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施家香坊

阿萁与江石双双坐在一处,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侃侃而谈唾沫横飞的老先生,沈家除却送来砌宅用的砖瓦梁木,还有一个能画宅院图纸的老先生,自号谢山老人。虽然阿萁深觉自家宅院实在范不上依图而建。

香坊外墙已经垒好,设里外二道门,大门进来左右两边一溜屋宅,一边可养牛马,一边可住奴仆,二道门进来便是一片平坦方正的晒香场,拿青砖铺地,不养一花一草,只四角挖了大坑埋了大水缸,以防走水,前后左右一圈屋子,左右两侧的屋子被打通,以便制香,前后两排屋子则堆放香料、成香,又留前后两间屋给护院看守轮值用。

这前一进阿萁大为满意,她又急于开工,只要坚实耐用便好,后一进自家住的也仿着前头布局便是。

谢山老人却不赞同,道:“既是自家居,怎能这般不讲究?马虎不得。工时宜工,居时宜居,方是两全其美。”

阿萁不忍佛他美意,小心道:“可是老先生,我欠了寺中好些线香,再不开工怕要雪上加霜。”

谢山老人摸摸长须,笑道:“无妨无妨,来来来,依老夫之见,前后进间再加一道高深厚墙,中夹花一半屋之宽的夹道,前后进之间改院门成过廊。”又冲阿萁眨眨眼,“这夹道不加顶可种花木,加了顶还能掏一密室,还能藏些私物,哈哈哈……”

阿萁脸都快僵了,道:“老先生,我家平头百姓,哪有私物可以藏的。”

谢山老人大不赞同,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怎能不多加打算,你急于开工,又不急于入住宅,先将二道墙高垒,隔绝耳目,后两进住处依着老夫的图纸,慢慢修建嘛。你看看你家的地,依山傍水,既能借山之势,还能引山中水,要不是前头占了一个香坊,倒是好一处别院,可惜可惜……”

江石拿起图纸,哭笑不得,道:“老先生,这块山地还不是施家的,你怎也圈了进去。”

谢山老人看着阿萁,诱哄道:“小娘子啊,这山地地贱,不如买到半山腰如何啊?”

阿萁一口水喷了出来,咳嗽不止道:“这这……我们家也住宅不了这些屋子啊。”

谢山老人笑呵呵道:“小女子之言,你家将来开枝散叶,屋宅自是多多益善。”

阿萁笑道:“虽是计应长远,只眼前还看顾不上。”

江石略一思量,与阿萁道:“我倒觉得老先生所虑并无道理,你将前一进屋宅充作香坊,虽便利,却也有隐患,萁娘,防人之心不可无,先小人后君子。你一家几是妇孺,前一进屋宅这么多人,万一起了坏心,防不胜防。”

阿萁被这么一说,悚然而惊,道:“江阿兄说得是。”

谢山老人乐呵呵道:“就是就是,不过多买些地,多废些银钱,小娘子如今富裕,也不差这些不是,过几日墙上泥干,你自在那制香,后一进我先叫人拿高墙封死。”

阿萁谢过,回去与施老娘说了,施老娘连连点头,道:“很是有理。”祖孙二人又请了里正一道,将后山小半山的地都买了下来,由着谢山老人随性而为。

又等得几日,阿萁摸摸屋墙,里头掺得米浆麻草干透,又硬又坚实,前后进的过道果然被谢山老人给封,后头还叮叮当当砸石砌墙的。

施家的屋子盖了一半,施老娘想了想,还是办了上梁宴,顺道当作香坊开业,沈家还送了一块牌匾来,上书施家香坊。施老娘只勉强认得自家的这个施,却仰着头,看得津津有味,擦擦眼,暗自得意:谁能想施家有这等的造化。

阿萁却是无暇欣赏,揪了阿叶、陈氏过来,将一应香材器具铺陈开来,她留了个心眼,另辟一间屋子称量香材,混一块挑到另一间屋子里和香泥。又问村里人收香签,里正大喜,劈竹签子大家都会,又是一样进益。

阿萁笑与里正道:“香签看着不打紧,我想着既是供在佛前的,毛毛刺刺的总不大好,我想请里正家的婶婶伯娘帮着监量,太细太粗太潮的不要,太毛糙的也不要。”

这是轻省的活计,里正笑着替儿媳应下。

风风火火地赶着开工,一屋子都不是熟手,第一日制的香磕磕绊绊,很是寒碜,令人不忍直视。众妇人搓了一支香,一窝蜂过来问阿萁得不得用,十个里八个被打了回去。剩下两个以为自己已经出了师,快手快脚搓出几晒板的香,切得倒齐整,只是瘦得肿的上粗下细,下细上粗,摆在一处实是不堪入目。

阿萁问是哪个搓的?两个香工倒不推诿,只是,再细问,她们自己也识不得哪板是自己制的香。阿萁实忙不过来,强拉着阿叶过来。

这下好,阿叶是个做细活的,好计较个边角细寸,依她的眼光,没一支香能过关的。阿萁跳脚,道:“阿姊,不必像绣花这般细致。”

阿叶吸口气,郑重点了点头,只是这脾性哪里是一时能改得过来的,阿叶查看时拧着秀眉,满脸为难,她心里觉得这香制得不好,又知以萁娘的标准大许能过关,可是,看一眼就多一眼的毛病,再看一眼又多一眼的错处,阿叶难受差点没把帕子绞烂了。

那香工也委屈,她看阿叶温柔,轻声细语未语面先红的,只当她比阿萁好说话,颠颠地跑来问阿叶,谁知阿叶脸虽涨得通红,半天也没点下头来,气得她只想问哪里不对,偏阿叶怯生生看她,比她还要过意不去。那香工生怕再问几句,把阿叶给问哭了,收了脾气老大不自在地擎着香坐了回去。

阿萁想着这实不是一回事,亲手制了几支香,摆在案上当样子,道:“就按了这样的来,你们拿不准,便上来比对比对,大致相同,便算过关。”也叮嘱阿叶,“阿姊查验时,也依着这样的来。”

阿叶抿唇,看了半晌才点了点头。

一晌午乱乱哄哄下来,总算勉强过关,只是,人多手乱心杂,难免有充数的,一香板的香里总有次杂的,等追问你推我,我推你,无一人认下。阿萁一时也不得法,再者新手制香,难免多耗香材,这是不得已之事,不能强求。

又过小十日,第一批香晒成,攒了万支香分十二一所包好,让卫煦和阿甲一道送去了千桃寺。阿萁才松一口气,香坊里好些香工开始混赖起来,次香混进去,就算阿萁阿叶两姊妹看见,却查不出哪个所制,废了香材左右不是自己的,也不心疼。

还是江泯听了她与江石的抱怨,提醒道:“我看《春秋》,便行物勒工名,又考其诚,施阿姊的香坊,为何不肖行。”

阿萁大喜,抚掌将江泯夸了又夸,夸得江泯红着脸遁去读书了,江石笑道:“我阿弟帮了这般大忙,记我一桩人情?”

阿萁吃惊,瞪他:“江阿兄,你弟弟出的主意,人情为何记你头上?”

江石道:“你也说是弟弟,手足兄弟,自是不分彼此?”

阿萁轻挑眉:“不分彼此?”

江石舌头一打转,忙轻笑:“眼下与我阿弟不分彼此,他日与你……”可恨施老娘,一竿子将他们定亲的日子捅到年底,令他扼腕不已。

阿萁看他识趣,皱皱鼻子跑回了香坊,叫施进刻了二三十块木牌,上头不拘什么纹样,简单易辨。叫香工各领一块木牌,充做标识,再在香板上刻上同样的纹样,看纹样识人,赏罚都在这上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