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5章 救驾来迟

马车在路上疾驰着。

天色刚明,道路也不平顺,傅叔驾着马车,分毫不敢大意。

小五一手抱紧怀中的太子,一手扶好马车,双腿也勾住安全处,避免意外。

马车外,风有些大,小五用披风替太子挡着。

太子很懂事,除却心中很担心的时候,会忽然问一句沈叔叔好了吗,旁的时间太子都很安静。

小五应他一声,会好的,有大夫在照看了。

太子不慌张,也不哭,一双眼睛直直看着前方,乖巧,听话又隐忍。

小五一个人便能照看好他。

小五见过不少边关的熊孩子,平日里一个比一个熊,但真要闯出祸来的时候,却一个比一个哭得厉害。但太子不同,小五有时候甚至会隐约觉得……太子同将军有些像……

就是神态,动作,反正说不好,兴许还要有长相什么的。

许是他同将军在一处久了,总觉得旁人有些特点与将军沾边的时候,便觉得旁人同将军像,也可能是小孩子的模仿能力强,这一段时间同谁亲近,就会模仿谁。这一段,太子一直跟着将军,所以神态,动作都慢慢像将军了……至于长相,许是因为神态动作都像的缘故?

小五哪里敢往别处想。

晨间的风还是带着寒意,小五问怀中的小太子,“冷吗?”

阿念摇头应了声,“不冷。”

小五便也跟着缄声了,他知晓,他们都在担心将军……

***

马车内也摇晃得厉害。

大夫要一面保持平衡,一面用剪子剪开沈辞身上凝血的衣裳,还要注意不要伤了马车中本就重伤昏迷的沈辞。

伤口的时间有些长了,衣服和血块同伤口粘在一处,清理起来很麻烦。

陈翎一直在帮大夫打下手。

前面的步骤简单,但还留了些同皮肉粘在一起的部分,轻易取不下来,又怕动到伤口加重,大夫留到最后专心处理。

“夫人,这处开始要夫人帮忙按着公子了。”大夫口中忽然唤了声“夫人”。

陈翎一时没反应过来。

但马车中除却昏迷的沈辞,就只有大夫和她两人。

陈翎怔忪,却还是轻嗯一声。

大夫继续道,“夫人您按住这里,这一块衣服同伤口粘在一处了,剪掉的时候怕是会剜掉些许皮肉,不能让公子动弹,不动弹,扯开的伤口会少些。公子昏过去了,会控制不了挣扎,届时夫人帮忙按紧了,这样公子少遭些罪。”

陈翎点头,“好。”

大夫又有些担心得看向她,“夫人,稍后若是害怕,您就闭眼,使劲按住就行。”

方才虽然已经见过这一身血衣,也将衣裳一点点剪开,露出身上的伤口,但刚才最后留下的几处,才是伤得最厉害,也是最狰狞的伤口,大夫见她是女子……

陈翎却沉声,“不怕。”

陈翎眸间微沉,“他是因为我受的伤……”

大夫看了她一眼,遂明白了,没有再多问,“那夫人,按住了。”

陈翎点头,循着大夫的吩咐照做。

指尖触到沈辞身上时,他身上是温热的,但她想避开伤口,寻一处完璧之处按住他仿佛都难——这么重的伤,她不敢想象当时的场景,就算有小五在,那里也有四五十人……

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陈翎眸间已是温润。

要清理最难的部分,大夫聚精会神,不敢分神。

陈翎也收起思绪。

原本以为自己应当是不怕的,但大夫一点点将肩头那处伤口揭开时,触目惊心的幕幕,还是让她整个人僵住。

倏然间,眼眶便红至了眼底深处。

大夫开始清理,沈辞也开始疼痛,昏迷中开始沉吟,闷哼。

沈辞即便受伤,力气不亚于身侧的大夫和陈翎,陈翎噙着眼泪压住大夫让她压住的那处,但大夫这里却有些无从下手,怕伤到沈辞。

他若是意识清醒,也不会,眼下是毫无意识的挣扎。

大夫着急,“公子,别动,怕伤口加深!”

小五在外听得心惊胆颤,“主家?要不换我来?”

他能按住将军。

但小五也知晓让陛下和太子都在马车外,更不安全!

陈翎轻轻俯身,朝着沈辞温声道,“自安,别怕,是大夫在处理伤口。你忍着,尽量别动。”

大夫诧异看她。

其实沈辞的意识是模糊不清的,但不知道是不是听到陈翎声音的缘故,潜意识里多了分踏实平稳,陈翎让大夫再试的时候,虽然还是下意识挣扎了继续,却无早前那般厉害了。

大夫欣喜,“公子是认得夫人声音,夫人,隔一会儿您继续同公子说说话,公子心中能安稳些。”

陈翎颔首。

接下来的处理都还算顺利,沈辞中途挣扎厉害了两次,都在陈翎同他说话时,有一次是掌心抚上他脸颊时,他整个人莫名缓和下来……

到此处,沈辞身上的血衣和夹在伤口缝隙中的布料残渣都基本取了出来。

大夫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深吸一口气,“接下来才是处理伤口,给伤口上药,包扎,深的伤口公子可能会痛醒……因为公子是无意识的,怕他忽然痛醒会咬到舌头,到时我会提醒夫人,需要拿手帕这样的东西给公子咬住,怕他咬伤舌头……”

手帕……

陈翎记得没有,若是真要,只能撕下衣裳上的纱布。

大夫说完,已经伸手去揭下最后那块衣裳,但揭下的时候,手还是忍不住抖了抖,重重叹了声,“公子身上的太多伤口了,新伤旧伤加一处,这身上,每一处……”

大夫皱紧了眉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陈翎也整个人都顿住。

忽然明白他口中九死一生,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意思。

陈翎的眼眶彻底红了。

她其实记得玉山猎场时候……那时候她胡乱咬过他肩膀,也死死掐过他的后背和手臂,还有胸前,她知晓除却他颈下那道伤口,他是什么模样……

早前的沈辞不是这幅模样。

早前的沈辞……陈翎指尖轻轻颤着,羽睫也轻轻颤着,鼻尖微红,羽睫上也连着雾气,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大夫心中似是都缀了一块沉石一般,除了沉默,便是低头上药。

上药比清理伤口更痛些,大夫嘱咐了声,“夫人,务必按住了。”

陈翎照做,只是刚上药的时候,便肉眼可见沈辞额头的汗水都豆大般冒了出来。之前尚且还是昏迷着,眼下似是因为吃痛,开始迷迷糊糊半醒了过来,眼眸半怔着,似是无神般看着她,“阿翎……”

“我在。”陈翎应声。

果真,大夫再上药的时候,他也都没有再动弹过,整个人好像没有太多反应,仿佛睁眼睡着了一般,但眼中却不像是无神,又不像是有神,就这么一直看着她,一直看着她……

陈翎也看着他,眸光里的碎莹渐渐敛了下来。

大夫趁着眼下赶紧上药包扎,等终于轮到肩头那处伤口,大夫才郑重道,“夫人,这处伤口太深,怕是要咬着东西……”

陈翎原本是要撕衣裙上的纱布,却忽得愣住。

大夫诧异中,见陈翎撩起衣袖,露出右手的半截手臂。

“夫……夫人……”大夫惊住。

陈翎眼眶再度湿润,“我想知道,他当时挨这刀有多痛……”

大夫僵住,稍许,似是回神,点了点头。

沈辞仿佛先前痛得麻木了,眼下半梦半醒时肩上那个窟窿处的剧痛传来,他浑浑噩噩咬紧牙关,一声闷哼,但却觉得唇齿间的温软。

陈翎皱着眉头,手臂上若剜心蚀骨的疼痛传来。

下唇也被自己咬出血痕,低吟出声。

沈辞起初咬得很凶,也抵消了不少疼痛,但后来的剧痛中缓缓睁眼,分明浑浑噩噩里,心底某处还是轰然倒塌,继而被温柔慢慢融化……

最后的包扎大约用了半个多时辰。

沈辞中途醒过,后来又睡了过去。

大夫累了一头汗,等包扎完,整个人才仿佛虚脱一般,有些精疲力尽,“好在都是皮肉伤,没有伤到筋骨,好好将养就是,但切勿再受伤了。”

陈翎一面点头应好,一面取了一侧干净的外袍给沈辞盖上。

沈辞睡得很沉,应当是先前累极,困极,痛极。

等放松下来,眼下都有均匀的呼吸声响起。

大夫想起什么一般,看向陈翎,“夫人,您的手臂。”

陈翎轻声道,“没事,晚些我自己上药就好。”

恰好快途径坪村,傅叔吃不准,便问了声,“主家,到坪村了,二爷这里的伤势可要停下歇息?”

二爷伤得这么重,但今晨还是从清关城离开,傅叔不确定是否还要继续上路。

陈翎转向身前的大夫,温声道,“胡大夫,你方才说他的伤口还要继续清理上药,否则可能感染,发烧是吗?”

胡大夫颔首,“是,伤口有些深,天气又要热,要好生照料着。”

思忖后,陈翎沉声道,“胡大夫,我需要有大夫能一直帮忙照看他。诚如所见,这一路我们都在逃窜,所以也会很危险。但无论你愿不愿意,为了他的安全,你都要同我走一遭……”

陈翎的话已经很明显,容不得他选。

但胡大夫却长吁一口气,疲惫的声音道,“夫人,老朽就想问一句,这位公子身上的这些伤,有新伤,旧伤。新伤暂且不论,旧伤的伤口多成回勾状,应当是塞外西戎的武器所致,这位公子,可是边关驻军?”

陈翎意外,“胡大夫你认识这伤口?”

胡大夫点头,“认识。”

陈翎便也不隐瞒了,“他是边关将领,在立城出生入死,是一直同西戎人交战。”

陈翎说完,胡大夫眼中泛起些许浑浊,并着少许哽咽的声音道,“那夫人,老朽留下,老朽替公子治伤……”

陈翎微讶,询问般的目光看向胡伯。

胡大夫眼中的浑浊缓缓凝成眸间水汽,“老朽的儿子,就是三十余年前死在边关西戎蹄铁下,老朽……老朽虽不知如今公子夫人遇上何事,但这身伤,让老朽想起战死边关的儿子,我,我同你们去……我来照顾公子。”

陈翎眸间更红,“多谢胡伯。”

胡大夫再次低头看向沈辞,忍不住哽咽道,“在边关捡回一条命的将士,不应当死在这里……”

***

马车在往鱼跃去的路上暂且停下,陈翎唤了小五入内,让小五将早前的血衣寻个地方处理,又撩开帘栊,散散马车内的血腥气,能让沈辞舒服一些。

小五去处理血衣,阿念入了马车中,“爹~沈叔叔好了吗?”

阿念见沈辞还昏迷着,身上包着纱布,只盖了一层薄薄的外袍。

这样不会着凉,也不会捂着伤口。

阿念钻到陈翎怀中,“爹,沈叔叔什么时候才会醒啊?”

他是怕他不醒。

陈翎揽着阿念,下颚抵在他头顶,声音里既温和也参杂了些许疲倦,“他太累了,要多歇歇,让他多睡会儿,等睡醒了自然就醒了。”

阿念似懂非懂点头,目光认真而虔诚得看向沈辞,眸间都是担心。

陈翎想起昨日阿念搂着她哭的模样,又问道,“阿念,怕吗?”

阿念摇头,“不怕,爹和沈叔叔都教过念念的,念念不怕,也不吵沈叔叔休息。”

陈翎欣慰又温柔得摸了摸他的头,轻嗯一声,“那我们就在这里陪他。”

阿念点头。

***

马车外,胡大夫同小五和傅叔道,“看什么时候到下一处,公子的伤口是处理好了,也包扎了,但还要煎药内服。”

傅叔想了想,“下一处是鱼跃,要黄昏前后才能到,差不多还有两三个时辰左右。”

胡大夫捋了捋胡须,叹道,“先前看公子的模样,伤得重,身子也有些虚弱,怕是也要三四个时辰才能醒,赶得上。”

小五道,“那直接去鱼跃,到了鱼跃是黄昏前后,药铺还没关,先给二爷抓药。”

“那不耽误了,早些到好。”傅叔赶紧去检查车马。

胡大夫则看向小五,“你也在边关?”

小五倒是意外,但对方能精确说出来,马车中方才又只有陛下在,说明将军的安危还系在胡大夫手上,连陛下都未隐瞒,小五也不隐瞒,“是,我也在边关。”

胡大夫叹道,“你还这么小就是边关驻军了?”

小五一面挠着后脑勺,一面道,“我爹是驻军,后来我爹死了,我就去求二爷,让他带着我,我就一直跟着二爷。”

小五说完,忽得一脸严肃看向胡大夫,“大夫,您可一定要治好二爷啊!二爷不能出事啊!”

胡大夫点头,“竭尽所能。”

小五原本还想说些什么,但言辞间,傅叔已经折回,“检查过了,赶紧上路吧。”

小五心中担心沈辞,想在马车中照顾沈辞,胡大夫便同小五换了位置。

“主家。”小五入内的时候阿念已经靠在陈翎怀中睡了。

今日天不见亮便走,阿念没睡醒,后来又一直懂事得同小五在马车外,一直睁着眼睛赶路没有睡,眼下看过沈辞便躺在陈翎怀中安心了,一多会儿就睡了。

小五不敢高声吵到沈辞和阿念,便轻声上前,在沈辞身侧落座,仔细看了看,近乎整个上半身都包扎了,也盖了衣裳。

但小五眼圈有些红红的。

陈翎也看向小五,只知晓小五自在军中起就一直跟着沈辞,同沈辞亲厚。眼下沈辞这幅模样,小五心中难过。

陈翎见小五伸手擦了擦自己的眼泪和鼻涕,“将军没事了,不哭了!不然将军又要说我像小孩子。”

紧张了整整两日,陈翎这时候被小五逗都嘴角微微扬了扬。

“主家,我想守着将军。”小五看她。

陈翎知晓他关心沈辞,这一路去鱼跃还要两个时辰,陈翎轻声道,“小五,同我说说沈辞在边关的事吧。”

“哦。”小五愣了愣,先开口说了两句,但怎么看陛下的女装都有些不习惯。陈翎看在眼里,伸手将头发上的簪子取了下来,又将头发重新随意绾起,虽然女装还是女装,但发型同早前男装时差不多了。

小五憨厚笑了笑,这下倒是习惯了不少。

小五有这个年纪的少年特有的健谈,陈翎也不知是不是沈辞同小五亲厚的缘故,她也爱屋及乌,喜欢同小五一处,喜欢听小五说话。小五一口气说了很多,但都记得压着嗓子,怕吵到沈辞和阿念。

一路上,小五同陈翎说了许多关边的事,陈翎也是初次听说沈辞的这四年。

——你没在我身边安插人?

她忽然才想明白,他其实想问的是,她是不是从未想过要知晓他在边关的这四年。

陈翎缓缓垂眸。

一侧,小五看了看沈辞,继续道,“其实边关也不都是苦的时候,也好多苦中作乐的时候,对了,将军还有条狗叫嗯嗯!”

嗯嗯?

陈翎愣住,她送沈辞的狗……

小五比划,“嗯嗯有这么大一只,是金色的,它好能吃,它把将军每顿的肉都吃完了。但是嗯嗯很听话,将军去哪,它去哪,特别通人性。军中都很喜欢嗯嗯。将军这趟回来,嗯嗯撵了好久的路,后来被人拽着回去的,将军说路远不带它,它最喜欢怄气了,这次回去还不知道要怄多久。嗯嗯是将军的命根子,将军照顾嗯嗯照顾得紧,还说是京中的朋友留给他的……”

小五说完,见陈翎没有应声。

忽得,小五想起昨日将军昏迷时一直唤的“阿翎”正是陛下的名讳,小五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又多嘴了,遂而尴尬道,“该……该不是,嗯嗯是陛下送给将军的吧?”

陈翎瞥了他一眼,“你不去做细作都可惜了。”

小五赶紧捂嘴。

将军说从边关回来不要乱说话,小卒死于话多……

他又失言了!

小五正吓得不行,沈辞忽然沉吟了一声,陈翎和小五两人都紧张看向沈辞,但只是这一声,很快就没了,应当是方才哪里不舒服。

小五见天子用袖间擦了擦将军额头。

这是很亲密的举动了,小五又想起那几声阿翎。

陈翎没看他,平常的声音道,“沈辞从小就是我的伴读,我们做什么都在一处,也共患难过,后来他去了边陲,我们就再没见过了……”

再见,是她身陷囹圄的时候,他出现在结城。

小五微讶,两人短暂沉默,小五看着陈翎,忽又沉声道,“陛下,有句话小五不知当不当讲……”

这回知晓忌讳了,也学着沈辞说话。

陈翎看他,“你说。”

小五长叹一声,眸间隐隐有些泪光,“去清关城的路上,将军一直昏昏沉沉唤着陛下的名字,说是要去清关城见陛下。但他受了伤,马不敢走很快,怕他受不住,但他不让中途停。我同将军说,我们这样去清关城,等到了,都拂晓了,陛下肯定走了,我们还是先去治伤吧。结果将军他说……”

小五有些哽咽。

陈翎看他,“他说什么?”

小五又伸手擦了擦眼泪,“将军说,他不到,陛下便会一直等,陛下也不会走,会被潭洲的驻军追上。所以,我们一路都没停,但一直走到拂晓才到……”

说完,小五又忍不住伸手再次擦了擦鼻涕和眼泪。

陈翎眸间也泛起氤氲。

最了解她的人,是沈辞……

他来,是因为她在。

陈翎也敛了眸间水汽,淡声道,“小五,不要告诉沈辞,你同我说起过。”

小五听话点头。

***

等到鱼跃,已是黄昏前后。

同沈辞那时候一样,陈翎同阿念,傅叔,胡大夫远远在马车中等着,小五去看薛超留下的记号。去的时候小五一幅小心谨慎模样,回来的时候,蹦蹦跳跳,笑意都写在脸上,“薛大哥在鱼跃!”

陈翎能理解小五的心情。

沈辞昏迷,这个时候只有小五一人,多一个薛超都不同。

小五兴奋同陈翎道,“城外有两处记号重合了,说明薛大哥是离开鱼跃之后再折回的,我们入城吧。”

沈辞重伤昏迷,他们要去寻落脚处其实不方便,但有薛超在,那落脚处一定是提前选好了。

小五很快寻到,“到了主家,我去看看。”

苑落不远处是有记号的,小五上前,约定的暗号长短敲门,薛超连问都没多问就开门了,“小五?”

“薛大哥!”小五近乎跳到对方身上。

“二爷和主家呢?”薛超见他安好,心中惦记着沈辞。

小五嘴角耷拉,孩子气忽然涌上,“二爷受了重伤,现在还昏着。”

薛超大骇,“二爷人呢?”

薛超顺着小五目光看向马车处,快步上前,撩起帘栊,却先是见到一身女装的陈翎,惊住,“主……主家?”

陈翎道,“先把沈辞安置了。”

薛超才愣愣反应过来,开了苑门让马车入内,而后小五上前搭手,帮着薛超从马车上将沈辞背了下来。

方才薛超只是听小五说起将将军重伤昏迷,但真正见到才知晓全然是另一回事。薛超在边关跟着沈辞出生入死,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但将军像眼下这样不省人事,薛超心中还是慌了,一面背着将军快步往屋中去,一面朝小五问道,“怎么回事?”

小五哭腔里藏着愤怒,“娄驰!上次来边关的那个娄驰!亏将军当时还照顾过他和谭王府的小公子,他带了四五十余人,要取将军性命!”

四五十余人……

薛超脚下驻军,眼中都是骇然,既然恼意,“娄驰这王八蛋!”

但很快,薛超又忍住,继续快步往屋中去,先安置将军要紧。

陈翎也抱了睡着的阿念下了马车。

“主家。”傅叔唤住她。

陈翎转身,见傅叔同胡大夫一处,傅叔道,“我同胡大夫去抓两剂药给二爷,两个人在一处好照应些。”

陈翎会意。

这处苑子不大,太大的容易引人注目。

陈翎也抱了阿念入屋中,小五从陈翎怀中接过阿念。

沈辞昏迷中,薛超同陈翎汇报,“陛下,我昨日就到了鱼跃,看这边安稳便想着先去聘陶打探情况。聘陶是阜阳郡和平南郡的边界,只要安稳出了聘陶就到平南地界了,潭洲驻军一时打不过来。但我去聘陶的时候,发现聘陶已经戒严了,出不去,而且盘查得很严,也见到潭洲驻军的身影。估摸着,聘陶已经在谭王手中了,谭王应当是怕从聘陶到平南的口子被打开,所以宁肯让好多商旅与百姓滞留,眼下聘陶那处都是怨声载道,但分毫没有映象。应当是聘陶这边的人,铁了心要死守。我怕将军同陛下往这边来有危险,所以先行折回,却没想到将军重伤。”

陈翎和小五都愣住,聘陶重兵把守……

眼见着到平南边上了,路却被堵死了?

薛超低下头,和小五一样,都明显有些泄气。

陈翎眸间也黯了下去,轻声道,“你们先照看下沈辞还有阿念,我去苑中坐坐。”

薛超和小五行拱手礼。

陈翎出了屋中,就近在苑中的长廊上坐着,没有去别处。

去哪里都一样,脑海中就这些事。

到鱼跃了,过了聘陶就是平南,路却断了,在这里,沈辞还受了重伤,险些将命都丢了……

檐灯照在她身上,在她身前投下一道曲折的身影。

她看着那道身影出神。

他们出阜阳的路是断了,但并不代表旁人入阜阳的路断了!

怀城事发不过几日,这一切来得太突然,消息传出都需要时间,也一定会被处处封锁,她的人就算夜以继日,快马加鞭赶来救驾,路上也还要个三五日……

三五日,即便有薛超和小五,她怎么才能同谭进的人周旋上三五日?

陈翎陷入思绪。

沈辞不能再出闪失了,但对方上次都派了四五十人前来,接下来的人只会更多。

她要怎么才能整整斡旋足三五日,等到她的人来?

陈翎眉头深锁。

良久,苑外扣门声传来,并非傅叔和胡大夫。

陈翎警觉,薛超也从屋中出来,一手按着腰间拔刀,一面示意陈翎悄悄回屋中。

但陈翎尚未来得及动,便见围墙处跃下数十个侍卫模样的人,薛超一眼便能看出身手都不在他之下,薛超拔刀,“主家退后!”

话音刚落,跃入苑中的侍卫将苑门打开。

未见其人,先闻其人,苑外的人慢悠悠踱步入内,“微臣救驾来迟,陛下恕罪。”

只是陈修远的目光落在一身女装的陈翎身上时,顿了两个瞬息,陈翎也来不及躲开,四目相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陈修远朝陈翎开口,“原来陛下不在呀,能否帮忙回屋中请陛下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