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剑云的话听起来合情合理,不偏不倚,龟公却暗暗叫苦:事情是明摆着的,那俩丫头又不傻,选择他的可能约等于零。一个女孩子抬起脏污的小脸儿看看龚剑云又看看那龟公。翠翠灵机一动,大声说道:“妹子,这位大哥是县里的捕快头儿,是官面儿上的人,为人最是正直不过,吐口唾沫钉个钉儿,你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说,龚捕头定会替你做主的!”
两个孩子互相对视一眼,双双伏地大哭,“官爷救命!她不是我娘!她天天扯我们出来乞讨,不听话就打我们。”说着扯起袖子,露出青痕累累的小细胳膊。
龚剑云微微一笑,打了个呼哨,几个壮汉挤进来,不由分说绑了那妇人和旁边几个帮腔的人。周围一片叫好声,龚剑云抱拳环施一礼,众人纷纷让出一条路来。
日子波澜不惊地过下去,懒散而自在。流连躺在树荫下的逍遥椅上,摇着。一角儿沁凉的西瓜递到了唇边,流连懒得睁眼,咬了一口——这个翠翠越来越贴心了!便笑道:“真甜,你也吃啊!”翠翠并不答话,只把尖儿往她嘴里放,自己吭哧吭哧啃剩下的瓜皮。不知怎么的,流连觉得不对劲儿,睁眼一看,哪里是翠翠,分明是林珩!不由怒从心头起,狠狠剜了他一眼,头扭向一边,恶声恶气道:“你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如此伤风败俗的事儿都干得出来!”
林珩陪着笑,用湿毛巾去替流连擦脸,流连没好气地伸手去挡,林珩趁机抓住她的手,细细地帮她擦毎一根手指,笑嘻嘻道:“这么乐不思蜀,可思念为夫不曾?”流连一阵恶寒。
“乖,不生气!为夫不是给你赔罪来了嘛!要打要骂都随你,要不你把我打两下儿岀出气!”
流连斜晲了他一眼,扬起了巴掌,林珩忙将她的手握住,贴在自己脸旁,自说自话道:“就知道你舍不得!娘子,你这样心慈面软,岂不叫为夫心疼?”
流连抽出手来,很轻薄地撩了这小哥儿的下巴一下,“来,唱个曲儿给爷听听,爷就不生气了!唱得好有赏!”
林珩将流连的腿放在自己膝头,轻轻捶着,很听话地清了清喉咙,逼尖了嗓子,细声细气道:“花喜鹊,尾巴长,娶了媳妇儿忘了娘,把媳妇儿背到炕头上,把娘背到山沟里喂了狼。花喜鹊,尾巴撅,娶了媳妇儿忘了爹,把媳妇儿背到锅头旁,把爹架到墙头儿上。……”流连笑不活了,平时林珩总是一本正经的样子,是个人都夸他少年老成,原来他这样会哄媳妇儿,心下暖暖的,脸上便挂了笑意。
林珩觑她有了笑模样儿,才站起身来,拍拍她,“起来,起来,叫为夫坐会儿。”见流连又要瞪眼,忙道:“明天带你去石桥玩儿一天,成不?”流连坐直了身子,“真的吗?我给你扮成小厮可好?”林珩顺手将她扯起来,自己坐上逍遥椅,舒服地闭上眼,长舒一囗气,“不行!明天给老师拜寿的人多,难道要你跟那些赶车抬轿的坐一起?衣裳首饰我都给你带来了!明天,拿出林家大少奶奶的款儿来,别跌了咱林家的份儿!”流连听得清清楚楚,见林珩几乎有点儿幸灾乐祸,不由恼火,
伸脚去踢——这个家伙太可恨了!林珩很聪明地躲过这一脚,顺势架起二郎腿,假惺惺地教训道:“你身为女子,既已成家,主持中馈,往来应酬不都是职责所在吗?偷不得懒的!”
流连恼火道:“成个屁的家!还没圆房呢!”林珩睁开了眼,笑得促狭,“想圆房?好说,那还不是为夫一句话的事儿!”见流连又恼又羞,四下踅摸,好汉不吃眼前亏,林珩忙正色道,“昨儿个,龚剑云到家去了,……”
“龚剑云?……关我屁事儿!我又没在家!他又不是不知道我在这儿住着!”
“你看你,说话就急眼!我又没疑心你与他有私!”林珩忙凑过来道,“他们不是抓了许多乞讨的吗,解救了几十个孩子,总得给他们寻个活路吧!县里找富户们捐了些银两布匹,男孩子去做学徒,女孩子嫁人。毎个女孩子,十两银子,两匹绸子,两匹绢,一对钗子,一副银镯,作陪嫁,给她们寻人家呢!龚剑云想给修文兄弟俩做媒,就是你见过的那姐儿俩!”
流连想了想,不知道此事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其实,林珩不过是想刺探一下流连跟龚剑云有没有什么藕断丝连。这事儿倘若是官媒来说,倒也没什么,偏偏是龚剑云来办,这让他心里极不舒服!
“爷爷什么意见?你娘呢?老孙乐意吗?”
“娘不管,老孙不是林家的下人!爷爷要我自己拿主意,他说以后这些事要我自已斟酌,老孙倒没说不肯,也没说肯。”
“哦……老孙没说不肯,那就是肯了。只是要娶媳妇儿起码得有自己的宅子,怕是买不起!娶到咱们家,名不正言不顺的,因此为难!你怎么看?”
林珩低着头,“老孙一心跟随爷爷,即使林家败落如斯亦不改志!怎能拿两个逃荒的女子搪塞他!岂不是让义士寒心!”
流连沉吟了一会儿,“珩郎,一人得道,鸡犬亦可升天!太宗还穿过草鞋呢,可他得了天下后,当年提篮剜草的农妇照样当皇后!修文修武已经到了该定亲的年纪了,什么样的人家肯与他结亲?可比这两个女孩更好?”
林珩的头低得更深了。流连一阵心疼,可怜这十几岁的少年,一次次被社会毒打,依然要用自己稚嫩的肩头,努力扛起这个衰败的家族。“珩郎,火烧眉毛,且顾眼前吧!二十年后,等你能光耀门楣时,再答报义士吧!当年,韩信能一饭千金答报漂母,你也可以的!”
林珩抓住流连的手,将额头抵在流连的掌心,只点点头,并不答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