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间,已有禁军侍卫在沈府外等候。沈辞出府时,府外的禁军齐齐拱手,“将军!”
昨日早朝之上,陈翎直接盖棺定论。
沈家之事御史台和大理寺都没有再追究,沈辞也未被罢官撤职,所以仍是原职,京中禁军统领。
眼前的这批禁军侍卫大约二十余人,各个身着戎装,身侧也都牵着战马,应是准备同他一道离京的。
这些禁军沈辞都认识,各个都是禁军中的精锐,在宫中负责护卫天子,早前也曾跟随陈翎去惠山行宫和立城边关的禁军侍卫,各个都是禁军中的好手,训练有素,身手不在韩关和郭子晓之下。
今日晨间他要离京,这二十余人忽然出现在这里,他猜得到是陈翎。
为首的禁军侍卫名唤刘潇,刘潇上前,双手将手中的东西呈上,“将军,您的佩刀和腰牌。”
沈辞伸手接过。
早前在朝中,他交了禁军统领的腰牌,也解了佩刀。
这把佩刀还是他在立城边关时,刘老将军亲手送给他的,一直跟着他,形影不离。
刘潇拱手道,“将军,我等奉陛下之命,一路跟随将军北上。等抵达林北之后,同将军一道留在驻军当中,为将军近卫。待他日将军回京,我等再随将军一道返京。林北期间,皆听命将军,唯将军马首是瞻!”
“唯将军马首是瞻!”伸手二十余人齐齐拱手。
“好。”沈辞束好佩刀,跃身上马,其余禁军也纷纷跃身上马。
十月初冬,晨间的街巷中尚未多少行人。
二十余骑打马往北城门去,途中皆无阻拦。
等临到北城门,沈辞勒紧缰绳,远远见是戴景杰,关书博等人,还有方四平。
沈辞笑了笑,方四平也朝他笑了笑。
沈辞下马,刘潇也跟随下马,上前替他牵了缰绳,沈辞行至方四平跟前,“你怎么来了?”
方四平温声,“给沈将军践行。”
“还真带酒了?方子初!”沈辞哭笑不得。
方四平也温和笑道,“你才从大理寺出来,不得饮场酒去去晦气,辞旧迎新?少逢不在京中,凡卓还在宫中伴驾,我总当来送送你的。”
他递过,沈辞也伸手接过。
早前在东宫,方四平就是诸事细致,思虑周全的一个。他们那时候还起哄,说方四平日后是要为相的人,一转眼,方四平已是翰林院编纂兼吏部侍郎,位同副相。
他要赶路,不能多饮,方四平带来的酒壶亦袖珍。
“说了多少次约酒,没有一次约上的,择日不如撞日,一路顺风,早日凯旋。”
“借你吉言。”
两人仰首饮尽。
身后的禁军上前,从二人手中接过酒壶,近处只留了方四平同沈辞两人一处。
“自安,这次沈家和平南侯府的事,不乏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今次北上,惜自珍重。”方四平叮嘱。
沈辞颔首,“我知道了。你在朝中也是,本是多事之秋,陛下跟前要有人。”
“放心吧,自安。”方四平应道,“陛下在,子初在。”
沈辞拍了拍他肩膀,好似回到了东宫时候。
方四平又笑了笑,“军中有人相送,我不在此久待了,今日早朝告假专程送你一程,但翰林院还有事,等你回京再叙。”
“好。”沈辞松手。
方四平拱手。
一侧就是方府的马车,车夫已经置好脚蹬,方四平踩着脚蹬上了马车,最后,又撩起车窗的帘栊,朝沈辞道了声,“走了。”
沈辞点头。
车轮滚滚,沈辞一直目送方四平的马车消失在眼帘尽头。晨曦光露,街巷中开始陆续热闹起来,城门处也开始有往来的行人在例行盘查。
戴景杰和关书博也上前,“头儿!”“头儿!”
“我就说嘛,头儿肯定没事!”戴景杰其实眼光还是红的。
“陛下出面护着头儿,此事算告一段落了,头儿的职位还在,总有一日会再回京中的,不说伤感,就当抽空去林北金戈铁马。”
关书博说完,戴景杰忍不住笑,“禁军里就你会说话!”
“头儿!一路珍重啊,禁军不得军令不得擅自出京,我同老关送不了你了。”戴景杰上前拥他,“将军,日常再长,我们都等你回来!”
沈辞亦沉声道,“早前说的还记得吗?”
戴景杰点头,“将军放心,我会看好禁军,不会让禁军成旁人手中棋子,禁军会誓死效忠天子。”
沈辞颔首。
沈辞松手,既而再度同关书博相拥,关书博也道,“头儿,我同老戴一处!”
沈辞轻嗯。
戴景杰和关书博带着身后的一干禁军将领再次朝他拱手行礼,“将军一路珍重。”
戴景杰最后道,“头儿,你们家小孩儿在城门外等你好久了。”
他家小孩儿?
沈辞笑,是说的小五……
沈辞看去,只见小五是在城门远远候着,应当是见他同方四平一处,而后是戴景杰和关书博带着一干禁军将领。
沈辞牵马上前,城门口值守的禁军都纷纷行礼,“将军!”
沈辞应好,然后牵马行至小五处。
小五其实一直耷拉着嘴,一幅尽量想不哭,但没控制住,已经泪流满面许久了,所以脸上有数干了的泪痕,还有数道没干的泪痕。
见到沈辞时,即便一身戎装,也还是忍不住像个孩子一样眼泪往往看着沈辞,“将军!呜呜!”
小五十二岁到军中就开始跟着他,无论是在立城,在战场,还是在潜入西戎的时候,小五都一直跟着他。
京中禁军也都管小五叫他家的小孩儿。
“将军!我,我没想哭的。”小五伸手擦眼泪。
谁知晓这月余两月他是怎么过来,每日早朝时提心吊胆,既盼着见到将军,又盼着不要见到将军,既盼望能从御史台和大理寺口中听到关于将军的消息,又盼着不要听到将军消息。
在朝阳殿,太子和小公子跟前还要装作一幅无事的样子。
其实,他都是夜里偷偷哭。
将军的处境,他帮不上任何忙,有事在大殿上见到将军,被一人围攻,他都不能上前,怕给将军添更多乱子。
直至眼下,见到沈辞出现在他面前,小五咬紧嘴唇,任由沈辞上前伸手抚了抚他的头,“怎么才这么久没见,长高了这么多?”
他怎么都没想到将军见了他会是这句,小五又忍不住嚎啕大哭,又一面哭,一面道,“我有听将军的,好好吃饭!没挑食!就长高了。”
沈辞笑,“哦,那日后也记得好好吃饭!下次再见面的时候,让我刮目相看!”
小五再忍不住扑到他怀中,“将军!”
沈辞也抱紧他,轻声叹道,“多大的人了?都是天子身边的近侍了,怎么还好意思哭鼻子?要传到立城边关,你看老韩和老郭他们几人笑不笑你?”
“笑就笑,我要同将军一到去林北!”小五抽泣。
沈辞又揉了揉他的头,“让你留在京中,是替我照顾天子和太子的,别偷懒,偷懒军法处置。”
小五嘟嘴。
“好了,小孩儿,将军要走了,别哭了。”沈辞最后笑了笑,而后转身。
小五忽然反应过来什么,连忙伸手抓住沈辞衣襟,“将军,等等。”
沈辞笑,“怎么了?”
小五正想开口说,太子和公子,但忽然见到身后城门处,有禁军和紫衣卫身影,而后是见石怀远抱起太子。
小五松手,轻声道,“将军,你看城门上。”
沈辞再度转身,只是忽然间,目光就凝在一处,忘了动弹,也忘了出声。
城墙上,石怀远抱着阿念。
阿念专注看着城墙上的一角,应当是有工匠在修葺城墙,阿念看得认真而专注,而且也不时问问题,工匠远耐心应声,阿念脸上都是笑意,然后继续歪着头,继续问问题。
到兴致的时候,还自己伸手去摸,然后一脸泥,却笑得咯咯作响。
虽然离得远,沈辞仿佛都能听得见他的笑声。
因为太过熟悉的东西,都印刻在心底,即便是远远看着,都了然于心。
沈辞鼻尖微红。
看了许久,不舍移目,也不舍转身。
良久,沈辞才回过神来,看向小五时,知晓小五是专程来这处送他,也是让他等着见阿念的。
他想阿念了,很想……
她都知晓。
沈辞低眉,心中清楚,再看,只会更舍不得。
“小五,替我照顾好他们。”同样一句话,眼下说起的时候,似是才藏了复杂几许。
小五沉声,“小五在,就是将军在!”
沈辞再次伸手揉了揉他的头,“我记住了!”
小五再度红了眼眶。
“走!”沈辞吩咐一声,跃身上马,没再留恋。身后二十余骑一道策马扬鞭,顿时扬起尘沙无数。
快马疾驰,脚下已离京中越来越远。
阿念莫名转头,看向远处疾驰而去的二十余骑。
“疾行赴边关,稚子盼归还。”阿念声音清亮。
石怀远亦看向远去的二十余骑,耳畔是太子稚气的声音,“是子初老师教的。”
城外,马蹄未停,沈辞还是回头,明知城墙上的那道小小的身影还在,却也眼睁睁见他渐渐凝成模糊的一点……
阿念,等爹爹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