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老太太的话虽出奇,这事儿其实不算什么。冯县令在京里,奇谈怪论听得多了,明白这不过是柳家为防万一,留的退身步而已,狡兔尚且三窟,何况人呢!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劝了几句,便替她出具了文书。

第二天,何老太爷上门,替他们主持分家。家一分为三,老大去乡下,老二留城里,老三去京城。老太太归老大奉养,手里的东西留给老大,许氏归老二奉养,手里的东西归他,林老爷归老三。三份产业分别作了价,以后找平。

“树大了分杈!这样也好,先大致分一下,各人操心各人的那一份儿,也让你们的爹松松肩。你们爹爹日后赚的钱以后再说。再好的尺子也量不准布,你们掂量掂量,可还行?”

兄弟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瑞宏道:“恩自上出,多也罢,少也罢,总不至于缺了吃穿!只是我独得祖母的嫁妆,对两个弟弟来说,不那么公平,不如……”

“嗳,老大!你不用不自在。穷人家,长子分家还多得三斗麦子呢!虽说祭田归你管,可祭田是公中的,万一兄弟们的后人有落魄了的,奔了来,还不是你管?老三在京里,乡下的人情往来,难道还要他巴巴儿地回来?还不是你垫?兄弟们回乡祭祖,人吃马喂的,也得你操持接待,难道还跟他们要钱不成?礼哥儿,你这老大如此忠厚,可保你柳家五十年和睦!家和万事兴!是你的福气!”

“舅舅说的是!老大的确是个守成之才!有他,柳家的根基算是稳了!”

柳家几乎算是皆大欢喜:许氏终于搬掉了头上的大山,以后隔三差五派人往乡下送点心吃食即可,自己在城里,呵呵呵!瑞寀也高兴,自己大显身手的机会来了。良姐儿也算高兴——奉贤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终于走了,轮到自己当家了,美中不足,婆婆没跟公爹进京去;瑞骞也高兴,京里的产业终于名正言顺归自己了,虽不如城里的产业大,到底前途无量!

吃过散伙饭,瑞宏夫妇火速搬到乡下。乡下的房子麦收前刚收拾过,略一收拾即可。乡下的房子是阔朗的,悠悠的风吹过来,吹散了浊气,让人心胸开阔,夫妇二人抱在一起,抱得紧紧的!

接到奉贤的帖子,流连有点儿发楞,几乎反应不过来?倒是林珩的消息灵通些,将柳家母子对诉儿子忤逆不孝的事儿说了一遍。流连点点头儿,奉贤还是很会把握机会的!林珩从库里找了一套极精美的碗碟给流连当贺礼,另配了一对烧鹅,一封腊肉和一坛酒,配成四色礼,陪她前去贺喜。

奉贤家的暖房宴并不十分热闹,主要是霍家姐妹和瑞宏的几个挚友,再有就是何家的人——只来了三个妇人。柳家的族亲半主半客,在外院坐了。六姐拉着流连问长问短,生怕她受林家的气。宴罢,奉贤留流连多住两天。

第二天,宴请庄亲佃户下人,流水席,虽然忙,却只忙了瑞宏一人,奉贤还有工夫跟流连闲谈几句。流连听奉贤讲了那过程,不由点头,心中钦佩——古人自有自己的智慧。二人消磨了几日,眼见奉贤容光焕发,知道她是极满意的。流连穿过来一年了,城里乡下就没见过几个幸福美满的家庭,不是这儿不好就是那儿不行,奉贤这样的也算难得了。

客去主人安,终于清静了。奉贤把流连叫到根前,“叶儿,珩哥儿人怎么样?合得来吗?”流连哼唧了几句套话。

“说正经的!我现在有了自己的家,有的事可以由自己了!你要是实在不愿意在林家,和离也可以,有姐姐在,就有你的一个落足之地,不用委屈自己一辈子忍着。”

见奉贤如此坦诚,流连也不好意思用套话搪塞她了,“长姐,林珩很不错,许多事情也肯替我着想,事前也会提醒我,虽然只是一些顼屑小事,也算是有心了。爷爷也很喜欢我,上次我们一回去,我婆婆就把西边儿钥匙交给我了,还说,只要我把西边儿管得妥妥当当的,就把库房的钥匙也给我。肯定是爷爷发了话,要不那死老太婆肯这么贤良?反正,我还没拿定主意呢!毕竟,时间还短,也看不出什么!她要是铁了心要把我铲出来,我也不会死赖着不走的!”

奉贤沉吟了一会儿,“我这一辈子,吃够了婆婆的苦头,又没个退路可走,只能咬牙死捱,要不是你姐夫……我估计也活不到今天!”奉贤低头拭去眼角的泪,“林老爷子没几天了,最后还得你自己对付婆婆,记住,千万别去做那贤良淑德的,要做那厉害的,索性就寸步不让,顶多落个不贤惠罢了!姐倒是贤惠,又怎么样,这贤名底下是多少苦楚?三二年内,她也不敢逼得太紧,你趁机收几个心腹,多几个帮手,多几双眼,总好过你一个人单打独斗!”流连点点头儿。

“我今天跟你说得全是心腹话,我当了这么多年媳妇,总比你多懂一些。针线茶饭什么,都是虚的,让底下人做去!把家管好,把男人拢住才是真的。多读些诗书文章,好好修饰打扮自己,学些个林珩喜欢的玩意儿,让他从心里稀罕你,离不开你,这是根本的。别觉得不好意思,守住男人,就是本事!”见流连也肯虚心听,奉贤颇欣慰,“你替我保住了孩儿,我替你寻了个丈夫,也抵得过了!只是,日子总得你自己过去,我却是鞭长莫及了,白叮嘱你几句,只盼你少吃些苦头。林家现在时运不济,你切记不可轻慢丈夫,冷了他的心。你看戏文里,朱买臣的老婆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能想到的,奉贤全叮嘱了一遍,能替她想到的,奉贤也全想了,虽说古人的许多想法,流连并不赞同,但是,这个全力替她谋划的姐姐,依然让流连心暖。她把头轻轻枕在奉贤肩头,“记住了,全记住了,有姐姐在,我什么都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