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皇帝心中的念头似乎也已经被谭元裳猜到了的。
“陛下无需多想,谭某也是当爷爷的人了,为人长辈顾及身后事是人之常情,只不过陛下所虑还在天下,而谭某所虑只系一族。”
说着谭元裳站了起来。
“我谭家子弟虽然也有一些还算机灵,却少有人能总览全局,嗯,或许其实他们做得已经不错了,但在我眼中却始终觉得不如意。”
谭元裳笑了笑看向皇帝。
“不过这些年我也想通了,我不可能要求孩子们成为
谭元裳走向亭子边缘,隔着护栏看向水中,大量的鱼儿全都汇聚过来,其中那金色的鱼儿就尤为显眼。
“正如这池中之鱼,有的鱼总是最为显眼,谭家毕竟树大招风,我百年之后,便无人压的住后辈子嗣的心,或生骄纵,或行不善,恐遭灭门之祸!”
“谭某此决定与任何人无关,不过是想着趁我还在,便把这些事处理好,还望陛下成全!”
谭元裳转身面对亭中皇帝,拱手行了一礼。
皇帝此刻也站了起来。
“谭家有丹书铁券,纵然今后出了一些事,也并非不能摆平,随后吃一堑长一智,一切自然转危为安!”
谭元裳直起身子,脸上依旧带着笑容。
“陛下,谭某希望谭氏与项氏的情谊一直存在,那么丹书铁券不过是锦上添之物,有与没有并无区别”
“若有一天,嗯,生了一些意外变数,那丹书铁券真能保得住谭家么?”
此刻谭元裳的话其实已经有些大逆不道了,但他现在不只是以一个布衣在面对皇帝。
“谭元裳总有一天会不在的,人终会老去,哪怕他看起来再不显老,人世终究也不是一成不变的”
谭元裳也并不避讳旁人,感慨着又说一句。
“正如此前谭某所说,草民关心的也只是陛下一人罢了,草民一生不入官场,是先帝和陛下宽厚才容许草民很多时候的放肆之举,以后便无心多虑了。”
皇帝原本打算在谭家待一天的,但最后待了不到半天就走了,回去的时候心情十分复杂。
对于谭元裳的请求,皇帝也并未做出什么答复。
——
皇帝走的时候,所有人送到谭府门口,等皇帝回宫去了,萧玉之心情复杂之余也微微松了口气,刚才的气氛不能说紧张,却也令他有些无所适从。
随后齐仲斌直接告辞,萧玉之也借机向谭元裳告辞,随后紧随齐仲斌而去。
“老天师,老天师,您等等我”
萧玉之步子很快,但他发现似乎有些跟不上老天师,随后就不得不用出轻功身法才勉强跟上。
但萧玉之不知道的是,在他眼中是奋力跟上了老天师,而等他跟上齐仲斌之后没多久,有心在谭府外观察的人眼中,则是老天师和一个身穿劲装的汉子走着走着就越来越快。
似乎只是一个恍神,需要隐蔽跟随的人很快就找不见两人了。
在萧玉之的感觉中,最初一段路他们步子很快,但走了一阵,经过了热闹的街区之后,老天师的步子也就慢了下来。
萧玉之走近老天师,看向了他肩头此刻并未避讳着就出来了的小貂。
虽然也过去许多年了,但只是一眼,萧玉之就敢断定,这只貂儿绝对是易先生身边那只,这是一种十分强烈的感觉。
但如果是同一只貂,它竟然能活这么久?还真的是一只灵貂,亦或者如那妖僧所言的,貂儿能口吐人言,是成了气候的妖怪?
“萧总捕今日来找老夫所为何事啊?”
齐仲斌的声音传来,萧玉之赶忙回神,一边相随而行,一边正色道。
“老天师,您肩头的这只貂儿,它,它是不是.”
齐仲斌还没说话,灰勉却笑着开口了。
“嘿嘿,萧玉之,看来你还记得我啊!”
萧玉之心头猛然一跳,身上顿时汗毛倒立,身中内力不由急速运转,这些都是本能反应,随后才瞪大眼睛看向齐仲斌肩头的小貂。
这既然,真的是妖怪!
“萧总捕,老夫肩头的这一位,乃是灰勉灰前辈,老夫在灰前辈面前也不过是一个晚辈罢了。”
“那易先生呢?”
萧玉之的话忍不住脱口而出,齐仲斌则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略显疑惑道。
“易先生?是何人?”
萧玉之愣了一下,竟然不认识么?
灰勉瞪大眼睛侧头看向齐仲斌,好家伙,齐小子连这也学会了?
“哈哈哈哈哈哈.”
齐仲斌忽然大笑起来,难怪师父有时候喜欢这么作弄人,都让他觉得自己身上少了些暮气。
而齐仲斌这一笑,又让已经年岁不小的萧玉之有些不知所措。
“唉,不和萧总捕玩笑了,易先生,正是齐某家师!”
萧玉之又是心头一震,他虽然已经预料到了老天师可能认识易先生,却怎么也想不到竟然会是易先生的弟子。
“此事也是恰逢其会,只是希望萧总捕勿要向无关之人多言便是。”
“萧某一定铭记在心,请老天师放心!对了,那头陀在牢中疯癫之事.”
灰勉这就又说话了。
“哦,那个啊,是因为我去了一趟,吓唬了一下他,他不是真疯,至少现在还不是!”
灰勉已经化为云莱之身去过承天府的阴司了,亲自向此地界的鬼神知会了一声。
本来嘛,那妖僧头陀去阴间就必然会吃苦头,这下子肯定会比原来更酸爽。
说着,灰勉直接跳到了萧玉之肩头,让后者都忍不住绷紧了身子,但又强迫自己放松下来。
“嘿嘿,一别三十多年,你的武功倒是不错了,虽然还是没摸到先天境界。”
萧玉之咧了咧嘴,先天境界哪里是随便可以触碰的。
“萧总捕觉得谭公如何?”
齐仲斌忽然这么问一句,也让萧玉之脸色郑重起来。
“谭公乃高义之人!”
“嗯!”
齐仲斌应了一声,斟酌着说道。
“其实谭公的命数我是算不太清,或许也只有师父能够看得清,不过将来若是将来谭家人真有难,你或许还能帮上一把,至少是提点一下。”
“我?”
萧玉之不由笑了。
“我不过是一个府衙总捕头,也不是什么大官,而谭公何许人也,我如何帮得上呢?”
“谭元裳或许不需要伱帮,但以后的谭家人可说不准,不过齐小子,你这也管得宽了,这大庸天师,还是做好分内之事就行了。”
灰勉这么一说,齐仲斌也只好回应。
“灰前辈教训得是!”
话虽如此,萧玉之心中却已经暗暗记下了。
“好了,你想知道的我也说了,齐某便告辞了!”
说完这句话,齐仲斌脚步加快,萧玉之下意识跟上,却发现使出轻功都与老人越来越远,心中一急忍不住又喊了一句。
“请问老天师,那同为易先生弟子,石生又是谁?”
石生就是石生,怎么会问他是谁呢?但齐仲斌明白萧玉之的意思,带着笑意的声音传回后方萧玉之的耳中。
“那是齐某的师兄!”
余音落下,老天师的身影也已经在萧玉之的眼前远去了,他索性停下了脚步,因为不论如何也追不上了
此后一段时间,萧玉之虽然知道城中对于老天师和大朝会上的事议论纷纷,但却也没听过谁又见到了老天师,倒是承天府衙门竟然还抓到了几个坑蒙拐骗的冒充之人,简直胆大妄为。
——
这一天是入冬前夕,天牢深处,有披头散发满是颓废之人坐在牢床上呆滞地看着自己的脚背。
这牢房的条件比其他的好很多,至少床铺上铺了足够的草,上面还有真正的被褥,牢房内部还有桌椅,甚至还有文房四宝。
但也仅此而已了,再与众不同,这也是大牢!
“刘公公,您请~”
这声音好似有极大的刺激性,让呆坐在床上的人身子一抖,瞬间回过神来,身子微微动了动,转向了牢房栅栏方向。
随着脚步声逐渐接近,牢中人更是忍不住下了床,快步走到了栅栏前,贴着栅栏看向通道尽头,随后脸上出现狂喜的神色,因为来人是太监总管刘中全。
“刘公公,刘公公,是不是父皇网开一面了,刘公公,我快要受不了了——”
项玉渊大声呼喊着,而刘中全的步子始终是不紧不慢。
前面的狱卒先到,刘中全也到了牢房前头,项玉渊的呼喊也终于停了下来,他满怀期待地看着太监总管。
原本的判决是斩首,让项玉渊陷入了长久的恐惧之中,近两个月来一直被恐惧折磨,而随着日子越来越近,精神折磨越强烈,但同时他心中也是有希望的。
因为项玉渊还是了解自己父亲的,其实很多皇子都是多少能感受到的,自己父亲,这位坐在大庸龙椅上的天子,还是很顾及亲情的。
终于,今天项玉渊盼到了心中期待的人!
刘中全在栅栏外半步站定,正好是皇子伸出手却够不到的地方。
而此刻的项玉渊也正好伸出手不断挥动,想要抓住太监的衣衫却怎么也够不到。
“刘公公,父皇的圣旨带来了吗?父皇一定知道,我虽然犯了大错,但其实我从来没想过要父皇的性命啊,我如何敢如何舍得啊,刘公公,父皇他知道的吧?”
“还有,还有那些人,都是那些人唆使我的,都是那些人!”
“他们斩首了吗?他们斩了吗?都该杀,该杀!”
皇子项玉渊不断呼喊着,而刘中全始终站在那里,脸色平静中带着一丝怜悯,以及一丝感伤,久随天子身边,还是能感受到天子的一些情感的。
项玉渊的声音逐渐小了下来,他似乎意识到了气氛的不对,不过很快脸上就露出喜色,因为太监真的取出了圣旨,虽然只是一份手谕。
“陛下手谕!”
刘中全一句话,项玉渊赶忙退后,大庸官员接旨多是长揖行礼,而此刻的他竟然直接跪倒在牢中。
“念项玉渊为大庸皇子,特事当有别于其余死囚.”
项玉渊脸上喜色化为狂喜,刘中全看了他一眼继续念了下去。
“保其全尸,赐白绫一丈,毒酒一壶,钦此!”
刘中全话音落下,一边的小太监这才举着托盘过来,上头是白绫和一壶酒。
项玉渊整个人瘫软在了牢房之中,脸上满是绝望。
“不,不,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不——我要见父皇,我要见父皇——”
“殿下,陛下还说了,若不选白绫和毒酒,便如其他死刑案犯一样,去承天府街头台上斩首吧。”
砍头其实也能保全尸,如皇子之尊,定然会有高手将头颅接回,以针线缝好,以药粉妆容隐藏刀口.
而皇子已经彻底呆滞了,去承天府大街上,被百姓看着砍头?
“殿下,东西我放下了,如何选由你!”
说完这些,刘中全就走了,而狱卒打开了牢门,直接将托盘送了进去,随后也离去了,只剩皇子一人在牢房内。
或许一个时辰,或许半日之后,项玉渊才敢看向白绫和毒酒。
——
弘兴二十年入冬前,皇子项玉渊在天牢悬梁自尽.——
ps:别骂了别骂了,我确实是个呆逼,别骂了,我自己骂死自己了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