线又好,仆妇们常在中间放一张大席,在屋里缝被子裁剪衣服,公主索性命人打了一张大案放在屋里。苏氏入府前是裴府的绣娘,手艺高超,在这个屋里支了一张绣架,在这里打发难熬的时光。流连不出门时,常过来钓鱼,顺便让翠翠跟她讨教一二。翠翠对苏氏的技艺十分推崇,忘我地学习着,再加上来凑热闹的崔氏,午饭常常就开在这座小小的忘机楼里。

流连常在楼上,推开窗便能垂钓。昭烈公主也不喜女红,偶尔有暇也来楼上甩两杆。钓上来几条小鲫鱼,公主吩咐人收拾出来炖汤,新鲜的鲫鱼加上柔嫩的豆腐,自不会难喝。有时钓得太多,流连教厨娘炸了再加上豆豉蒸两个时辰,刺都酥了,小哥俩吃得不亦乐乎。

驸马偶尔也会陪公主来,顺便闲谈几句。流连记得林珩临走时的话,并不多嘴。好在夫妇二人基本也是闲谈,并不与长讨论时政。

天一天天冷了,公主的生辰快到了。公主的生流连辰是仅次于过年的一件大事。苏氏预备的礼物是一件绣品,崔氏预备的是一双鞋,流连想送一套衣裳,又觉得太敷衍刁,送一套头面又心疼——拿得出手的头面少说也要八九百两银子,公主还不一定看得上。想来想去,流连拿不定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