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官入内奉茶,陈翎同柏靳两人正好结束简单寒暄问候,
柏靳也是第一次见陈翎。
临近诸国的天子,柏靳早前几乎都照面过。但燕韩国中他见过的是先太子,也就是陈翎的哥哥。陈翎是在他哥哥过世后入主东宫的,所以柏靳之前并未见过。
但也并不陌生。
临近诸国中,燕韩是很重要的邻国。
燕韩的地理位置得天独厚,也曾经一度因为诏文帝的励精图治,短暂辉煌鼎盛过几十年。也吞并了北舆,打通了与西域的商路,拉长了腹地和战略纵身。
但在诏文帝死后,燕韩很快没落,而后又陷入了长达两百余年的混乱和战火中,直至珩帝曾祖父一辈才结束了内乱,百废待兴。从珩帝曾祖父一辈开始,燕韩才从早前的没落中渐渐恢复过来,到珩帝处,国中富足,初具盛世征兆。
柏靳对陈翎不陌生,是因为当初陈翎从一个半途才被接回宫中的四皇子,并无外戚的底蕴,却一步步走到了东宫,登基即位至天子,得了敬平王府的支持,也得了朝臣信任。
柏靳虽未见过陈翎,却也听过他的厉害之处。
还有便是小太子的母亲过世,他一人带了太子在身侧,后宫空置。
柏靳也会好奇。
但今日真正见到陈翎,却斯文清秀,清冷沉稳,没有过度的掌控欲和胜负欲,也很难猜透心思。
有意思……
柏靳放下茶杯,温和有礼,“此次劳烦陛下西边一趟,添麻烦了。”
“怎么会?”陈翎笑,“殿下也听说了,去年没留神,国中生了些乱子,今年原本也要至惠山祈福,正好顺路罢了。”
柏靳笑,“小乱得平,可长治久安,好事。”
陈翎也笑,“借殿下吉言。”
两人都端起茶盏再饮了一口,不急不缓,都只字不提立城之事。
“这茶味道有些特别。”柏靳看了看。
陈翎颔首,“殿下品出来了?”
柏靳颔首,“只是品出不同,并不知晓个中微妙。”
陈翎道,“这是明前春茶,只在惠山一带有,略苦回甘,祖上有训,去惠山祈福皆饮此茶,忆苦思甜,居安思危。”
柏靳看了看陈翎,知晓他话中有话,但不着痕迹。
是个极聪明的人。
到眼下,他只字未提,陈翎也一句都未过问他来立城意图,似是并不上心,也不着急,只是同他一处慢慢寒暄,品茶,仿佛真是来惠山专心祈福,顺道在此处同他会面闲谈的。
再品了些许时候,柏靳才又提起,“早前借道一事,苍月失礼在前,应亲自向陛下赔罪。”
陈翎忽然好似特意看了看天色一般,话锋一转,“先不说此事,殿下这一路风尘仆仆,今日先早些歇下,明日再谈。”
柏靳微怔,不知他何故,但很快又会意,应是特意礼貌晾他上一晚。
柏靳笑道,“如此也好。”
陈翎朝苑中道,“少逢,替我送送殿下。”
盛文羽入内,陈翎起身,柏靳也起身,“陛下,明日见。”
陈翎颔首。
等盛文羽领了柏靳出苑中,去往另一处,陈翎才松了松衣领,冷汗都险些冒了出来。
她月事总是不准,方才,忽然觉察来了……
陈翎头疼。
***
另处苑落中,柏靳同身侧的十二三岁模样的近卫道,“你也去歇着吧。”
葡萄是柏靳身侧唯一一个没带青面獠牙面具的人,是近卫,不是暗卫。方才旁的暗卫都在苑中候着,只有葡萄一直跟着柏靳身后。
“殿下,榆木大人不在,我守苑中吧!”葡萄伸手指了指屋顶,但凡榆木大人在,总是会在屋顶呆着。
柏靳看了看他,温声道,“你高兴就好。”
话音刚落,葡萄便出了屋中,一个灵巧的跟斗就翻了上去,“殿下我上来了!”
柏靳笑了笑,轻嗯一声。
***
陈翎苑中,盛文羽送了柏靳后折回,“陛下,已经送殿下回去了。”
陈翎应好。
月事一来,她就开始有些没精神,偏偏撞上柏靳在的时候。
陈翎尽量不想腹间有些不舒服的事,“今日接柏靳,可有什么特别之处。”
明日便要继续上路,往立城去,所以曲边盈已经带紫衣卫提前探路去了,眼下是盛文羽在。
盛文羽应道,“旁的倒没什么,只是陛下,这次苍月东宫来思州城,身边只带了三十余骑,看模样,皆是暗卫……”
三十余骑?
陈翎娥眉微蹙,“没看错?”
盛文羽摇头,“微臣找曲将军也核实过,从她今日接到苍月东宫起,苍月东宫身侧就只有这三十余个暗卫,没有旁人。听东宫身边的近卫说起,他们这一行,也确实只有三十余人。”
陈翎沉声道,“那他是特意的。”
盛文羽微怔。
陈翎低声,“早前苍月就曾有暗卫借道,眼下看到三十余骑,就一定不止三十余骑,他是借此告知一声,即便是在燕韩,他一样能掌控大局,全身而退……”
盛文羽脸色微变。
陈翎又道,“没事,就是谈判之前,加一成筹码施压,不用管他,先休息吧,明日还要上路。”
盛文羽迟疑。
“怎么了?”陈翎又问,以为他要继续说柏靳的事。
盛文羽还是开口,“陛下脸色不太好看。”
陈翎平静道,“这两日没怎么歇好,等隔两日就好了,我也早些歇下。”
盛文羽看了看她,原本还想说什么,但最后咽了回去,拱手下,“微臣告退。”
陈翎点头。
等盛文羽出去,陈翎才又不怎么舒服得躺回了小榻上,眉头微微皱着。
三十余骑?
这思州城里,眼下还不知藏了多少苍月暗卫在……
反观之,柏靳很重视立城附近之事。
也就是,西戎之事……
***
翌日晨间,陈翎与柏靳各自用了早膳,再一道上马车往立城去。
马车途中整段时间很长,正好可以借着马车途中说话。
除却柏靳和陈翎,葡萄和盛文羽两人跟在马车中,旁人都跟在马车外,马蹄轻溅,都是嘈杂吱声,马车的声音也仅马车内可听见,柏靳和陈翎也未避讳葡萄和盛文羽两人。
“这趟来立城,是同陛下有要事要谈。”柏靳先开口。
陈翎开门见山,“殿下是说西戎之事?”
柏靳也不避讳,“是。”
陈翎轻笑,“其实朕不是很明白,西戎同苍月并不接壤,殿下为何关心西戎之事?”
陈翎言罢,凝眸看他,“还不如关心燕韩之事更合情理。”
言外之意,苍月醉翁之意不在酒。
柏靳也凝眸看着他,“燕韩地理位置特殊,燕韩国中有任何变动,周围都会跟着变动。燕韩是苍月西边的屏障,只有燕韩安稳,苍月西边才安稳。同理,西戎就在燕韩西边,西戎安稳,燕韩西边才安稳……所以,关心西戎之事原本也合情理。”
陈翎再次打量柏靳,所有的措辞都层层递进,是斟酌过很多次。
陈翎还未开口,柏靳反过来追问,“陛下听过哈尔米亚吗?”
陈翎眸间微滞。
她是没想过柏靳会突然提起哈尔米亚这个名字,而且,她并不知道柏靳清楚多少,不清楚多少。
陈翎四两拨千斤,“听过,他近来很是活跃。”
柏靳温声,“陛下知晓的果然不少。”
陈翎看他,忽然提到,“殿下早前提起的苍月暗卫借道,是因为哈尔米亚吧?”
陈翎忽然提及,柏靳也微微怔住,陈翎尽收眼底。
柏靳笑道,“是。”
陈翎看他,“朕实在好奇,殿下想做什么?”
柏靳这次的目光好似将她看透,“燕韩在立城边关一直同西戎摩擦不断,因为西戎内部部落分散,各自为政,今日这个碧落同燕韩摩擦,隔两日,另一个部落又来,打完一个又是一个。不仅西边如此,燕韩北边还有巴尔,西戎和巴尔都面临一样的情况,所以燕韩一直疲于应对。但苍月周围,除却巴尔之外,燕韩,南顺,长风几国政权长期稳定,各有顾及,反而不会爆发冲突。”
陈翎沉声,“西戎也好,巴尔也好,族中部落诸多,没那么容易做到政权稳定,即便有,也未必长久。”
柏靳看她,“有足够的制衡,就能长久。早前的巴尔有百余年时间内部和平稳定,那时的燕韩,长风,苍月还有南顺边关都太平了很长一段时间。眼下,对西戎来说,哈尔米亚有野心,他手下已经有五个部落联盟,有他在,西戎的西边已经很少战争,还会有更多部落加入联盟,但西戎东边不一样。”
陈翎目光锐利,“殿下说会此话,是因为苍月与西戎并不接壤,不会爆发直接的冲突,但朕实在想不出让苍月在西边扶植哈尔米亚对燕韩有什么好处?有朝一日反咬燕韩一口?”
柏靳笑,“不扶植,燕韩就不会被咬吗?”
陈翎缄声。
柏靳继续道,“西戎内部的部落联盟,和燕韩、苍月国中的统一不一样,他们会相互制约,也会内讧,这种制衡反而会让西戎周遭更稳定。无论是在何处,长期和平与稳定才是最好休养生息的土壤,对燕韩来说,利远大于弊。”
陈翎低声,“哈尔米亚野心太大,不是善类。”
柏靳继续道,“没有野心的人压不住西戎其余部落。”
陈翎看他,“殿下想做什么?”
柏靳道,“他太张狂了些,所以我让暗卫追杀了他一路,抓一次,放一次,一共抓了七次。眼下去立城,就是同陛下一道照面哈尔米亚。”
陈翎看向柏靳,也想起沈辞,“朕没想通一件事,还请殿下赐教。对苍月来说,西戎这样的地方不应当越乱越好吗?既可以在西边帮苍月制衡燕韩,还能制衡南顺?”
柏靳笑。
陈翎也笑,“朕好奇,陛下想要什么?”
柏靳凑近了些,“苍月要的不是霸权,是海内升平,陈翎,和平对大家都有好处,有很多战争之外的事可以做。苍月想做的,是这些事……”
“朕凭什么信你?”陈翎缓缓敛了笑意。
柏靳嘴角微微勾了勾,而后才看向陈翎,目光再次好似将陈翎看穿一般,“苍月愿意同燕韩结盟,若是燕韩在北边被巴尔胁迫,苍月会出兵,陛下,这筹码够吗?”
陈翎眼中罕见的怔忪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