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叔看着她,眼底也倏然一红,“知晓了,主家,我这去准备。”
陈翎木讷点头。
傅叔离开,陈翎的脑海中再度掏空,又似再度被浮光掠影般的回忆填满……
时间过得很慢,慢得仿佛每一瞬间都被无限拉长,等待的滋味难以言喻;时间又过得很快,似是一眨眼,就至天边将要泛起鱼肚白。
拂晓在即,傅叔再度来催,“主家。”
陈翎一宿未眠,却似浑然未觉。
陈翎正欲开口,却听到有砸门声。
傅叔和陈翎都愣住,砸门声再次传来。
陈翎激动,眸间轻轻颤着,说不清是庆幸还是警觉,傅叔先开口道,“主家先别动,我去看看,若是有不对劲儿,主家从后门走!”
时常跑商的人,这些警觉是有的。
陈翎更是。
这里还有阿念在,是沈辞豁出性命让他们离开……
傅叔怀中揣有匕首,陈翎也在小榻上放下阿念,踱步至窗户住,手中也握住那把袖珍匕首,目光透过窗户看向外面。
拂晓这个时间很敏感。
眼看砸门声再次响起,陈翎屏住呼吸,祈祷是沈辞。
而傅叔也备好匕首,站在苑门后轻声问道,“大清早的,谁大呼小叫?”
忽得,苑外仿佛也有庆幸的声音响起,“傅叔,是我,小五!”
小五?!
傅叔自然记得小五,当下唤了声,“主家,是小五!”
傅叔连忙开门。
小五?
陈翎也连忙推门出屋。
虽然沈辞是同她说,小五会晚上他们一日,小五机警途中若是见势不对会提前到,要她边走边等小五,让小五带她离开阜阳郡。
但她期许不是这个。
她期许的是小五同沈辞一处;就算不同沈辞一处,她也可以让小五去寻沈辞……
苑门打开,傅叔果真见小五的身影,只是背上还背着人,小五整个人被压完了腰,这么浓郁的血腥,傅叔惊呼,“二爷?”
傅叔吓倒。
他要是没记错,今日同二爷分开的时候,二爷是一身青鸾色的衣衫,眼下,近乎被染成了暗红色。
小五止不住得哭,“将军,我们到了。”
小五抬头,刚好看见气喘吁吁从屋中跑出来的陈翎,小五愣住一刻,很快反应过来,陛下是换的那身女装还是他早前准备的,小五哽咽道,“陛下。”
陈翎一颗心似沉入深渊冰窖,“沈辞!”
小五也忍不住朝着背上的人哭道,“将军,我们到了,陛下在这里!”
陈翎也上前,声音中都是打颤,“沈辞……”
许是听到小五的话,又许是听到陈翎的声音,他微微睁眼。
陈翎伸手抚上他脸颊,他确认是她,“阿翎……”
陈翎眼泪夺眶而出,“去叫大夫!”
陈翎是朝着傅叔说的。
傅叔方才也是吓倒了,眼下也回过神来。
沈辞出声,“别去……”
他声音很细,但傅叔驻足。
沈辞道,“小五,要马上走……”
小五泣不成声,“将军,你的伤会……”
沈辞气若游丝,“必须马上走。”
傅叔僵持住,不知道应当怎么做,目光看向陈翎,陈翎沉声道,“傅叔,去叫大夫,马车上一面走一面看。”
傅叔恍然大悟,“省得了!”
小五也连忙点头,“是是是!陛下周全!”
傅叔已经出门。
为了安全起见,早前的马车是停在苑中的,陈翎道,“先扶他上马车。”
小五仿佛忽然有了主心骨,连连应好。
小五背他至马车跟前,然后同陈翎两人一道将沈辞安置在马车中,衣裳上都是血迹,血迹又干涸粘着衣裳,得多少伤口,得多痛?
陈翎剜心蚀骨,唇齿间也在打着颤。
“陛下照看下将军,我要做路上准备。”小五哽咽着说道,“不要动将军伤口,让大夫来看。”
陈翎应好。
小五年纪尚小,一面擦着眼泪,一面下马车,他知道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马车中只剩了陈翎同沈辞两人。
沈辞半昏半醒中,陈翎就坐在他身侧,伸手握住他的手,连掌心都有伤口……
他没见过这幅模样的沈辞。
陈翎方才一直想在他面前忍住的眼泪,再忍不住,似早前时候一般,在他跟前,难过到极致会哭,“沈自安,你是不是傻……让你去边关,你回来做什么?”
她明知他意识是模糊的。
他刚才睁眼看她,又同傅叔说的那几个字已经是极限。
她只是想同他说话,却没想到他轻声应道,“我回来做什么,你不知道吗?”
声音明明轻如鸿羽,却还是飘进她耳旁,心底。
“沈辞!”她再出声唤他,他便再没应声。
她忽然反应过来,方才那声,应当也是他半睡半醒里,浑浑噩噩应的,许是根本不考虑旁的了,又许是连他自己都不知晓……
她不知道是哪一种,但握紧他的手没有松开,只是泪眼朦胧还是停不下,“你傻不傻,沈自安?父皇当年是让你来做我伴读,但也是留你下来做沈家的质子……我让你去边关,你回来做什么……”
陈翎轻声颤抖着,“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你回来做什么!”
陈翎泣不成声,恼道,“沈自安,你混蛋!”
沈辞指尖微滞。
——沈自安,你混蛋!
没过过了多久,傅叔领了大夫前来,上马车的时候,大夫就懵住。
陈翎已经敛了先前的泪痕,沉声道,“大夫,就在马车上给他治伤,治好就下马车,给你足够银两,但他要是出事,你等着好看。”
大夫吓得点头。
苑中,小五也抱了阿念出来。
马车中大夫要给沈辞上药,伤口,鲜血和衣服黏在一处,马车中有血腥味儿,而且沈辞伤得极重,怕阿念吓倒。于是小五抱着阿念暂时坐在马车外,傅叔驾了马车离开苑中。陈翎则留在马车里给大夫打下手。
大夫也皱紧眉头,一面慢慢处理衣裳,一面叹道,“就这个天,这么重的伤怕是会发炎,得先将伤口清洗干净了再上药,但这衣服上的血渍都干涸了,需要时间,清洗和上药都会痛,他现在是昏迷着,到时候伤口深的地方,可能要帮我一道压住他。”
陈翎愣愣点头,“好。”
拂晓时分,马车正好从清关城的这处苑落中离开。
……
约莫一个时辰后,苑门被撞开。
越是这样无主的苑落越容易藏污纳垢,谭光思的人入内搜查了一遍,同苑外骑着骏马的谭光思道,“小将军,没搜到什么。”
但很快,又有着驻军快步从苑中出来,“小将军,您看!”
谭光思从这人手中接过一个草编的蚱蜢。
谭光思微微皱眉,这个草编的蚱蜢很特别,他在哪里见到过……
忽得,谭光思眸间滞住。
沈辞……
他同娄驰在立城边关的时候,他见过沈辞编草编蚱蜢。
他就坐在沈辞旁边,看着他编。
沈辞的草编蚱蜢和别人不一样,他只见过沈辞一人会编这样翅膀的蚱蜢,因为沈辞说以前有人喜欢翅膀硬的,所以他只会编这种。
他当时还笑过。
是沈辞编的,一样一样,所以要么沈辞来过这里,要么,沈辞编过蚱蜢送给孩子。
祖父是说沈辞带了天子和太子北上逃窜。
那沈辞编的蚱蜢应当是哄太子的。
这里有蚱蜢在,至少说明,沈辞和太子,至少曾经有一个人在这个苑中出现过,而且就是方才,因为灯才熄灭不久……
谭光思想起黄昏前后在小路上见到娄驰和一干驻军的尸体。
当时他和娄驰兵分两路,他带兵去临近村庄搜查,娄驰带兵先行往北去搜索。他们搜得细致,所以来得迟,但没想到竟然在途中见到娄驰等人的尸体,极其惨烈,他查看伤口看得仔细,当时一侧的副将还曾起疑,“楼将军带了四五十人都覆没了,会不会有援军?”
谭光思想了想,摇头,“是,能杀娄驰的人不多,是个狠角色。但你看,既然是想逃走,若是有能力,一定会将此处清理干净,去掉所有痕迹。但这分明才殊死搏斗过,没人清理,说明对方的人手不多,而且,极有可能都受了重伤,所以才任由这些留在这里。”
谭光思慢慢起身,“受了重伤走不快……地形图!”
副将递给他。
谭光思看着的地图上的一条线,廖镇-清关-鱼跃-聘陶,他们应当要去清关落脚。
谭光思阖上地图,“去清关城!”
于是有了拂晓后的一个时辰,谭光思搜查到清关城。
既然弃了苑子走了,应当是担心路上同娄驰遭遇的事情爆发,泄露踪迹,所以,他们应当是去鱼跃的。
谭光思收起地图,“追,去鱼跃!”
他们有人受伤,走不快!
而且,如果是以少胜多,还能杀了娄驰,那一定有沈辞。
沈辞在这里多人的围攻下一定会重伤,重伤的是沈辞,那旁的就不在话下。
天子,已经离他们很近了。
谭光思嘴角微微勾勒起。
二三百余骑跟着谭光思浩浩荡荡出了清关城,往鱼跃飞驰而去,一路扬尘四起。对方离开一个时辰左右,而且走得慢,再不济,他们也应当一个半时辰就撵上了!
除非对方改道。
但沈辞若是身受重伤,他们应当越快离开越稳妥。
不会有错,是鱼跃。
谭光思嘱咐一声,“行快些,以免夜长梦多。”
只是话音刚落,队首的马匹停了下来,后续的马匹跟着停了下来。
谭光思是带兵打仗的将领,很少坐马车,都骑马,知晓驻军训练有素,不会无缘无故停下。
停下,一定是遇到了什么!
谭光思将注意力放在队伍前,也打马上前,“怎么了?”
但仿佛,也不需要旁人回答了。
对面一排排的驻军跟前,停了一辆马车,马车帘栊撩起,露出陈修远一幅清朗俊逸的面容,精致的五官犹若镌刻,薄唇微抿笑道,“原来是谭王府的大公子啊~”
谭光思皱眉,陈修远怎么在这里?
不应当这么快才是!
谭光思摸不清楚他是不是同天子在一处,但眼前,陈修远绝对不是只身前来。
谭光思正欲开口,陈修远又啧啧叹道,“不对,我忘了,谭王谋逆了,那就不能叫谭王府的大公子了,应当是……乱臣贼子?”
谭光思重重拢眉,不由看向四周,陈修远来者不善。
在陈修远的意图弄清楚之前,他要先弄清楚虚实看陈修远带了多少人马来——来得越快,应当人马越少。
陈修远悠悠开口,声音却不止提高了一倍,“都没听见吗?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谭光思目光陡然看向陈修远,脸色突变。
陈修远眸间缓缓浮起笑意,声音淡了下去,“那还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