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八点,招待所。
热水兜头淋下,氤氲雾气模糊了眼前的一切,程澈闭眼站在淋浴下,脑中不断回想着客栈外沈东明的那句话。
按照时间推断,两人出事的时间前后相差了24小时。
如果说简煜是昨夜,也就是周二深夜在客栈遇险的话,那么薛瑶在周一的那个暴雨夜就已经出事了。
假设凶手起初的目标就是薛瑶,那他为什么会在一天一夜后又重返现场呢?
会不会是凶手发现自己在206号房遗落了什么东西,于是去而复返,恰好遇到了进入206并发现异状的简煜,于是为了毁灭证据也对简煜下了手。
可现场为什么会留存了大量简煜的指纹呢?他当时真的是在清理现场吗?
他为什么要清理现场呢……
这些谜团缠绕在程澈的脑海里,就像一张细密错乱的蛛网,看似诡异可怖,但一定有迹可循,只是她暂时还没有参透。
是什么呢……
就在她陷入焦灼地思考中时,卫生间的墙板突然震出“咚”的一声巨响,好似某种金属钝器重锤着什么,钝声中还带这点余音微颤。
这个招待所有年头了,设施陈旧破烂,隔音也不好。靠近墙板时连对面的说话声都听得一清二楚。但唯一的优点大概就是离派出所近,有安全感。
可这再近也近不过眼前,远水救不了近火,真要是出点什么事,尤其是现在这样的情形下,恐怕也只能等来一张事后的协查通告了。
程澈整个人定住不动了,空荡的浴室里只剩哗哗水声。接着,那声响又来了,“咚咚咚”地连敲了几下,听似十分用力却又好像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她皱眉关掉花洒,水声停止,隔壁的声音就更加清晰。
停了一会儿,那边没动静了。
就在她准备出去找前台查看情况时,那边又再次轻撞了下,接着墙板对面悄悄传来一声:“程澈?”
隔壁住的是阿茉。
她下午看见程澈住进来时就一直想找她,但她不敢出门。
“程澈。”阿茉觉得自己都快要哭出来了,“我完了,今晚那个凶手肯定会来找我的。”
程澈问了好半天,才终于弄清楚了事情经过。
“你是说昨天傍晚你是最后一个见过简煜的人,他当时正从206的房间里走出来?”
阿茉点点头:“当时我还觉得很奇怪呢,206住的不是个女人吗,老板那副样子出来我还以为他俩……我想着他可能觉得我在不太方便,所以就没有多问。后来等我晚上回来时才被通知客栈出事了。”
阿茉死死揪住程澈的袖角,眼中满是惊慌:“你说会不会当时凶手就在屋子里啊,他会不会看清了我的脸,今晚就来找我灭口了。”
程澈安抚似地捋顺她的头发,轻轻拍她的背:“不会的,如果当时凶手在,怎么可能让简煜单独出来跟你见面。”她想起什么,又问:“你说阿卓昨晚没来上班对吧。”
“是啊。”阿茉吸了吸鼻子,整个人畏畏缩缩地靠着程澈,“周一周二的夜班都是阿卓,我昨天早上来接班的时候阿卓就不在,晚上到了换班的时候,他也还是没出现。”
程澈心头一沉,觉得事情仿佛有些不妙了。
阿卓如果周一早上就已经不在了,那么可能说明周一暴雨夜的受害者恐怕不止薛瑶一个了。可阿卓又是怎么参与到这件事中的呢?
薛瑶、阿卓和简煜,他们三个的失踪之间究竟有什么关联?
“阿茉,我不在的这一周里,你觉得简煜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奇怪?没有吧,你走之后没几天老板也出远门了。你知道的,老板他每个月都有几天会离开客栈,其实在这之前我也好几天没见过他了,他是周一那天早上才回来的。”
周一早上回来,而就在当晚薛瑶出事了。
程澈在脑中迅速思考:“那薛瑶呢,你有关注过她吗?”
阿茉眼神放空,整个人都像是陷入了深深地迷茫中,半晌她突然说:“有!她好像在搞什么很邪门的东西。”
邪门?
这回连程澈都有些懵了:“什么意思?”
“她这个人很怪,白天从来不出门,每次客房服务也都竖着免打扰,所以她的房间大多数都是晚班的人打扫的。直到有一天,我接到好多客人投诉,说206号房里总有股烟味飘出来,影响到隔壁房间了,没办法我就只能去敲她的门。结果你猜怎么着,开了门那一地高高低低的蜡烛,黑红的干烛油堆在一起连成圈,里面都是未烧尽的纸灰。”
“那屋子里窗帘半掩着,但窗户是开的,我开了门风刮进来,扬了我一脸灰。当时光线昏暗,她就穿着一条红色的长裙子,活像个女鬼。”
程澈也被阿茉说得背后发凉,但她还是觉得有点夸张:“万一她只是有某种特殊爱好呢?”
深夜里聊这个,再加上她本来就惊吓过度,阿茉的脸色已经有点发白了,她咽了口唾沫,继续艰难地解释。
“她那红裙子是绑带的,你知道么就那种……”她边说边比划,“一片大红布,穿绳从脖子上系了带,然后顺着绑在腰上,然后露出大片后背的那种。”
程澈想象了一下:“露背沙滩裙?”
“你这么理解也行,反正就是露出了大片的雪白颈背,但她的背上有大片的纹身,很诡异,像一朵重瓣盛开的花,又像张开着的血盆大口。她就那么站着那堆烛油纸灰里,突然就回头看了我一眼,背上纹身仿佛也长了眼睛死死盯着我,转过身来时,怀里抱着一只铜金瓶子,里面插满了血红色的扶桑花……”
嘭——
原本还陷在回忆里的阿茉被吓了一跳,扭头看见原本放在程澈手边的杯子不知何时已经滚在地上。
她正疑惑间,却发现程澈怔怔地愣在原地,握着她的手指不停颤抖。
罗辉一大早就来了招待所,车停在门口后又去早点摊买了两份早点。
沈东明去忙站里的事了,保障程澈安全这事就暂时交给了他。
他吃完早点在楼下站了五分钟,正好看见程澈下来。她的眼圈黑黑的,脸色还很苍白,一看就没有睡好。
“招待所睡不惯吗?”罗辉把早点递给她,然后将车调头从窄窄的巷道里开出去,驶向妙水街。
程澈接过来后却没动。她捧着袋子摇摇头,眼神里露出疲惫的神态:“罗警官你们其实不用一直跟着我。”
罗辉笑:“那怎么行,保障你的安全是我们工作进行下去的首要任务啊。”
程澈抿着唇没说话,整个人显得很沉默。
“你不会不记得我了吧。”罗辉侧头飞快地瞥了她一眼,又目视前方专注开车,“回观桥的那辆大巴车上,你坐我前面。”
听到这里,程澈才打起精神仔细地看了眼罗辉。回忆起她好像确实见过他。罗辉有着很典型的藏族特征,他的眼窝深邃,鼻骨很高,两颊略凹肤色偏黑,是哪种让人一眼就会留下很深刻印象的样貌。
“我想起来了,助人为乐的罗警官。”
罗辉闻言咧开嘴角,露出雪白的牙齿:“那咱们是先去买手机还是先去观雀楼取行李?”
程澈却思忖着,缓缓开口:“罗警官,我听沈站长说你今天要去薛瑶家调查情况,等办完事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吗?”
清晨七点过,公交车缓缓停靠到站,站牌下零星走过三两人。妙音路旁的一爿特产小店迎着晨光都陆续开了门。
时间还早,没到迎客的时候,店员小涂正坐在柜台上吃面,二两牛肉面刚嗦进肚子,后堂传来一阵孩子哭声。
孙海花抱着小孩掀开帘子走出来。孩子在她怀里哭闹不止,听得小涂也有几分心烦气躁。但他可却只敢怒不敢言。
他把面碗推到一边,眼睛眯成条缝,讪笑道:“孙姐,孩子是不是饿了。”
孙海花又拍了拍孩子的背,斜眼瞪着小涂:“你别跟我打哈哈,我就问你,孙海龙到底啥时候能回来。”
小涂都快把脸埋碗里了,根本不敢接话。孙海龙是这家特产店的老板,而眼前这女人又是老板的姐姐,哪头都得罪不了,只能硬着头皮装傻充愣,敷衍了事。
“这些年他到底都在干些什么事?表面看风风光光的,开特产铺子开饭店,开到昨天连警察都来了,盘查来盘查去,我就是来替他送个东西的,他倒好连个面都不露。”说到气愤处孙海花的声音不自觉高了些,孩子又开始啼哭,她把声音放小说,“他要是再不回来,我就回家去了。”
小涂连忙安抚:“孙姐,别啊,老板说了,一定要你等他回来的。”
孙海花还欲再说,却看见门口来客人了,她忍住胸口一股闷气,转身回后堂。只是走时身后拍起的帘子晃晃荡荡,显示出她的愤怒。
客人进门,是个身形高挺的男人,他戴着顶黑色棒球帽,帽檐压低,遮住了大半张脸。
他进来后先打眼扫了圈店面,然后径直走进多宝槅子边,晃悠了几圈,打量着上面的东西。
这样的客人很常见,进来转一圈就走,没几个会真买什么东西。小涂淡了原本想迎上去的心思,走回柜台后面看手机。
约莫过了十分钟,那边还杵在原地不动,小涂不由得抬头多看了他两眼。
这一瞥不要紧,正瞥见他左手戴着的那串珠子,流光下隐约金丝浮现,灿若云锦,一下子直了眼。
像是也感受到他的目光一般,那男人也回头,两人目光撞在一起,小涂起身迎上前去。
“这是我们店里木雕,压堂的好东西,都是咱们老师傅手工一点点磨出来的,做好了包上藏银边,祈福保平安的。”
宋息的眼神从架子这头扫到那头,小涂也跟着,两人端详了半天。他从进门就在钓这小伙计,此刻时机到了,他手指虚虚划过架子,停在一枚骨质匕首前,不动了。
小涂显然很有眼色,主动介绍:“这是鸟骨匕首,多精致的手工艺品啊,您看这花纹,看这质感,独一份的东西,满街上挑不出第二件了。”
宋息闻言挑了下眉:“真的鸟骨?”
“哪儿能啊,仿的仿的。”小涂警惕心忽起,却也不忘闭眼胡吹,“高分子复合材料,满满的都是高科技。”
“哦?”宋息提起唇角目光真切,俯下身,压低声音问:“有没有俏货?”
小涂眼珠滴溜溜地转:“您想要哪种俏货?”
“当然是真东西。”
小涂当即瞪大了眼睛:“咱们这儿可都是真东西,没有次货,您看咱家这经营许可证,这都是有保证的啊,您出了这店随便找地验,保准您验不出毛病。”
宋息眼神盯着小涂打量了半晌,突然叹了口气,整个人开始往外走。小涂一路跟到门口,却不再多说一句话,只是眼睛没离开过他手上那只串。
临出门,宋息忽地转身,小涂躲避不及险些撞上来。宋息透过柜台望见那门帘被微微掀起,帘后仿佛站着个人,看不真切。
但在拐角处露出只行李箱,藏蓝色的箱角杂着一片灰白,在昏暗光线下十分扎眼。
他略收目光,拿出张片子给小涂。
“如有好货,可以联系我。”
宋息从店里出来,先摘下了那只金丝楠手串,没几步,忽闻见了一股熟悉的清甜香。
老板娘见他停在铺子前,便热情地问:“先生,买梨花糖吗?”
宋息看着那铺子上灰黄色的糖纸包有点发愣,接着唇角微扬,轻轻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有点忙,更新不及时,后续非日更可能是常态,但本文大纲完整绝不会坑,本章评论区掉落10个小红包,聊表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