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元邵接过宣纸,低头,一眼便见着宣纸上的大字,唇角的笑意倏然僵在脸上。
他颤着手,指腹紧紧的捏住宣纸边沿。
没时间仔细阅览宣纸上的内容,一双墨眸定在宣纸中规整漂亮的字体上,暗藏机锋。
对面之人嘴唇一张一合,他竟一个字也未听清楚。
满胸腔的震撼,浮于眼中。上半身僵直的端坐于木椅之上。
村妇柳长宁……她会写字?
宣纸上的字体,柳体楷书,字体骨力遒劲,结体严谨,风骨自成一派。若非刻苦钻研,普通人写不出这样的字来。
裴元绍仰头,凝着近在眼前脸色蜡黄的女人,手指宣纸,颤声问:“此字乃妻主亲手所书?”
他的眼睛一眨不眨的与她对视,桃花眼内泛着丝不易察觉的波光。倘若她会识字,且字迹有如此高的造诣,那她会不会是三年后学富五车,治世之才的柳丞相?
毕竟历史上大器晚成的朝臣不在少数,前朝范太夫,而立之年读书识字,五十之龄成三朝元老。
那么她会不会也是大器晚成?
亦或往日的平庸仅是假象,她任劳任怨,予取予求,步步退让同他一样,仅是伪装。
只是为了在她那大姨一家极品亲戚面前,迫不得已藏拙。
裴元绍自动脑补阴谋论后,心绪震荡,连唇边的笑也懒于维持。他直起身,抚平身上的褶皱,略显紧张的站立于她身前,等她答话。
柳长宁抿唇,她狐疑的觑了他一眼。
此人如小说中描述的一般聪明,一眼便看出了休书字迹的端倪。
以色事人,又心机重重。
心思重,演技佳。女子在他眼中或许仅只是一枚攀附而上的工具,物尽其用后,便会毫不留情扔掉。
她虽然不知道原主身上有何特质值得他攀附而上,却明白倘若原主当真是一位才貌双全之辈,这喜惹事生非的哥儿,便更不会轻易放手。
现在这回儿提出和离,如何也不能有半分差池。
毕竟她得改善这具身体的体质,每日吸取日月精华,强身健体,这容貌,也必会逐渐改变。
倘若便宜夫郎一直住在她家,朝夕相处,则恐露出马脚。
好在她素来做事谨慎。
对付这种潘金莲式白莲花,不能过于打眼,原主矮矬穷,她穿来便更不会自露马脚。
写字?
呵呵,无情道道祖柳长宁的字迹比这可要好太多。
柳长宁眸光一闪,她慢条斯理的找了张木凳,坐了下去。
指了指不远处桌案上累着的一沓字帖,漫不经心的道:“你房内书桌上有本休书的字帖,我找来用宣纸拓了一份,算是我亲笔所提,你看看写的内容对不对?”
裴元绍颤抖的手微顿,他将手中的宣纸拿起来,认真看了一遍。
唇角的笑意僵在脸上,仔细看休书的内容,休离人的姓名尚没有更改,与那字帖范本上的一模一样。
确是那本《休书》范本无疑。
前几日托人买回这些字帖,因了所托之人乃村东头秀才王玉翠,对他一见倾心,二见倾情。
书呆子认真,央求着要上门娶他。为了让他家妻主尽快将他休离,特特在一摞字帖里,夹杂了这本休书范本字帖。嘱他将之交给自家妻主,让她写和离书。
记起来这档子事儿,裴元绍眼神复杂,空欢喜一场,他面上忽青忽白,神色并不好看。
沉默了好半晌。
方才只顾着激动宣纸上的字迹,这会儿回过神儿来,才后知后觉的明白,此刻眼前这村女铁了心将他休离。
他嘲讽的勾了勾唇角,墨色的眼中多了丝厉色。
即使她不是她,现如今局已布好,这份休书他必定不会接。
正厅内,红衣男子腰板挺直,双腿笔直而立,整个背脊曲线凸显出完美比例,没有往日的松松懒懒,一眼看来,端的是坐如松站如竹。
只可惜,这份端庄只维持了半刻钟的时辰。便如昙花一现,消失无踪。
他回过神儿来,桃花眼眼含秋水,侧头,殷红的唇色便如盛开的牡丹,张合之际,便又是一番诱人之势,他哑声问:“妻主大人……可否告知,为何会突然休离贱侍?”
柳长宁觑了他那妖妖娆娆的样子,眉头不自觉的皱了起来,她抬手,用袖口抹了把头上沁出的汗水。身子弱,说了一会儿话,这具身体通身的虚汗便止也止不住。
解决完眼前的麻烦,料理身体须得刻不容缓。
想着好聚好散,柳长宁别开视线,难得语气稍稍和缓的解释道:“和离之事儿确有些突然,昨日耕种之时,不慎在鬼门关走了一遭。醒来,姨们纷纷劝说,我才恍然明白,夫郎你乃绝色之姿,屈居我家这破茅房内,委实委屈了你,是以今日特特临摹这一纸休夫,放你自由?你难道不愿?”
她语气平淡,淡色的唇皲裂,张合之际便有血丝渗出。只是她此刻神态专注,并没有注意嘴唇细微的疼痛。
神态不似作假!
裴元绍眸色暗了两分,将手中的休书团成一团,侧身,直直的向屋外扔去,纸团在空中运行了一段轨迹,呈抛物线落在屋外盛着泥土的簸箕内。
他殷红的薄唇微张:“此休书明行不接!侍身并没有犯七出之罪,妻主有何道理给我一纸和离。”
“呃?”柳长宁歪着头,她打量了他一眼,眸中布满厌色。
红杏出墙被妻主当面撞见,如果这都不能称之为七出之罪的话?
眼前男子理直气壮,不要脸面的样子,让人看了格外不爽。
她眯着眼,再开口时,声音便冷了下来:“你我成亲一月有余,夫德、夫言、夫功,样样不通。夫容虽佳,可在下一介农女,护不住你这倾城之色。如今,你既已攀上诸多高枝,绿帽子为我戴上一顶又一顶,和离已是我对你最大的忍让。”
“忍让吗?”
身前的人唇边的笑越咧越大,他一步步走近,头顶半束半披的墨发,随着走动摇曳生姿。
红衣墨发,玉面凤目。眼尾斜扫,气势汹汹。
两人的距离拉近,他俯身,勾唇,一脸儿危险的笑。
俊脸越凑越近,柳长宁揣着手,仰头,脸上没有紧张,亦无羞怯。
茶色的眸中波澜不兴,仿佛在看他一人主导默剧。
被如此轻慢,裴元绍这会儿怒意徒升,他压低声音,殷红的唇顿在她耳廓处,冷冽如松木香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耳廓。
“侍身美吗?”
往常他如此靠近,是女人便根本克制不住,恨不能将身体内激素悉数分泌出来,诱惑他进一步泥足深陷。
他自小与旁的哥儿不同,别人闻着女君身上的味儿恨不能褪尽衣衫等着被怜爱,他却对此没有感觉。女子在他眼里,仅仅一副轮廓,无关欢,爱。
他不行,但是他自信他能让她行!
长帝卿生来第一次在这等事儿上较起劲儿来,他又凑近了两分,桃花眼上挑,潋滟生辉。
只可惜无用!
眼前之人不能称之为女人,她不行!
一而再再而三的引诱,她身上的气息不见丝毫紊乱,看着他的眼神冷静又厌烦。
裴元绍脸色黑了两分,心中虽是恼怒,却也生出几分怜悯,一个女君那方面不行,往后得断女绝孙!太可怜!
刚想着就此放过她。
身前便传来她轻笑声,他低头。
她一脸嫌弃,视线滑过他的眉眼,落在他的鼻尖。背着手,挑剔道:“毛孔粗大,鼻尖刻薄。丑,滚开!”
裴元绍脸上的神色裂了,怒火中烧,黑眸恨不能滴出墨水来。
倘若不是为了金陵城的计划,他恨不能掉头就走。
男儿不与泼女为伍!
他忍了又忍,五指成拳,指痕深深。
压着嗓音,厉眸落在她的身上,不再与她迂回,恨声道:“妻主死里逃生,记忆似乎也倒退不少。可莫要忘了,休夫之事儿并不是你能决定!”
柳长宁抬头,视线灼灼。
裴元绍勾唇,似笑非笑:“看来妻主健忘!一月前,你曾与云君签下契约:若非裴元绍主动离开,柳长宁不得随意休离。白纸黑字,你执意休夫,便与关县令之女云君对簿公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