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太爷兴致勃勃吃了流连做的猪皮冻和鹿角菜冻。猪皮冻是咸的,里边儿有软软的肉丁儿和虾仁儿,装在蛋壳里,凝成晶莹剔透的蛋形,切成八瓣儿,猪皮丝另外捞出凝了,切成骨牌块,蘸蒜泥姜醋。鹿角菜冻是甜的,里面有桃丁儿和海棠丁儿,也是装在蛋壳里凝的,比做给林夫人的越发精致美味。糖霜海棠果儿和炸鲜奶,也给老太爷做了一遍,主食吃得是水晶虾饺和素饺儿,孙家兄弟频频点头儿,腾不出嘴来夸。流连道:“爷爷,这是我从书上学来的,改天一样儿一样儿做给您吃!”
“唔,唔唔!没想到珩哥儿是个有口福的!孩子,不瞒你说,我一点儿也不喜欢吃酒楼的菜,不如自家做的干净。别的不说,你用白醋腌糖蒜,就是看着干净,吃着也好吃,吃过的没有不夸的!万事只怕个用心!这个三色蒸蛋,很是心思奇巧,又不浪费东西!珩哥儿,你做文章也要如此,多花点心思,于平凡中见奇巧,蕴藉中见风流,方是正道。”
两个厨娘彻底被征服了。穆婆子跟谷婆子详细描述了流连做菜的情形,“谷姐姐,你是没见!我应名儿是打下手去了,其实我只管烧火洗锅,少爷管递东西。少奶奶那几下子,可比蔡婆子不知强了多少!少爷眼都看直了!你没见少奶奶的炉子,一个铁架子,也不高,放了两个铁锅似的东西,里边装了炭,炒菜十分方便,少奶奶两个菜同时炒,炒好了往下一端,再不怕炒老了,三个大勺轮流用,少奶奶只管坐着炒,我只管装盘子刷锅,几乎供不上!那个架势,啧啧啧,炒三头二十个菜,真不犯难!”
“俺的娘啊!”谷婆子心弛神往,“少奶奶都没嫌弃过咱们笨!咱们真不知道怎么修来的福!难怪老太爷喜欢呢!少爷跟拣了宝似的!妹子咱俩憨人有憨福呢!”
“可不呗!少奶奶那几手儿,花钱都没处学!谷姐姐,咱俩稍微学几手儿,工钱可就不是这点了!”
“妹子,话不敢乱说!”
“嗯嗯嗯!这不是没别人嘛!”
流连把炒菜神器放到厨房,教了两个婆子用法儿,其实也不难,不过有一个柄儿,连着盖儿,可以控制大小火儿,跟小红泥炉儿差不多,更方便些罢了。从此,两个婆子心悦诚服,顺听顺说,十分认真,手艺也有了质的飞跃。
穆婆子这个人,并不是笨,应该是没干过厨房里的活儿,大约是富人家的媳妇儿。家中遭了水患,只走了个空身人,迫于生计才来林家当仆佣。她倒是一手好针线,可是林家不用针线娘,也能记个帐,可惜林家同样不用帐房。现在,她发现了制作美食的乐趣——完全不同于给蔡婆子打下手。流连讲的清楚,做的明白,并不藏私,很快,穆婆子独自做出的小点心,很有个样儿了,水平不亚于流连。她本就是个聪明灵秀的人,做出的各色面点精致小巧,花样繁多,老太爷的饭桌上,馒头豆沙包花卷儿蒸饺儿水晶饺儿荷叶饼盘丝饼米糕丝糕八宝饭艾窝窝……五六天都不重样儿,看着好看也就罢了,吃着还可口。
蒋姨娘开始带一双儿女来给老太爷请安。每次,老太爷都能变戏法儿一般,拿出来精致点心。渐渐地,两个小人儿自己也常跑过来看看老头儿。林老太爷身体基本无碍了,便摆了一张桌子,开始教琰哥儿识字。琰哥儿跟着父亲已读了半本巜三字经》,父亲亡故后,七事八事的,蒋姨娘无心教他,才耽搁了。老头儿一上手儿,便点点头儿,到底是林家子孙!这孩子荒疏了半年,却没忘记功课,拿起来就念,字虽稚嫩,却有章法,看来儿子对他寄予厚望,在他身上是下过功夫的!
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林老太爷以为自己必定要伤心死,蒋姨娘也以为自己活不下去了,说起来,她与林老爷才是真正的夫妻。可是,都没能死去。既然活下来就要好好活。蒋姨娘看看自己的一双儿女,擦干脸上的泪。林老太爷看看亲手养大的孙儿,振作起精神。林老爷依旧是他们心底不可触碰的痛楚,只是这伤口,总算止住了血。相对而言,大少奶奶比夫人更重要,大少奶奶是未来,夫人只不过是过去,蒋姨娘决定与大少奶奶搞好关系,至于夫人,本不想容纳自己,随她去吧,横竖又不敢下嘴咬。蒋姨娘理清头绪,渐渐步入正轨,一本正经地过起日子来。
林夫人那边儿明面儿上不显,暗地里陷入混乱。林老太爷一天比一天健旺,倒也罢了,老头儿是林家的门面,多活几天也好!蒋姨娘和她那两个小崽子,也返青了似的,看着就来气!婉儿和秋月陷入纷争里。两个姑娘住在第三个院儿里,一个住东屋,一个住西屋,虽不至于对骂其实也差不多。在林夫人面前倒也有说有笑,回了屋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院儿里的妈妈们,似乎感受到一种压力,开始对西边院儿的人露出笑脸,甚至开始巴结。蒋姨娘和流连还是时不时受她刁难,很明显地二人不拿这当事儿,她撇凉腔,二人就听着,浑然不知的样子,气得林夫人心口疼。蒋姨娘以前人在矮檐下,加上心如死灰,才任由她搓圆捏扁,一旦缓过劲来,才不吃她那一套,绵里藏针,一点儿不落下风!本来蒋姨娘是打理了多少年内宅事务的,见识远比她一个只会念经祈福的人高,两个人甚至都不欺负她,她自己几乎要气死自己了。偏偏养的两个丫头不中用,丝毫拢不住儿子的心,让个赶大车家的大脚片子,把儿子迷得死死的!林夫人一腔幽情无处可诉,悲从中来,跪在在菩萨面前,哭得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