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辜

流连的日子渐渐理顺了。谷婆子和穆婆子根本不是正经厨娘。谷婆子原是夫人那边儿做粗活儿的,从来不得夫人的欢心,失火后,老太爷这边儿的人走的走撵的撵,没有伺候的人了,才升级为厨娘派了过来。穆婆子是逃水患的饥民,买到凑数儿的,笨手笨脚的,估计以前也是太太一份儿的人物,只是如今落魄了,从不提当年之事,低眉顺眼的,怎么指挥怎么办,既不怠工,也绝不积极。这两个人最大的好处是正派,肯学。流连教她们做一些基本的菜式,怎么教怎么学,绝不走样!

流连舒了口气,教徒弟最怕半瓶子醋,不过刚入门,吵吵得比师父声儿还大,动不动还要创个新什么的,气得人头疼。好些正经手艺不敢亮,怕露马脚。突然,流连伸手扇了自己一个嘴巴,她想起来柳叶儿上过学,买本菜谱装相儿不成吗?就说是书上学的不就成了?白憋屈了这么长时间!

古人的书真贵,这么两本书竟要八两银子,简直是明抢!一本《易牙经》一本《膳夫录》,都不太厚。流连小心地裁开书页儿,翻了翻,许多的繁体字都不认得,结结合上下文连蒙带猜,基本能念下来。也没有什么出奇的菜式,不过还好,总算能有借口多弄几个花样了。

林珩天天到学里应卯,每月一两廪膳银子。林老太爷的身体也渐有起色,一早一晚也出来坐坐,甚至还拄着拐杖出来转悠转悠。流连和林珩分侍左右,老头儿看看这对小夫妻,微微一笑,叹了口气。

流连很喜欢这个老头儿。老爷子见多识广,为人豁达大度,不拘小节,常常是从一杯茶一棵树一朵花开始,旁征博引,侃侃而谈。多年混迹官场,却并未完全消磨掉他的赤子之心,对人世间的一切,还充满了可贵的好奇心。

西瓜下市了,极便宜。流连无意中提及了西瓜酱,老头儿大手一挥,拿出几两散碎银子,买了足足一千斤西瓜和三担黄豆,二十斤姜。搬出小口儿坛子来,刷洗干,做了二十多坛,晒在太阳底下,一天搅三四回,一个月后,成了!这还不算,新蒜下了,买!一百斤!做糖蒜!糖蒜做好了,酱黄瓜,顶花带刺儿的嫩黄瓜,两筐两筐地买!莴笋,三筐三筐地买,流连劝他,“爷爷,家里人不多,少做点儿即可!”

老头儿笑道:“傻孩子!这些个东西,除了自家吃,日后走亲访友的,提上一罐儿,就是一宗东西,拿得出手的东西!等嫩核桃仁儿下来,也要酱一些!”

流连终于明白,那四趟仓房是做什么用的了!林家正院儿后头是四排北房,没厢房没院墙,就那么排着,前头有甬路与东西甬道相连,马车可以直接过去。房子进深很大,与东西两边儿的院子成排,正院儿是玉兰,后面院儿里是石榴、海棠、腊梅、碧桃,各有千秋。这一趟房子,东边儿和西边儿的屋子分别开门,中间屋子里放了各种坛坛罐罐,与过时的木器家伙。

老头儿递给她钥匙,没头没脑道:“你奶奶在时喜欢收储各种东西。有一年大灾,设棚施粥,别的棚里只有粥,我的棚里除了粥,还有杂拌儿小菜,舀半勺儿放在粥上,别说是饥民,看棚的都吃得津津有味儿!”流连点点头,查看着木器家伙,板密柱正,都还能用,不过是油漆剥落,看着不那么好看而已!

“爷爷,这些家伙都好好的呢,怎么就不要了,这个架子给厨房里用吧,各种菜放上去,屋里也整齐些!方桌上堆得满满的,又乱又不干净!”

“行,你看着办吧,想用什么就搬去用!”

流连看看满地的鼠洞,盗出来的土堆在洞囗,不由皱眉。“爷爷,不如把木器家伙搬出去,把屋里好好收拾收拾,老鼠太多了!木器和食物分开放!”

“行!”老头颇感欣慰。林家如今败落了,正需要一个善于筹谋的媳妇,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到一世穷!这个女孩子就像田埂坡边的野菊花一般,给她几滴露水,她就能开出满坡灿烂的花朵。

接着老头打开两边的房门。流连总算明白现代人为什么要屯盐了!遗传!西边儿的屋子里垛了半屋子盐,东边儿的屋子里沿墙各放了一溜儿大瓮,里边儿是糖,白糖红糖冰糖,瓮盖上许多白瓷罐子,上边儿贴着条,枣花,荆花,槐花……流连纳闷儿了一会儿,忽然明白了,这是蜂蜜!简直无语!这两间屋里倒是没有鼠洞,整整肃肃的,棚上也没窟窿,看来老鼠也很聪明,不来做无用功!想想前院儿的西房里,花椒大料干姜桂皮什么的,各种香料干菜,也该拾掇拾掇,该晒的晒,该扔的扔,老头儿把家交给自己,自己应该把这一切管理好!毕竟民以食为天!老头儿这实在是缺乏条理,想来是老太太死得年头儿多了,没人管这些俗务了!

“从打你奶奶没了,就乱了套了!我也没心管这些俗务,你把老孙叫来,加上这边儿的几个妈妈,看着收拾吧!”流连点点头儿,“爷爷,还有这种架子吗?小罐子放上去可以省好多地方呢!”

“后边儿也是旧家具,你去找找,不行就叫老孙做,老孙以前就是木匠,打个架子不费什么,后边儿有木料!”

看来,老头儿当官的时候,也是个务实的官。很奇怪,老头并没什么架子,只是身上有不怒自威的一种气质,让人既可亲近又不敢放肆。流连的各种提议,老头儿很少驳回。而婆婆威得很,架子十足,流连却从心里没法尊重这个装腔作势的老娘们儿!说是什么县君孺人,底下所有人言必称夫人,关起门来当自己的夫人!死抓着这个虚名不放!流连与爷爷愈发亲近,婆婆愈发咬牙痛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