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好眠,阿萁难得睡过了头,起身时还坐在被窝里发着呆,窗外犬吠鸟鸣,一片馨宁,阿萁打了个哈欠,困意味消,万种琐事都懒怠去想,只想倒回被子中睡回笼觉。
阿叶心疼妹妹挨饿,送了早饭过来,拉了阿萁起身将勺子塞给她道:“知你久累,嬢嬢说了今日你睡一天也不打紧,只先吃点粥垫垫肚肠。”
阿萁笑着挣起身,道:“懒能睡上一天。”
阿叶坐她身边,小声道:“萁娘,你晚间给我的一套头面,煞是贵重,我……我……不能要。”
阿萁道:“阿姊及笄我错过,怎也要将礼补上。”看她不安,又道。“阿娘和嬢嬢都另有孝敬,你放心收着。”
阿叶忧愁道:“你这般大手大脚的,花用出去的也多。”阿萁可算是花钱如流水,陈氏被女儿的大手笔吓得一晚上没有好睡,早上也在那抱怨呢。
阿萁道:“挣来银两不花用,岂不是成了守财奴,白费一场辛劳?”抬抬下巴,道,“阿姊,看妹妹给你挣一份体面的嫁妆来。”
施老娘一早就去送礼了,心里大骂阿萁败家,不过一些邻居亲戚,再亲近也有限,哪值得这些金贵物,纵是干枣柿饼搭起长长水路来,也变得金贵,嘴上还要与众邻众亲谦笑道:“不过是些吃食,实看不出跟我们这边的有甚不同,唉,我家大郎是个浑憨的,买不来礼做不来人情。”
接了礼都客气:“啊呀,婶娘,我们几辈没出过远门,临了还能吃上京中的吃食,咱们这边的吃食如何跟天子脚下的相比?瞧着就是精巧讨喜。”
也有有心试探的,问道:“进兄弟这趟出去,怕不是挣了好几块银锭。”
施老娘滴水不漏,笑道:“屁个银锭,不过沾了沈富户的光,得他们照顾,白坐他们家的船,没出一个子去了趟了京都呢。”
试探的纷纷撇嘴,不大相信。隔壁施大家更是酸水直咕嘟,捧着那包麻糖薄脆,嬢礼简薄,还是同祖宗的近亲呢,在外说不得发了百吊钱的钱,就拿一包吃的打发他们,看看给里正家拎的,也忒高低眼了些。
施大仍是老神在在,坐那快修成了真神。
许氏花白的头发乱糟糟一蓬,也木讷地坐在一边,任由几个孙儿拉着叽叽跳蹿着要薄脆吃。施贵翻着眼皮,过来大手一抓,抓了一大把薄脆,边吃边冷笑:“你们瞧不上,通给我便是,四时八节也没见家中大方得买糖薄脆,自家吃不起,还嫌礼轻。”
几个小的围在地上馋得流口水,眼睁睁施贵鲸口吸水似得,转眼一把吃得剩几片,顿时嚎啕大哭。
施贵浑不在意,又抓一把,施常娘子伸手就要挠他,施富娘子道:“各家分一分,吃了罢。”
施贵抓了两把,施常娘子便不愿再分给他们,施贵娘子跳着脚不干了,伸着指道:“你家有,全他家有,就我家没?啊?你们生的天杀胚吃着薄脆,我家的干看着?”
施常娘子冷笑:“小叔不是抓了两把,怎说不分与你们?”
施贵娘子无赖道:“先时你怎不拦?我们只当你们瞧不上,不要吃。”
为着一包糖薄脆施大一家又吵成一团。
阿萁起床后,梳好发髻蹲在院中看一院乱跑的鸡崽,跟施进陈氏说了一声跑去村后头看荒地。这块荒地尤在江家后头,往低处走荒草丛生连着芦苇荡,往高处便入山林,高处林深树老,低处草长水浅,只这块不高不低的荒地,地不肥水不美,荒草都比别处稀黄。三家村肥地颇多,各家力有限,这块荒地便荒废村中没个用处。
她在这边用脚走步丈量荒地,越量越满意,一转身便见江石立那冲她笑。
“你要在这块砌屋办坊?”江石忍着摸她脑门的冲动,笑问道。
阿萁比划了一下大小,道:“阿兄觉得如何?离村中不远不近,既清静又不偏僻,地大又平,连平地的功夫都省俭不少。”
江石看了看,道:“你既买地横纵不如再深远一些,将山脚与芦苇荡这两地都圈进去一些,左右荒地价贱。一来将后砌了屋,少不得还要围了高墙,防宵小贼人;二来,要再挖一处水塘出来,香坊最忌火烛,不可没有近水。”
阿萁羞惭道:“阿兄提醒的是,该死,我竟落了这一处。”
江石笑起来,又道:“穿芦苇荡便有一个小码头,往常鲜少有用处,不过小船打渔回贪近路靠上一靠。”他一拉阿萁的手,指着弯弯曲曲没在芦苇荡中的小羊小道,“萁娘再趁着冬时修出一条平路来,在码头那修一个简易码头,届时出行更加方便。”
阿萁听得两眼发亮,点头不止,抚掌道:“阿兄这主意甚妙,真想把香坊交阿兄管去,可惜……”
江石略有诧异,笑问:“可惜什么?”
阿萁道:“可惜阿兄志不在此。”
江石挑眉:“这话怎么说的?”
阿萁凑过来细细看他脸上每一寸神色,笑道:“阿兄知我,我也知阿兄。”
江石左右看了看,四下无人,只有小细娘跟过来趴那呼哧喘气,大胆将阿萁拥入怀中,细语道:“找的娘子太聪敏,半点欺瞒不得。”
阿萁吃惊:“阿兄竟要欺瞒我?”
江石忙道:“不敢不敢。”
阿萁便问道:“阿兄的打算是哪桩?”
江石也不瞒她,道:“我想去栖州看看药材。”
阿萁张了张嘴,在船上她听沈拓说过栖州民恶官赖,不是好地,只是将心比心,别人一腔热血纵是心忧安全,一瓢冷水下去未免扫兴,道:“听闻那边乱得紧,阿兄要只身前去吗?”
江石笑摇头:“萁娘不要担心,我惜命得很,哪会不顾身家性命。等过几日我雇些好手一同去。”
阿萁这才舒了一口气,道:“阿兄能干又知利害,我虽有些担心,但还是相信阿兄能成事,只是阿兄记得小心些。”
江石正色:“我自会小心,明日我们两家坐一处,挑个吉时定亲如何?不如早些,定了亲后我再去栖州?”
阿萁横他,这人真是打蛇缠上棍,挣脱他的怀抱,扮一个鬼脸,笑道:“还能由我做主不成?阿兄问我嬢嬢,嬢嬢要是应了,别说他日,后日我都肯呢。”
江石怀中一空,又是不足又是遗憾,听了这话更是无奈。
阿萁跑出去又跑回来,道:“阿兄午后跟我一道去里正家里商量买地的事,要是有疏漏,描补一番。”
江石哪有不肯的,满口应下。
谁知晌午过后,施老娘、施进阿萁另拎了礼与江石一道去里正那说买地的事,里正原本笑眯眯的脸转为为难。
阿萁见他换了脸色,大为奇怪,心里嘀咕:那地莫不是有主了?
施老娘直问道:“里正?这地买不得?”
里正叹道:“我与婶娘家里亲厚,才不肯松这口,不然领了你们去县衙办了地契下来,两头的便利。”
施老娘大奇,笑道:“这是如何说?”
里正道:“婶娘家里发了财,又有心回馈村中,于私,婶娘苦尽甘来我只有替你们高兴的,于公,也算一份功绩说不得我还能得份嘉赏。婶娘,实是那块不吉,你不见连草木都稀荒?”
施老娘自量自己将将一辈子,从未听说有这等事,只是,里正又不至于骗她,喃喃苦思自语道:“竟有这事?倒是我不灵通,半点都没听过这事!”
施进更是没听过这些传言,脸上满是茫然。
倒是江石皱眉,在旁开口道:“我倒有所耳闻。”
里正看他:“怕不是你爹与你说的。”他道,“你看我们村后头,只一个祠堂再便是你们家,少有人去,荒慎慎重的,你爹买地时我便与他说过,挨了村后头人火不旺,你爹图地贱,胆又大,回我道:恶鬼也怕恶人磨,我倒要看看是我恶还是他恶。”
阿萁哪里知道里头还有这一桩,虽然子不语怪力乱神,还是问道:“那江阿兄一家住村尾,家中可有奇怪的事?”
江石摇头,道:“我长这般大,也没撞见一桩鬼怪奇事,便是我娘和阿泯也不曾受过惊吓,连贼都避走。”
里正一噎,瞪眼道:“你和你爹抢得尖刀,人鬼都怕,哪里会找你家的麻烦?”转头跟施老娘道,“婶娘还是细细思量,那地界,说是前朝末代,有一贵人逃难到这,随身财物被妻仆一同搂去自逃了,那贵人本就无有退路,妻仆又弃他而去,便拿刀剐了自己的脖子,怕是阴灵心有不甘,在那作乱,连棵树都种不活……”
阿萁小声道:“不是说那块是碱地才种不活庄稼?”
里正慢声道:“萁娘不要不信邪说,那里地平,也住过人家的,后来怪事频出,这才弃在那里。”
施老娘拜佛信鬼神的,拍腿道:“啊呀,这可不是小事来着,萁娘,我们另择了地去。”
阿萁思来想去,还是觉得那块荒地最为合适办香坊,又想着鬼神邪说不知几时的说法,连着自己嬢嬢都没听过,定是上上代的事,真假末可知。江石与江大一样心思,鬼恶哪及人恶,帮腔道:“哪处村野无旧说,真个有厉鬼,我家定有波及,说不得连村中都能生几样怪事,如今村中太平,怕不是上几代一些当不得真的怪闻。”
里正道:“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好好一件事何苦染上鬼神之事?”
施老娘赞同道:“里正这是说得掏心话。”
阿萁忽得灵光一现,计上心来,击掌道:“有了,我有两全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