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
落水的声音可不小。
立马有人反应过来, 大声喊道, “有人落水了。”
江景元心头一跳, 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起身以最快的速度冲到船沿边,一刻都没有停留, 便跳了下去。
还好他前世也是学过一点游泳的, 飞快的游向徐水舟正在下沉的方向,拖住徐水舟的胳膊, 游向花船。
谭靖远见状,从船边找了一圈船绳扔给江景元,江景元抓住被人给拉了上来。
“咳咳咳——”
徐水舟这下是真的呛的不轻,一上岸就猛咳。
江景元心疼不已, 轻轻的拍打着他的后背,帮他把气息抚平。
“他是怎么掉下去。”
等徐水舟气息稍微平稳一点,江景元颤声斥问。
徐水舟的水性很好, 从小在江边长大的孩子水性都是不错的, 如果提前知道自己要掉下去,绝对不会被呛成这样。
江景元眯了眯眼睛,一串的水珠从他长长睫毛上抖落,常挂在眼底的温柔,骤然变得凌厉起来。
围过来的不少人听见江景元的质问, 忙不屑地回道,“我们怎么知道,一个书童, 还要我们时时刻刻关注不成。”
“是啊,只不过是一个书童落水,又没有出什么事,我们还是回去继续吟诗作对。”
这群书生才不在乎徐水舟的性命,方才他们还以为是船上的那位舞女落水了,他们也好来个英雄救美,没想到只不过是一个书童罢了。
就连巡抚王林杰听到只不过是一个书童落水,没有性命之忧之后,便也不再关注。
谭靖远人看着挺疯癫的,但其实人很机灵,找船上的船夫们借了两套衣服,让江景元和徐水舟换下。
换完衣服徐水舟拿着一个粉色的穗儿递给江景元,“景元哥,这是落水的时候慌忙间抓住的,没准这个可以成为证据。”
江景元接过,很眼熟,已经知道是谁干的了。
“你还记不记得叫你出去的舞女长什么模样。”江景元忽然问起。
徐水舟摇了摇头,“不是她,我就是看着她的背影离开,才被推下水的。”
“找她出来,我问她两句话。”江景元沉思道。
徐水舟很快便把那个找他出去的舞女给找了出来,江景元向她询问,“是何人派你来唤他出去的。”
舞女吓得惊慌失措,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哭泣道,“不关我的事,我不知道他怎么掉下去的。”
旁边有两位秀才,看到舞女被江景元这般无情问询,撇了撇嘴道,“我看此时就算了吧,没准你的书童自己没站稳,无意间掉了下去的呢,何必为难人家姑娘家。”
江景元只是冷冷的扫了他们一眼,继续盯着舞女,大有一种你要是不说,我就一直盯着你,看你能哭多久的气势。
“是我,是我叫他出来的。”秋玉咬了咬下唇,主动站了出来,“我之前给这位公子上菜的时候,不小心打翻了他带来的食盒,叫这位舞女去唤他出来就是想跟他道个歉。”
秋玉说道这里,水盈盈的眼眶一红,捂嘴掩饰着委屈道,“哪知,这书童一出来就对我动手动脚,慌忙中我推了他一把,谁知竟然不小心让他给落下水。”
秋玉说道这里一种惊慌失措的感情油然而生,听得旁边的几位秀才,恨不得立刻替她教训徐水舟。
“我看这位书童被公子救起来,原本想着这件事情就此打住,不予追究,谁知……”
秋玉说道这里竟然哭泣了起来。
“江傻子,听见了吧,这件事情本就是你的书童做的不对,秋玉姑娘好心帮你家书童遮羞,你还有脸指责秋玉姑娘吗?”
旁人听到秋玉这番话,都觉得秋玉的心肠是再好不过,纷纷替她说起话来,至于徐水舟则是无人理睬,都拿他当可恶的登徒浪子。
徐水舟不在乎旁人的看法,他一脸急切的去看江景元的脸色,他才不是什么登徒子呢,明明受害的是他才对,却被人颠倒黑白,要是景元哥也误会了可怎么办。
毕竟这秋玉长的挺不俗的,给人一种盈盈弱弱的感觉,是个男人都会喜欢的吧。
江景元只是冷冷看着秋玉装腔作势,等她哭的时候,这才拍了拍手,冷笑,“不亏是个妓子,真是演得一手好戏,不去演戏都是在浪费你的才华。”
“你在说什么呀。”秋玉心都一惊,脸色惶恐,像是听不明白江景元在说什么似的。
有几个秀才听见江景元死不认罪,大怒道,“姓江的,你也未免太欺人太甚了吧,本就是你家书童辱人家姑娘清白,你们不道歉也就罢了,还羞辱秋玉姑娘为妓子。”
江景元轻呵一声,“我竟不知清水阁里出来的人,竟然也可称之为姑娘。”
“你懂什么,秋玉姑娘是卖艺不卖身的,整个船舫上的姑娘都是清清白白的好姑娘。”有人更加的鄙夷,江景元连妓.女和清倌人都搞不清楚。
“是吗?”江景元冷笑,盯着那个正在哭泣的舞女问道,“给你一两银子,我就摸了摸你的脸怎样。”
舞女愣了愣,停止了哭泣,慌忙的点了点头。
江景元又转身走向一旁找到一个在船上做粗活的妇人问道,“给你一两银子,让我摸摸你的手可好。”
妇人想都没想想就向船板上吐了一口唾沫,“呸,不要脸的登徒子,斯文扫地。”
江景元恭敬的告了一声罪,转身回头道,“这就是你们口中所说的清白姑娘,为了一两银子就可以随便让人摸,他日为了更多银子便可让人睡,清白人家的姑娘,可做不出这等事。”
江景元语气要多讽刺就有多讽刺,说什么清倌人,说白了还是一个艺妓,装什么清高。
其他的秀才脸色很是尴尬,但还有几位嘴犟的,不服气地道,“即便是这样你的书童,随随便便就去动手动脚也不是什么好人。”
江景元拉过徐水舟的手,把他手腕上绑着的白色丝带给解开,露出一朵颜色鲜红色的莲花来,“我想一个哥儿应该不会对一个女子动手动脚的吧。”
这下众人没了话说,哥儿的外貌与男子无异,但能令他们心仪的也就只有男子,对女子没有半点□□之心。
那就证明秋玉说了慌。
秋玉脸色惊恐,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徐水舟居然是一位哥儿,要早知道他是哥儿,她就不会说这样蠢的措辞,狠狠地咬了下唇,内心暗恨不已。
“送给这位秋玉姑娘一首诗,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客尝,装成一身娇体态,扮做一副假心肠。”
江景元不屑地看了眼还在伴柔弱的秋玉,只觉得这首诗就像是给她量身定做的一样。
“我们走。”拉起徐水舟便离开了这里,徒留下一群尴尬的秀才们。
那些秀才自觉得自己被人耍了,还是被一个妓.女给耍了,怒火中烧,想也没想的打了秋玉一巴掌,“你还真是一个贱人。”
秋玉被一巴掌打倒在地,放声哭泣,她们做一行端的就是一个清高,清贵,如今名声没了,以后就等于废了,只能去做真真的妓.女。
清水阁的妈妈芙蓉也在花船上,听说秋玉被众位秀才给打了,皱眉一凝,找到秋玉,看到她那狼狈不堪的的模样,哪里还有半分往日的高贵,厌恶道,“你也别怪别人,是你自己作了恶,污了名声,明儿出去接客吧,我这儿可不养闲人。”
秋玉立马跪地求饶,磕头磕的碰碰响,“妈妈救我,妈妈救我。”
芙蓉蹲下身子挑了挑眉,吩咐人拖下去。
徐水舟被带走的时候还是愣的,呆呆的问了句,“景元哥,要是她换了一副说辞,说是我欺负了她,你会相信她么。”
“不会。”语气十分笃定。
“为什么。”
“因为你作为的我的未婚妻,我便会无条件相信你。”江景元莞尔,相信一个人,就会无时无刻的相信,并不会因为他人的故意陷害,就会误解。
感情就是这样啊,有时候明明知道这个人不是好人,但是你还是会莫名其妙的去维护他,如果没有,则爱的还不够深沉。
徐水舟不知怎的,只觉得心花怒放,比吃了蜜还甜,甚至觉得今天的罪没白受。
回到座位上,谭靖远悠悠飘来,语气深沉地说,“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们就是一对,证明我的直觉没有错。”
谭靖远看江景元和徐水舟的目光就像是发现新大路一样,然后掏出纸笔继续写起来,徐水舟偷看了一眼,纸上写的是——俊美公子俏书童。
!!!
徐水舟的脸一下通红起来,“你,你不会是要把我们写进书里吧。”
“不会,只是刚好灵感来了。”谭靖远摇了摇头。
徐水舟拍了拍胸脯,放下心来。
“不过我写的时候,会参照你们的原型。”
谭靖远一句话又把徐水舟的心给提了起来,要是这真的写出来,那多难为情。
“好了,你就别吓唬他了,你写出来了准备去投哪家的书坊。”江景元拉过徐水舟,拍了拍他的手背,让他安宁下来。
“我们梧桐县的书坊都不收,只能去大同,可大同吧,估计不会收我这样的书,我之前写了两本就给了几两银子,哎。”
谭靖远说起这事就一脸的落寞,不是他不想多赚钱,而且大的书坊看不起他写的,小的书坊又不愿意多出钱,投稿难啊。
江景元来了兴趣,“我有一家书坊,可以帮你投稿,我们三七分成吧。”
“我七你三?”谭靖远目光炯炯的看着江景元。
江景元摇了摇头,“我七你三。”
“不成。”谭靖远的脸一下子就拉了下来,“我家里还有八个妹妹要养,你不能这样残忍。”
“你去别的书坊,也只会给你几两银子的稿费,最低只能给你四了。”江景元盘算了一下,自己又要出书又要印刷,还要担风险,给出四成很不错了。
谭靖远这次没急着拒绝,而是问道,“你家书坊一般都收什么类型的话本,或者什么类型的话本好卖。”
江景元尴尬笑笑,“还没开张。”
“兄台,你不会是骗我的吧。”谭靖远猛然反应过来,端详了一会,“看你们也不是什么有钱人,怎么开的起书坊。”
“吴家书坊你知道不。”江景元压低了声音。
“知道,不过听说被封了,而且他们家书坊好多年都不收话本了,我以前去过几次每次都是被赶出来。”
“现在那是我的了,等过几日整修好,你可以进去随便看书。”
江景元笑道,他打算把阁楼上的书都共享出来,让一些没钱买书的学子们免费看,甚至可以借阅出去,他看了看都是一些话本,还有一些是关于四书五经的注解,作用都不是很大。
与其放在阁楼上发霉,还不如拿出来做点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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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靖远呆滞片刻,没有想到这家书坊落在了江景元的手中。
“怎样,来投稿吗。”江景元诱惑道。
“唔,我考虑考虑。”其实谭靖远已经心动了,他的话本也不算多好,关键还挺小众现在的读书人都喜欢看有关于科举的书,对这种话本挺鄙夷的。
最多就是写些才子佳人的故事吸引一些闺阁中的姑娘家,但他出生贫寒,写不出那种深闺女子幽怨,所以话本卖得不好。
江景元已经笃定了谭靖远回来投稿,当下也不多话了,言多必失,让他自己考虑是再好不过。
一个好好的春游,被两人弄成这样,整整一个下午两人都没有去参加那些才子们才艺展示,要不就去看看江上的景色,要不就坐下来讨论几句他们感兴趣的话题。
谭靖远则是偷偷给自己的布包里打包食物,原本平整的破布包,到下船的时候被塞得鼓鼓当当的,还有好些人对他这种做法颇为不屑。
谭靖远就当作没有看到一样,依旧我行我素。
“兄台,这么多年唯独你对我没有过异样的眼神。”谭靖远走的时候,还是真诚的向江景元道了谢。
今天是他过得最舒心的一天,不仅仅有了新的灵感,还认识了江景元这样一位朋友,席间江景元还帮他打包了不少的食物。
要是换作别人,肯定是离他离得远远的。
“节约是一种美德,反正这些东西不吃,他们也会扔了。”江景元摆摆手,表示不在意,“不过你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还是得找个营生才是正理。”
“我也想找个正经的营生,可是我家中还有八个妹妹要照顾。”谭靖远脸色很是尴尬。
“你妹妹们多大了。”江景元这一天都在听谭靖远唠叨他有八个妹妹,不禁好奇。
“最大的不过才八岁,最小的还有在襁褓中的。”谭靖远的目光有些伤感。
“那你的父母呢。”徐水舟也跟着问道。
谭靖远更加的落寞,“我的父母很早的时候就去世了,好了天色也不早了,我得回去了。”说完就逃一般的离开了。
徐水舟看着他逃窜的背影嘀咕一声,“父母去世的早,怎么会有在襁褓中的妹妹,还真是怪。”
江景元的目光也是一沉。
谭靖远离开后,张县令找到江景元,叹了口气道,“你可知今天我为何要你来参加这次的春游。”
“可是为了巡抚大人,我觉得没有这个必要。”江景元摇了摇头,作为一个县令讨好巡抚大人无可厚非,但是要他去接近,未免有些舍本逐末。
“非也,非也。”张明渊叹息着摇了摇头,“你还记得巡抚大人身旁的那位老者吗?”
“记得。”
“那位老者不是普通人,正是巡抚大人的恩师,顾仁怀,你现在可知你错过了什么。”
张明渊之前让江景元来参加这次春游为的就是让江景元获得顾仁怀的好感,哪怕只是挂一个记名弟子也好,对他以后的官路也有所帮助。
可惜江景元全程都不往他这儿看上一眼,他使劲打眼色,江景元就当没看到一样,给他气的。
江景元恍然大悟,然后笑道,“县令大人,你却是心急了,别人都在讨好巡抚大人,你却让我去讨好顾大师,顾大师会怎么想,我不认一个可以桃李满天下的人看不出来我们使的这些把戏。”
张明渊一顿,心中明悟开来,也是,顾仁怀这次出来可是来散心的,不是来收弟子的,太过于刻意,岂不是败坏了好感。
“还是有些可惜,这样好的一次机会啊。”
张明渊还是有些可惜,要知道这不是别人,而是活生生的大儒的啊,他教出来的每一个弟子都在朝廷里有些举重若轻的作用。
要是拜在他名下,以后最低也是个五品官,可惜自己的儿子年龄还尚小,女儿倒是生的聪慧,但又不顶用,来到这梧桐县只有这江景元还算是看的上眼,可江景元没有抓住。
“县令大人,我却觉得没什么好可惜的,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有时候缘分都是天注定的,强求也强求不来。”
江景元没觉得什么好可惜的,这些大儒的眼光都是毒辣的,若不是天才,怎么可能看的上,而且他江景元也不愿意去迎合别人。
“如此也好。”张县令想了想,叹息着离开了。
“这江傻子怎么会跟县令大人走到一起去了。”张县令单独去找江景元,引起了不少人的瞩目。
有人愤愤不平,“难道,这江傻子被巡抚大人看上了不成。”
“我看不可能,要是巡抚大人看上了江傻子,早就找人过来传唤,怎么可能让县令大人大人过来传话,”
“那你说说县令大人怎么会去找江傻子。”
“肯定之前两人认识呗,多稀罕的事,都这么晚了,我还是赶紧回去搂着我的美娇娘睡觉来的舒服。”
经过众人一分析,大家都觉得江景元会被巡抚大人看上的可能性很小,江景元今天出来开始的时候,出了一会儿风头,后面更是没有他什么事,就这样都能被巡抚大人看上的话,那岂不是笑话。
江景元也对这件事情没有在意,就当是带着徐水舟出来游玩了。
大同省巡抚衙门内,已是漆黑的夜晚,巡抚衙门内灯火通明。
王林杰一回到衙门就把脸上挂着的威严面具给摘了,转而变得和蔼起来,对着顾仁怀笑呵呵地说道,“恩师,觉得今日如何。”
顾仁怀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感叹一句,“景色虽好,人却有些浮躁。”
“恩师不愿意选择大同的其他县游玩,却偏偏选了梧桐县就是希望能够清清静静的游玩一场,甚至还隐瞒身份,只是没有想到今日不巧,遇上了梧桐县的才子们游春,这才扰了恩师雅兴。”
王林杰一脸的歉意,恩师的一位故人去世,近来心情不佳,想着来自己这里散散心,没有想到出门第一天就扰了雅兴。
“无妨,以你现在的身份,不管出现在哪儿,都会引来这样的‘碰巧’,算起来是老夫失算了。”顾仁怀没有在意这些小事。
想到今日自己隐瞒身份,却也看开了很多,原来除却自己这个大儒的身份,不过也是一平凡人尔。
今日给众学子指点,没成想众学子表面上把自己的话听了,内心却并不认同,反倒是弟子王林杰的话,听得更多一些。
学问学问,学的到底是学问,还是名声啊。
“那老师有没有看上的。”王林杰问道。
顾仁怀再次摇了摇头,“那方新立和魏良骏的学问也不过平常,如若努力一点做个七品县令还行,但是还像今日这般浮躁,一门心思巴结,举人到头了。”
顾仁怀的眼光一向都很独到,一句话就可以基本确定一个人今后的命运。
王林杰倒也没有失落,“梧桐县本就是一个落魄小镇,恩师失望也是在所难免。”
“倒是初时回答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的那位学子有点意思,我看不透他。”
顾仁怀沉吟了一会儿,初时他也以为江景元跟别的学子一样,想着巴结王林杰,但是后来看到江景元对这是并不热衷,倒是跟一个衣着破烂的学子聊的起劲。
后来他的书童落水,他又奋不顾身去的救,他都是看在眼中,越是看下去,他就越看不懂这名学子。
说他淡漠名利,不像不像,说他追逐名利,不像,不像。
“哦,难得遇上一个恩师感兴趣的人,何不如在大同多待些时日。”王林杰看顾仁怀有感兴趣的人,趁机想多留些日子。
“也好。”顾仁怀点了点头,答应下来。
接下来几日江景元和徐水舟都在忙着筹备书坊开张的时,多亏了有徐水舟的帮忙江景元才能这样快的把书坊开起来。
没办法谁叫他江景元不通人情世故,让他招人,他都不知道去哪儿招,还是徐水舟一把接过,在村中招了几个识字的人。
其中就有江景元的表姐陈红梅,还是陈钰泓推荐的。
陈钰泓经过江景元一手操作,成功进入梧桐县县衙做上了主簿的位置,这也给江景元大开了不少方便之门,最起码以后自己的书坊可没有人敢招惹。
这一忙就忙到了清明这一日。
江景元和徐水舟都在筹备去扫墓之事,在县城里买了些香烛纸钱,又备了一些糕点水果,素酒,两人的心情看上去都挺肃然。
江父去世的时候,贺雨竹在江父的坟旁边也立了一个衣冠冢,每年的忌日和清明都会来祭拜。
江景元带着陈秀秀,徐水舟带着贺雨竹,两人自个在到自己的父亲坟前祭拜。
江景元一言不发的摆上水果糕点,又点燃香烛,手中拿着一踏纸钱,一张接一张的烧着,沉默着不说话。
倒是陈秀秀在江父的坟前唠唠叨叨好一阵子,最后徐水舟和贺雨竹都完事了,她还没有说完。
“景元你带着水舟他们先回去,娘跟你爹,还有好些话要说。”陈秀秀挥了挥手,让他们不必管她。
江景元想了想还是带着徐水舟和贺雨竹离开了。
陈秀秀等江景元走后,这才从坟后的草堆里从新拿出一套香烛纸钱,在江父的坟旁的空地上,单独开始摆了起来。
这次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烧着纸钱,但是脸上早就已经泪流满面,等纸钱烧完了,她还静静的坐在地上,很久过去后,她才擦了擦脸上的泪珠,开始往家的方向走。
江景元在家一直担心着陈秀秀,见她安然无恙的回来,他的心才放心,看到陈秀秀红肿的眼眶也没有多问,还以为是陈秀秀不愿意在自己的面前掉泪,所以才把自己给支走的。
清明节一整天,家里的气息都很低沉,江景元的内心同样也不好受,他也想给“江景元”点上一炷香,可他怕陈秀秀察觉,所以在江父坟前他一言不发,纸钱买的也是双份的。
——————
清明节过后江景元和徐水舟筹备开店的事情,全部都已经筹备完,他们想到之前说过要邀请谭靖远来参加开业的,准备去谭家村邀请他,顺便问问他的书稿写的怎样了。
谭家村不似别的村子挨着梧桐县近,在一个小镇的偏远处,两人只好借了一辆牛车赶去。
看到牛车的时候,江景元脸色一白,想到之前坐的时候,吐得昏天黑的狼狈样,他莫名的有些抗拒,但不坐又不行。
一路上徐水舟的的驾驶得很平缓,倒是让江景元好过不少,行驶了差不多两个时辰,才赶到丰收镇,向人打听了一下谭家村的位置,就直奔谭家村而去。
谭家村是一个小村,村子里就住着十来户人家,与江渔村根本没法比,江渔村的人虽然穷,但好歹还过的下去。
但是到了谭家村,江景元看到那瘦弱皮包骨的大人,和一点菜色都没有的孩童,身上的衣服也大多也是衣不遮体,相比之下谭靖远穿的那一身都算是好的了。
江景元和徐水舟赶着牛车从他们身旁走过的时候,很明显的感觉到他们羡慕和嫉妒的眼神,那种眼神让人很不舒服。
“景元哥,我总算是明白谭靖远为何会穿成那个样子,相比之下,我觉得我们生活得挺不错的。”
徐水舟有些心酸,心里堵得慌,但又不知从何说起。
江景元的心情也不好受,穿越过来到现在他都觉得古代的百姓过得都还挺不错的,但是到现在他才发现是他狭义了,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依然还有很多人吃不饱穿不暖,甚至是白白饿死。
两人心情沉重的问清楚了谭靖远家的方向走,一路沉默,直到找到那个隐藏在山水之间的小茅屋,才渐渐缓过劲来。
“大姐,小妹又在哭,家中还有没有米啊,熬些糊糊给她喝吧。”一个清澈而又稚嫩的声音从小茅屋里传出,隐约间还能听见婴儿的哭声。
在小茅屋外几米地远的溪流旁正蹲着一个八岁的女孩,抱着一大框的破衣服在小心翼翼的清洗,那样子就好像在洗一件绝世珍宝一样。
“家里就只有一捧米了,你抓半捧给小妹熬糊糊吧,多加些水,等米软了把水舀出来,这米水等着大哥回来给他下点野菜,可千万别倒了啊。”
那七八岁的女孩如同一个老妈子一样,唠唠叨叨的,生怕这茅屋里面的女孩不懂事把米水给倒了。
江景元和徐水舟一听都颇为心酸,从来没有想过煮米的水居然还可以重复利用。
“小妹,谭靖远在家吗?”徐水舟不好意思去茅屋里打扰,只好走到那洗衣服的女孩身边问道。
女孩一脸警惕,“你是谁。”
“我是来找你大哥谈事情的,我们几天见过。”徐水舟声音很轻怕吓到她。
谭玉殊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那日大哥带了好多好吃的回来,还说遇上了两个有趣的朋友,想必就是你们吧。”
徐水舟点了点头,“是的。”
谭玉殊把衣服放在框里整理好,不慌不忙地说道,“远道而来既是客,两位客人,我大哥去镇上给人写信挣钱去了,你们到寒舍一座吧。”
谭玉殊给人的感觉一点都不像八岁的孩子,反而像二十八岁的妇人,给徐水舟和江景元安排得井井有条。
“三妹,去找两个凳子来给客人坐,有客人上门了。”谭玉殊脚还没跨进家中,就嚷嚷着,瞬间从屋里出来六个小萝卜头,其中有一个背上还背着一个婴儿,都好奇的打量着江景元和徐水舟。
“你们好。”江景元和徐水舟尴尬的和他们打招呼。
有个小个子的女孩就给江景元搬来两张歪歪扭扭的凳子,怯生生的看着他们。
“请坐,大哥很快就会回来,”谭玉殊和她大哥谭靖远一样,非但没有表现的尴尬,反而大大方方的,让人心生好感。
江景元原本想找些话题与她们聊聊,又不知道该跟她们聊什么。
谭玉殊就端着两个缺了口的碗到递给江景元和徐水舟,“两位,家中无茶叶招待,一碗清水还请不要嫌弃。”
“不嫌弃。”江景元笑笑,没有当回事的接过喝了一口,徐水舟也跟着把水给喝了下去。
谭玉殊这才松了一口气,大哥教的面对气势比你强的人一定要稳,却对不能岔气,这样别人才不会小瞧你。
“我叫谭玉殊,你们称呼我为小殊就成,这是我的二妹、三妹、四妹、五妹、六妹、七妹,小妹。”谭玉殊看江景元和徐水舟和完水,气氛有些尴尬,把自己的妹妹们都拉出来介绍了一遍。
“我叫江景元,这是我未婚妻徐水舟,是你们大哥的朋友。”江景元也开始介绍自己,想了想又问道,“虽然觉得不合理,但我还是想问一问,你们的父母呢。”
谭玉殊一脸的落寞,不在意的道,“我们没有父母,我们都是大哥从路边捡的,从生下来就被抛弃了。”
谭玉殊说着话的时候一点都不伤感,就好像很自然的一件事情一样。
“对不起。”江景元这才明白谭靖远那句父母很早过世还有一个襁褓中的妹妹是什么意思,看着永远脸上挂着笑的人,没有想到背后居然这样伟大。
“没事,习惯了。”谭玉殊不在意的笑笑。
锅中的米糊糊就熬好了,谭玉殊把米碾碎,拿着一根小勺子,一点点的把米喂进小妹的嘴中,其他几个孩子只是羡慕的看着,还有两个暗暗咽口水,但都没有吵闹。
“对不起啊,家中贫寒,小妹饿了一早上了,这才煮了点米糊糊,实在是没有什么好东西招待你们,别介意。”谭玉殊说话的时候,就像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情一样,一点都没觉得尴尬。
“没事,应该的,应该的。”
江景元和徐水舟倒是显得有些局促,尴尬的直喝水。
“妹妹们,你们大哥我回来了,看我带了什么回来。”
这时屋外传来一个粗狂的声音,屋中的孩子们脸色一喜,纷纷冲出房门,开心的嚷嚷,“大哥回来了,大哥回来了。”
就连沉稳的谭玉殊脸上也挂着笑容。
江景元探了个身子出去,就看到谭靖远再给孩子们发糖,他轻咳了两声,“咳咳咳。”
谭靖远抬头,一脸惊诧,“你们怎么来了。”
“之间跟你说过,邀请你去参加我们书坊的开业。”江景元摸了摸鼻子,颇有些不好意思,刚才路过丰收镇的时候居然没有碰到谭靖远。
“哦,我家妹妹们没有怠慢你们吧。”谭靖远不在意的点头,看着一脸开心在吃糖的妹妹问道。
江景元摇了摇头,“她们都很好,很乖。”
“大哥,糖哪儿来的,该留着的,说不准还能去村里换两斤米呢。”谭玉殊喂完小妹,出来看到在吃糖的妹妹们,撇撇嘴。
家中已无米下锅,她得精打细算一点才行。
谭靖远点了点谭玉殊的鼻尖,“知道了,小管家婆,回来的路上路过一位地主娶小妾,抢到的糖,你看我带了些米和肉回来。”
“大哥明白就好。”谭玉殊板着的小脸,瞬间开心起来,欢喜的提着肉跟米到厨房藏好。
江景元和徐水舟对视一眼,眼前的谭靖远让他们既陌生又熟悉,之前的谭靖远为人有些木纳,但现在他妹妹们面前又变得像个邻家大哥哥似的。
“你们也看到了,我们家啥也没有,可招待不起。”谭靖远安排完妹妹们,对着江景元摊了摊手。
江景元淡笑,“无妨,我今日来就是想来看看你的书稿写的怎样了,要是好的话,还是四六分啊。
谭靖远抱着最小的妹妹熟练的哄起来,逗得孩子咯吱咯吱发笑,在一旁吩咐道,“小殊啊,把我昨天写的东西给两位公子看看。”
“好勒。”谭玉殊很快找到一沓纸递给江景元,
江景元翻开慢慢看了起来,故事挺俗套的,就是一个公子出门游玩,掉下了船,被一个农家的哥儿所救,开始了一段悲伤而又伤感的爱情故事。
“文采挺好的,但是故事有些乏味,比如公子被救起来这段可以写失忆了,然后公子执意要娶农家哥儿这一段可以加个母亲要他强娶小妾之类的……”
江景元滔滔不绝的讲着,谭靖远的眼睛也越来越亮。
“行啊,兄台,不如你也写话本吧,我要是有钱的话,我一定会买你写的话本。”
江景元摇了摇头,“不感兴趣。”
“可惜了,你这样好的脑子。”谭靖远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江景元。
“你写吧,我要是有好的点子我可以跟你说,收益还是按先前说好的来,你同意不同意。”江景元再次诱惑道。
“同意啊,不过你可得给我写个契约,万一你反悔可怎么办。”谭靖远还是觉得跟江景元不太熟,万一本子写出来,江景元跑了,或者不履行诺言了,他不就白写了。
“好,纸笔来。”
江景元接过纸,行云流水的写了一张契约,递给谭靖远,“签字吧。”
“渍渍渍,你这字,写得可真好看。”谭靖远看了眼江景元的字,再看一下自己写的字,顿时觉得有点拿不出手。
“你写话本只要速度快就行,要那么好看的字做什么。”江景元不在意,自己的字可是练了十几年,请名家书画大师来教的,跟谭靖远这种自己学的字肯定没法比。
但是他文采好,能写话本,这就是自己和他不能比的地方。
回去的时候,徐水舟好奇问道,“景元哥,你怎么不多给他点分成,他还得养八个妹妹呢。”
徐水舟的心情明显低落好多,江景元握住他的手,笑道,“阿舟,你要明白,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人是不需要同情的,你看谭靖远,别人都说他是个疯子,但是你了解过后觉得他疯吗,还觉得他的那些作为丢人吗?”
徐水舟摇了摇头,非但不觉得丢人反而还觉得敬佩。
“所以啊,我不会给他加成的,那样会让他觉得我在同情他,就让他靠自己的实力养活他的妹妹吧。”江景元看了看天上朦胧的月色,感慨道。
江景元和徐水舟一回到家,就看到两位从来不都怎么说话的母亲,正正襟危坐等待他俩回来,两人心头猛跳,莫非是有大事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