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唐桂花照例来找柳叶儿玩儿,俩人坐在炕上有说有笑。桂花手巧嘴甜,六姐也喜欢她,有空时常凑过来聊天。现在柳叶儿的主要工作是缠花——比买现成的便宜很多。这东西是女孩子的嫁妆中很重要的组成部分,不仅自己戴,也可当礼品互相馈赠。

桂花家住得不远,她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最得父母宠爱,又有嫂子操持家务,十分清闲。霍家家风甚严,柳叶儿的风评也好,因此家里大人也不禁止她来霍家玩,一来二去,二人竟是形影不离。

流连总觉得桂花这几日心神不宁,恍恍惚惚的,猜不透她是怎么回事。二人在一起时,多是桂花说自己听,今天桂花一直吞吞吐吐问柳叶儿关于怀孕生育的事。流连心中警铃大作,未婚先孕即使是在现代社会也不是什么光彩事,古代就更不用说了,拉去沉潭都有可能。难道是她和学恭?不能吧,就算他俩有这个心也没有这个地方吧?光天化日的……

流连几次转移话题,几次又被拉了回来。她毕竟曾经是成年人,心智远比一个十四五岁的大女孩子成熟得多,小心翼翼地往外套她的话,可能是这个小女孩子压力太大无处倾诉,也可能是女孩子想通过她传话,总之,女孩子已四个月不曾换洗了。流连心中暗暗叫苦,将六姐找了过来。

霍家的女孩子都多少懂一点脉理,六姐扯过她的胳膊号了下脉,伸出手指头狠狠戳了下她的额头,“你就傻死了!小七,把爹爹请过来。”

诊过脉后,霍老头儿低头不语。流连明白,确诊了,不由得纳闷儿:桂花儿住在家里,学恭住在霍家前院儿,俩人是怎么弄到一起的,要知道霍家的门禁是很严的,天一黑肯定插门,唐家也不可能允许女儿天黑后出门的——正经人家都不会允许女孩子天黑后出门。

霍老头儿叫了学文到屋里密谈,又叫了学恭进去。流连从窗户眼儿里密切关注着院儿里的动静,被六姐打了个脖儿拐。六姐狠狠瞪了她几眼,叫她去后院儿。

后院儿里,小虎儿和长哥儿被姜妈领着出门玩儿去了,流连百无聊赖地拿起一只小鞋底子纳了起来——小虎儿脚上跟长了牙似的,多少鞋也不够他穿的。

中午,流连回到正院儿吃饭时,桂花早已离去,其余众人对上午的事绝口不提,若无其事地吃饭,流连满心问号只能用饭狠狠往下压。

事情很快有了下落,钱家不肯与唐家结亲——话本儿中那些一床锦被遮尽风流的桥段终于没从书中走下来。钱家不仅不肯结亲,而且不打算负任何责任——即使是做妾都不行。钱家火速将学恭接走或者说押走。桂花已无路可走,打胎有危险,胎儿太大了,不打的话……

唐家陷入混乱,桂花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一般,缩在屋角,瑟瑟发抖,事情很简单,两个互相钟情的小人儿上演了一出儿墙头记罢了,现在的问题是钱家不认帐,还放出狠话来:唐家若再纠缠,告他个纵女卖奸!

居中调停的学文两头儿挨骂,风箱里的老鼠一般,嘴里更是起了一层燎泡,但是,没办法,毕竟他动摇不了本家叔叔的决定——本家叔叔一辈子吃得是衙门饭,什么风浪没见过?学恭绝食以死相逼,没事儿,熬一碗参汤撬开嘴灌下去,钱家虽不豪富,区区几根儿人参还买得起。

事已至此,也许是为了警醒柳叶儿,所以不再赶她去后院儿。流连终于忍不住了:桂花只能去死或者远嫁,然后一辈子忍气吞声,问题是桂花不肯远嫁,一心寻死。

“姐夫,能不能想法子通知学恭,叫他带了桂花远走,两个人犯下的事儿,凭什么只让桂花受苦?桂花儿无论嫁到哪里这辈子都抬不起头的!除非嫁了学恭,他俩人瘸驴配破磨,谁也甭嫌弃谁!”

“姑奶奶,你说得容易,……”

“不试试怎么知道,唐家那边我去说,学恭那边儿你想法子,总比这样不尴不尬吊着强,桂花这一辈子肯定是毁了,学恭难道就能一辈子心安理得吗?”

六姐和学文张大嘴看着这个一向古板方正的老头儿,太难以置信了!又互相对望一眼,深深点了点头,柳叶儿年纪小不识人间疾苦说几句屁话也就罢了,老头子也……算了,总比看着俩人儿殉情强,俩小人儿死了都不一定能埋一块儿。

事情办得很顺利,虽然还是不光彩,总比让女儿吊死在钱家门囗强——这大约是挽回颜面的唯一法子了。脸这个东西,索性不要了,也就那么回事,唐家是靠卖力气吃饭的,丢人不丢人的,不影响吃饭!

可是,为什么要让俩孩子远走去吃那苦呢?唐家虽穷,一个女婿还养得起,桂花的爹拍板,招婿上门!就这样,擅长翻墙头的学恭趁着月黑风高,偷了他爹一百两银子,跑到了唐家。唐家有一所旧宅院,粉刷收拾一番,请了几桌客人,给俩人完了婚。

学恭是不能再跟着霍郎中学徒了,自己开医馆还没这个能力,扛了几天包又吃不了这个苦,天造地设地开始学做小买卖,霍老头儿给他找了个师父,学了个蒸包子的手艺,开张后生意还不错。

钱家沉不住气了。学恭一跑,他爹就知道坏了,实指望二人远走高飞自己忍了这个肚子疼,谁知道被个扛大包的摆了一道,空有万般本事派不上用场。学文躺在炕上翘着腿,撇着嘴说道:“活该!求我?没门儿!他儿子弄大了人家的肚子,他凭什么骂我?现在知道丢人了,晚了……”太舒心,叔叔求他劝学文回来,甚至答应让桂花进门,但是学文不打算帮他,例行公事般劝了学文几句,不出所料被赶了出来。六姐深以为然,赞许地点点头,“谁知道你那叔叔憋着什么坏!指不定把俩人儿骗回去怎么摆布呢!”六姐对丈夫前几天所受的责难还耿耿于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