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村人散尽,各归各家,施老娘领着陈氏跟阿叶收拾阿萁带回来的行礼,这一礼,又吸凉气又拍胸口,这丫头片子指缝宽得没有边,满满当当吃的玩的穿的戴的,怪道要两个壮汉挑着。
施老娘一拍脑门,她相量着两壮汉好一会,只当是沈家的健奴,天已擦暗,自是要在家中做下。只是施家没有空的房,只好把一个杂间清理出来,拿长条凳木板拼凑出一张床来,所幸天还不冷,夜间一床薄被也尽够了。
施老娘只怕委屈人,把阿叶嫁妆里的一条新被絮拿出用了,另与阿叶道:“叶娘,明后再补一床被给你。”
阿叶将被子抱出来,笑道:“先紧着人客要紧。”
阿萁蹲那跟陈氏分点着送合近邻亲眷的手礼,近的,远的,亲的,疏的……各不相同,一份一份分堆放好。没有顾上施老娘这一块,倒是跟来的两个健仆心下难安,施老娘实是太客气。阿萁这才想起自己浑忘了,与施老娘笑道:“嬢嬢放宽心,他们不是沈家客,是季侯赠自家的健仆,是我们自家人呢,家中简陋,先将就将就,回头买地砌了新屋,再好好安排。”
施老娘差点没把手里抱着的被絮给扔出去,恍恍惚惚地想:怎是自家的健仆?自家连个粗仆都用不起,何况健仆?怎又说到买地砌新屋的?飞快地扒拉下自己藏起的银钱,也不足够啊。她拿眼看看阿萁,心下一喜:是了,线香的事定成了,萁娘这丫头片子定赚了不少银钱,她得抠出来放自己身边……
阿萁捶捶自己腰疼的腰腿,把一个扁匣塞给气呼呼蔫搭搭的阿豆:“喏,豆娘,这是阿姊应你的的,我看京中好些女童脖中或胳膊上都系着一个,不过,你玩两日,就交给阿娘给你收着,你和四妹一人各条。”
阿豆接过,打开一看,又惊又喜,眼珠子差点没落出眼眶,匣子里头是两串长命缕,不过,她瞧见的就是不过五色丝缠的。匣子中的长命缕却串着金、银、玉珠,坠着宝瓶、如意,华伞……银的亮锃锃,金的金灿灿,看得阿豆欢喜不已。
施进也大吃一惊,纳闷道:“原来豆娘已晓得爱俏了。”
阿豆取出长命缕比了又比,看看这条,再看看那条,眼珠一转跟阿萁道:“姊姊,四妹才多大,话都不会说,只知道睡觉吐唾沫泡泡,两条都先与我戴,等她大了我再还给她。”
不等阿萁答她,施老娘已经劈手抢去,骂道:“你这不知足的丫头,谁也没得戴,招人红眼。年底要是贼瞧见你,把你头也割了去。”
陈氏也帮腔道:“豆娘,现在不大太平,还是不要戴这些金银方好。阿娘替你收着。”
“不大太平?”阿萁疑惑。三家村民风淳朴,有事端也不过一些口角矛盾,她不在时,竟还出了什么事。
施进急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施老娘道:“没甚事,回头再说。快将这些礼归扰归扰,你们也早些歇下。”
阿萁将两个叫阿苦和季三的健仆打发去歇息,一家人聚在施老娘屋中,清静自在说话。
施老娘听完,想着:祖坟里冒了青烟,施家竟还有运道,与皇帝儿子一道做买卖呢。
陈氏又喜又忧:将后小心再小心,别把事办砸,得罪了贵人。皇帝的儿子一生气,脑袋都不保。
阿叶大生佩服,又感欣喜:萁娘好生能干,再不输男儿郎的。
阿豆张着嘴:自家好似发了财,比里正江富户家还要有钱,自己岂不是成了富家小娘子?珠花、长命缕尽可戴身上,方有富贵人家的体面。
小四娘还睡着呢。
阿萁心虚:怕吓着家人,连皇帝都掺了一脚之事,她没有往外说。从地上那一堆杂礼中翻出一个破布包袱,里头一个掉漆锈锁的破盒子,打开来,里头一叠整齐的钱引外加两块银铤。
陈氏惊得面都白了,先才她理杂物时,这破布包袱就在地上,入手发沉,又不知是什么事物,随手就搁在一边,转身时,一个不妨,还踢了一脚,捂着胸口道:“夫郎和萁娘好生大胆,这……这……怎随意扔在地上。”
施进一味憨笑,道:“这不……虽说船上有打手护船的,不过,总要小心些,万一遇到水匪,就藏了一下,还是萁娘的主意呢。”
阿萁笑道:“我想着大都人家,金银珠宝定小心藏着守着,我不如反其道而行,跟吃食杂物放一块,由它摔摔打打的,就算遇上贼,他们定奔着财物去,哪里会看这些不值钱的土仪?”
施老娘也是受惊非小,睨着阿萁:自家孙女儿真是天生的贼胆。说得倒轻松,几千两,在桃溪买屋买人,大可做个清闲的富家翁了。
阿萁又从一袋干果里扒拉出一个匣子,道:“那五千是线香里头预提的份子钱,这匣子里是季侯给的,里头有几样头面,还有身契。”那几样头面素雅精巧,是季侯生母所留遗物。季侯与她道:我阿姨生前诸多首饰,都由我阿娘做主随葬了,只留了几样做念想。只是我是男子,不好随身佩戴,纵留着也收在箱笼之中不见天日,难得巧样,怎忍它们长辞青丝鬓边。阿萁拿着一根彩云追月流苏钗,道,“阿姊,三妹,阿娘,这几样容我小气一番,自留下不分与你们了。”
阿叶歪了歪头,不解道:“二妹遮莫说起糊话来,这本是贵人赠与你的,哪好转赠的?”
阿豆看这几样精巧,有些眼馋,想想阿萁特给她买了长命缕,自己也不能不识好歹,一扬下巴,道:“阿姊自留着,我不生气的。”
陈氏更不在意这些,只叮嘱阿萁收好,等及笄后插戴。
施老娘哼一声,将钗簪收好:“嬢嬢替你收着,别糟蹋了。”又问身契的事。
阿萁答道:“季侯道我要办香坊,无有人手不能行事,他送了我八个健仆,都有好身手,俱是忠心可靠。我怕太扎眼,再来家中没有落脚地,还有六人安置在沈家。”
陈氏在旁有如听说书看傀儡戏,一字一句都是从女儿嘴里说出来,听到她耳里却好似听别家事。施进一行之后,只感女儿有本领,自己嘴笨人憨,还是交由女儿做主方好。还是施老娘经得事,问道:“萁娘,你打算怎么办这个香坊?”
阿萁将装钱引的匣子往自己这边勾了勾,先拿出三张百两的钱引,施老娘一张,陈氏一张,施进一张,笑道:“这是孝敬爹娘和嬢嬢的,余的嬢嬢和爹娘勿怪,就……我来调派?”
陈氏差点冲口而出:你才多大,几千的银两由你做主?好悬才收住嘴。
施老娘板着脸:“这是你一手挣的,你有本事,由你调派也不打紧,只是,你只别嘴一张,总要说个三四五六来。”
阿萁道:“先行买地砌屋,不然没个地方如何盘桓?原本我与沈家主商议,沈家主让我在桃溪买个大宅,雇人出行都两两简便,不过,我转而一想不如办在村中,村后靠山有大片空地,地高不肥又咸碱,种不得地,刚好买下砌个大屋,分了前后两进,后一进住人,前一进做香坊。线香不是什么粗重活计,妇孺老人皆可做得。”
“再一个。”阿萁看向阿叶。
阿叶被她看得心里发毛,问道:“二……二妹……”
阿萁道:“还有一样,姊夫和各寺庙相熟,想让姊夫做个牵头人,桃溪的千桃寺主持,与沈家家有交,不必操心多虑。我料线香定会风靡各寺,只是传名尚有时。保国寺是皇寺,等得皇寺用上线香,京中各寺定跟其风,传到桃溪却又有好些时日,少则几月,多则半年,不如我们先行铺陈开。”
施老娘道:“你姊夫的事,你自问你姊夫去,问你阿姊有什么用?”
阿萁笑道:“我这不是先跟阿姊说一声嘛。”
阿叶嗔她一记,低不可闻道:“你问你姊夫。”
阿萁还道:“亲兄弟没算账,阿姊放心,不会薄待了姊夫的,叫他白跑腿白赔人情的。”
阿叶听她说越不像话,轻啐一口,躲一边再不说话了。
施老娘道:“在桃溪办坊和在村中办坊各有好坏,在村中请的人知根知底,什么心性心里有数,只是我们三姓人家,各有瓜葛,出了差错牵扯不清。在桃溪就是银钱买卖,没有这些人情讲究,只是,请的人就不知底细了。”
阿萁道:“要是在村中办坊,请人做工前自要将丑话说在前头,先做小人再做君子。”想了想又道,“村中各有亲故,往常家中也受照顾,自家有了出路,却搬到村外,翻了脸面,眼中再不识得往常邻舍亲眷,实是薄情,这非长道。孙女儿想着,我们不做那烂好心的,也不做那寡义人。”
施老娘笑道:“施家祖辈生根村里,多少年了,山上坟地埋了多少姓施的骨头,确不好抛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