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老娘最怵鬼神邪说,十分假里一分真她都当作不吉,耳听萁娘信口开河,轻拍她一记,斥道:“你小儿家家,莫要胡说,这事可不是小事,最是沾染不得。”
里正点头,连着里正娘子也道:“敬着远着岂不更好?”
唯江石深信阿萁,又好奇,问道:“怎个两全之法?”
阿萁道:“既然亡魂不安作怪,那是没个归处,不曾投胎转世,不如我买地后请了僧人做法会,颂经开坛为他放唁口超度,屋宅落成上梁后,将后每日点香慰他在天有灵。”
施老娘想这倒是个好法子,只心里还是有些膈应,看向里正,问道:“老婆子不比里正有见识,萁娘说得这事可行?”
里正也有些犹疑,道:“只怕鬼恶不肯度。”
江石两眼含笑,萁娘一开口,他已明了她拨得的如意算盘,笑道:“那不如多请高僧。”
里正一弹牙,暗地打量了一眼施家上下三人,看来施家这趟果是赚了大钱,怕是比他所料得还多,问道:“那依萁娘之意,打算请哪寺的高僧?”
萁娘偷偷藏江石眨了眨眼,江阿兄与她果有默契,答道:“既请了多请些,一县中远近大小的诸寺能请的都请了来。”
“什么?”里正差点没从绳椅上摔将下去,深怕自己错听,“远远近近大大小小的庙?”
萁娘点头:“能来的都请,请不来的也不得法。”心里琢磨着千桃寺这等大寺自己一个小农女怕是请不来,还要请沈家主周旋。
里正结结巴巴,鼓着眼,木着舌,问道:“萁娘,你可知桃溪大小多少寺来着?”
萁娘想了想,答道:“我也不大知晓,想来十处大许有的。”
里正听她话音好似还嫌少:“十处都请来一道送唁口?”
施老娘动了动屁股,大恨萁娘不是男儿郎,一丛的歪歹竹,就出了这么根好笋,做事比他爷爷还要胆大,一个小娘子怎拿得这等大主意。她飞快地扒拉了一下请十寺僧人放唁口做法会的银两,先不论布施于僧人的银钱米粮,光是素斋纸烛清香都是好大一笔抛费。这这……一场唁口下来,少说也说百吊钱,这还是寒酸的。
江石和阿萁两人心有灵犀,均想着:届时先让石匠凿个香槽出来,一日点香不熄,不怕那帮和尚不知线香的好处。
“百僧安魂,也算盛会。”江石又添上一把柴,“想来沈家主说不得都有心过来凑凑热闹,连带富家闲人走商得信,少不得也过来来看看究竟。”时下少有消遣,桃溪又不过一县,元宵年节都少有大的集会,倒是庙会每年有热闹可凑,然庙会也只千桃寺这等大寺才兴办。近百僧人颂经度魂,间杂怪说诡事,宣扬开去,定有不少人前来一窥。
施老娘一时还没转过弯来,急道:“那几亩荒地值得多少银钱?哪值得虚费这么抛费放唁口安魂的,在县里都买得好宅院了。”
里正也是个刁钻的,这般大手笔定是有另有所求,沉吟一番,道:“那处荒碱地,要是搁往年几百钱都能买下,便是如今价高些,相来千文上下就能买去,撑死越不过两千钱。萁娘你便是圈了山脚芦苇荡那一处,几万钱可得。你这唁口一放……”那荒碱地良田还要金贵。
萁娘想着这事不能尽说,也不能不说,笑道:“里正阿伯,我既办香坊,一来放唁口也是图一个安心,二来也好趁机让人闻得酒香,不然,酒再好,一时也寻不得主顾。三来也当为村中长计,村后头有块邪地,又不是甚好事,一劳永逸方好。”
施老娘这当口明白过来,只还心疼万分,理虽是这个理,只这一刀切去一大块肉,金山银山也禁不得这般切的,唉喲哟,到手才多久,就去了这好些。
里正见她拿定主意,自不好坚劝,隔日就带着他们去县衙寻到县丞、笔吏量了地又签了文书地契,施老娘想了想,还是将地契落在了自己的名下。果如里正所言,一亩地不过千文钱,那县丞还道:这还是近几年年景好,也价偏高,旧年这等荒地,几百文可得,不好的年景,白给都没人要。
地契到手,百尺高台起于垒土,阿萁方感无人可用,与施老娘施进一合计,她与江石二人转去了沈家。沈拓与沈娘子听了他的主意,双双称妙,沈越翎最爱这等热闹事,颠颠跑来说要帮忙,被沈娘子给骂了回去,斥他一年来荒废了读书,骂得沈越翎灰溜溜走了,临了又转回来,言道放唁口那天他定要去看热闹的。
沈拓又提点道:“你们这般大的阵仗,人多生乱,要与明府说一声,届时请几个差役去以防有人借故生事,事后置一桌酒席给些银钱。”又笑着道,“你置田砌屋办坊,我无可相贺,砖瓦梁木等交与我便是,泥工瓦匠萁娘与你们村中里正商议。”
阿萁谢过沈拓,又厚颜道:“还有一事想劳烦沈家主,我想请千桃寺僧人去做法会,想托家主从中说事。”
沈娘子笑起来:“你放心,这事交与我们夫妇便是,我们这边说定再遣人送口信给你,接你去寺中,你亲与主持详谈。”
阿萁与江石定下一事,告辞回村,揪了卫煦到家,托他一道去请寺中相熟的僧人来做法会。卫煦 咂舌,道:“这又有什么难处,僧人也要吃饭裹腹的,请他们前来做法事哪有不应的,虽说佛家讲个众生平等,请的僧人僧腊不同,受的布施自也不同。”
阿萁道:“不要小和尚,要在寺中说得话长老。”
卫煦又道:“二妹请的百僧,要是里头有龃龉的,许不肯来。”
阿萁道:“姊夫从中多做些人情功夫,这是功德扬名之事,他来你不来,外头人还以为他们有所不及呢?”
卫煦微吸口凉气,他这个小姨子丁点大,倒会架柴起火。阿萁又让健仆季三跟着卫煦,挑了布施请僧。
办法会少不得高桌供案,各样祭器,这却不是家家都有,施进只得请了卫小乙一道去村中各家去借,仍不得够,又借了邻村的。法会又有素斋,这么多僧人的斋饭,碗碟都不够,再者,顺带还要亲朋近邻,施老娘忙得团团转。
江娘子便问桃溪可有四司六局?若是有,不如花银子请了来,一应杂物都交与他们。施老娘闻所未闻,去桃溪买各样供品时便打听了打听,奈何桃溪纵富裕也不过小小一县,哪有四司六局。无奈只好租了碗碟,与阿苦一道租船一并拉回去。
萁娘问了老农晴雨,买了各样香材,趁着晴好与陈氏、阿叶连着阿豆都一并拉过来,又请了江娘子一道做线香。幸好在她事先存了小批线香不曾带着禹京,饶是如此,还是紧紧巴巴的,生怕放唁口那日香不够用。
陈氏和着香泥,嗫嚅半晌,才小心问阿萁道:“萁娘……要不……与你舅舅姨母那说一声,请了她们来搭手。”
阿萁想了想,自家跟舅舅家有隙,这番回来虽也送了礼去,大舅母却还是不冷不热的模样,说的话也是夹枪带棒的,陈大舅又是个多心思的,还是不叫为妙,陈二舅与二舅母倒还好,只是叫了陈二舅与二舅母,不叫陈大舅一家,那岂不是明摆着要交恶,与其如此,不如都不叫。
她两个姨母,大姨母家艰难,偏又与舅家议着亲,再者大陈氏母女长年埋头苦劳,人木心木,不喜在外交道,叫了未必肯来,来了生怯反倒要分心照顾,还不如以后再帮顾于她们;陈二姨家却是不差银钱的,自家都养着粗仆,还能来与你家做苦工。
阿萁便与陈氏说道:“阿娘,舅舅家与咱家还生着气呢,阿娘竟要调派他们,大舅母说不得更生气,不如等得逢年过节,再行往来。大姨母家中事多繁杂,大姨父又讲规矩,何苦给大姨母添事,少一样是一样。”
陈氏一想也是,道:“娘亲本想线香不够,都是亲戚,互为搭帮的,倒是娘亲想差了。”
阿萁笑道:“嬢嬢挑的吉日还隔着小十日,天又晴好,我们紧忙着几日,做法会那日的线香定是能够。”
陈氏笑了笑,道:“这便好。”她是小心之人,事未了,就怕生出枝节来,总是提心吊胆。
那边江石拆了两吊钱的铜钿,去桃溪街头巷尾,找了闲汉乞儿与他们酒肉银钱,叫他们四处传说三家村要请百僧度魂的事。
桃溪徐明府得知此事,笑与县丞道:“那施姓人家倒会生事,若真有百僧法会,我到时也去看看民生百态。”
县丞知得内情,道:“那块地还是经我手卖出去的,某遍翻县志,确有贵人逃到三家村死在了那里,后来也有奇说异谭,到得如今时隔久远,倒已无人说起。”
徐明府哦了声,大感兴趣,道:“竟真有此事?我还当乡野无根之说。”他是好钻营的,笑道,“如此,定要走上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