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郎君,江小郎,来来,我们再议议,再合计合计。”
江石吐出一口气,看着亦步亦趋跟在身后的行商,无奈道:“林伯,这合蕈实不能卖与你,我自家到了禹京寻找买主。”
姓林的行商生得白白胖胖,端就一张生财的脸,爱说爱笑面皮又厚,偶尔无意闻了一把江石带来的合蕈,便缠了上来,舞动着一条莲花舌游说江石卖货。
“江小郎,这买卖从来都是做生不如做熟的,你小小年纪,又是头次踏足禹京,人生地不熟,别叫人蒙骗了去。我与你一路行来,将到禹京,我的为人小兄弟也知晓,虽好铜钱金银,却是音叟无欺,不亏己也不亏人。小兄弟的这批合蕈,品相上佳,高价卖与我,我再高价卖与禹京相熟的酒楼,尽可卖得货,真是一举多得,皆大欢喜啊。”
江石干脆在船板上坐下,顺手塞了一个酒葫芦在林行商的手中,笑道:“既如此,我为何不自直自家高价卖与酒楼去?”
林行商也是个不拘小节的,吃了口酒,嘿嘿笑了笑,凑过来道:“江小兄弟这般便露了怯,你这无门无路的,卖与哪家酒楼去?”
江石有恃无恐,道:“不妨事,沈家主与曹二当家早说与我牵线搭桥,倒不怕无有门路。”
林行商愣了愣,悻悻道:“江小兄弟有运道,得了沈家主与二当家的青睐。”他想想,犹不死心,“我看小兄弟将合蕈分了甲乙等,不如将乙等的卖与我?”
江石笑起来,道:“林伯容我这趟试试禹京的水,是深是浅,秋来又有菌蕈,我留一批与林伯,如何?”
林行商一愣,将江石上下扫了好遍,这才笑道:“江小兄虽头趟做买卖,倒是拨得一手好算盘,哈哈哈,不错不错,将来定是做买卖的好手。也罢,我便定下秋后的合蕈,不过,江小兄弟需拿甲等的给我。”
江石拱手,道:“焉敢不从。”
林行商吃了几口酒,后笑道:“也罢,既与江小兄弟敲定了买卖,不如我也指你一条买卖的道。禹京西街有家名唤四方客的南北货行,店家是我们桃溪人,姓付,他为人爽快,又爱照料乡人。你若的合蕈若是寻不到合适的主顾,倒可卖与他去。”
“姓付?”
林行商点头,道:“在禹京他不过小虾小米,在桃溪却也算得颇有家底,他有一子,年岁许与小兄弟仿佛,只不大听人管教,是个游手好闲。付兄弟一年倒有大半年的时月都在都中,鞭长未及,有心无力,听说,如今立在那比他爹还高仍是文不成武不就的,生意经也不大通。”
他这般说,江石便忆起一人来,问道:“付小郎君可是单名一个忱字?”
林行商笑击掌:“原来江小兄弟识得他?”
江石摇摇头:“当不得相识,只是在桃溪照顾过我的买卖,行事说话颇为有趣。”
林行商哈哈大笑,又吃了一口酒,骂道:“屁个有趣,不过是个不肖子弟,他爹一心想要改换门庭,盼他能念书中举?那小子一肚子草包,吃了墨水都化作了尿,半点用都没有。”
江石耳听他刻薄付家小郎,也不由闷笑不已。
林行商又埋汰了付家郎几句,这才拍拍江石的肩,揣着剩下的一点酒,摇摇摆摆走了。江石被他缠了几日,料他这一番当是死心,不由也松了口气。
曹英不知从哪钻出来,立在江石身后道:“这姓林的可是打上你合蕈的主意?这小老儿头眼俱尖,凡是有利可图的,必要扒拉到自己碗中。这小老儿虽没坏心,做起买卖却是刁钻,你要将货卖与他,少说也要少上一二成利。”
江石笑道:“沈当家在桃溪时便与我说过,禹京的码头处便有主顾采买,我既不愁无有门路,自不肯应他。”
曹英笑:“他见你岁小,又是头趟出门,以为诈唬几下,便应了他。既千里迢迢来禹京,不高价卖与都中主顾,反卖与同船行商,岂不是成了蠢货。”
说得江石大笑不已,又问船几时靠岸,曹英道:“不出意外,两天便到。届时你便知禹京的繁华,只别迷了眼,外头繁华似锦,又哪比得家中平淡馨宁。”他凑到江石耳侧,“禹京的女娘端得万种风情,你可别乱了心神。”
江石心道:万千好哪又及得我家的萁娘。
过得一日,水面船只渐多,大小形状各不相同,有些似是海船,端得庞然大物,亦有精致客船,窗棂红门,坠着飘飘纱帘,再有小船穿梭其中,却是卖水卖食的。江石从船舱中出来,昨日还是天清水阔,一片寂廖,转眼便千帆簇拥,道不尽喧哗热闹。
等得船一靠岸,沈拓似是有事,将船上的事交与曹英,先行一步离去。江石见不远处有一管事模样的人领着二三小厮侯在那,殷勤将沈拓迎了去。外人都猜沈家识得京中贵人,原来确有其事。
沈家船队常在禹京往来,早有相熟的脚夫由着领头登船商谈搬货的事,几个随船的大主顾都极放心,一应将事托付,由沈家顾人将货送与仓库或是店铺之中。
曹英百忙之中抽空过来指点江石,道:“江小郎,好些大宗的买卖都早有主顾,新货与小宗买卖却可在码头出手,你看沿岸立着的几根表木,表木内尽可租简易的商铺探探风息,也不贵,一日百文钱。若不愿在码头买卖,也可将货寄存库中,我们船队在码头附近买屋舍,有看护恶犬,大可放心,你自家先行在城中寻好买家,回头寻一个脚力将货拉去便是。”
江石一一记下,又问船只几时返航。
曹英道:“如无意外十日后再走。”
江石谢过后,下船在码头四周逛了几圈,果是天子脚下,气象非凡,南北来客,异族他国人,两边商铺所卖之物更是包罗万种,令人目不暇接,他转了几圈,大是遗憾萁娘不能同来,心道:她这般爱热闹,又贪新奇,看了之后心中不知如何快乐。
微叹口气后,想着正事要紧,花了百文钱租了一个空地,司监人问了问卖的什么货,得知是干蕈后,翻出一根签子,指着东头道:“那处卖的干发物,你自去那卖。”
江石谢过,去船上理出两袋合蕈,一肩扛了,另一手又拎几样事物,一径来到东头空地,他左手边卖的虾皮,右手卖的海菜,左右二人见江石来,都投来目光,见是卖合蕈的,不与自己相撞,都松了神色,还顺势搭了把手。
江石随口搭了几句话,解开麻袋,将两袋合蕈摆了出来。那卖虾皮的只当他收拾妥当,正要拉扯几句闲话,惊见江石竟又摆出一个小泥炉与一个陶罐来,顿时出声取笑:“好个没见识的田舍汉,莫不是腹饥煮粥?告诉你知,这边百样的吃食,贱的十来文,贵的千文上两,浑不用这般费事。”
江石懒怠理会,自顾自地煽火生炉子,买了一桶水,将泡发好的一把合蕈倒进陶罐中,又解下腰间的酒葫芦,放了点酒进去。
卖虾皮的和卖海菜的看得目瞪口呆,尤不解意,直等得水开,合蕈借着酒味,酒味催发香气,缭缭绕绕飘散开来,在码头百味混杂之中,硬是又添上一味。
卖虾皮抽抽鼻子,一拍大腿,叹道:“小郎君,好想头,倒是个招客的好主意。”
江石冲他一拱手,只当接了他的夸赞。他带来的合蕈俱是佳品,这一炖煮,直勾得来往买客纷纷惊诧:哪处飘来的香味?
再有酒楼的采办在码头转悠,寻买鲜物,闻得香气,知是合蕈的香气,浓郁醇厚,不输贡品。这采办当机便知好物难得,寻着味就到了江石摊前,看他守着两袋合蕈,煽着炉火,那罐中正咕嘟翻滚发出一股股的香气,笑道:“小后生引得好客。”
江石起身道:“初来禹京,酒香也怕巷子深,不得不想个法子。”
采办笑道:“好法子,甚妙,甚好。”他老实不客气地抓了一把甲等的香菇,捏捏干爽,闻闻香气,看看颜色,溜一眼江石,“小后生晒得好合蕈,也厚道。”
江石道:“干物晒得干,虽少了份量,却存得住,不然就要出霉。”
采办摸摸胡子,道:“后生郎君,我是东顺酒楼的采办,你这合蕈价几何,又存得多少货?”
江石先才转了一圈,又得林行商的买价,便道:“此番货不多,甲等的拢共不过二百多斤,价作一两一斤,乙等的次之,价作七百文一斤。”
采办见他报的价不过多,不过少,没有多少进退的余地,知是实价,当下皱了皱眉,沉吟道:“我们东顺酒楼素来有佳名,也不欺你脸生,你这合蕈品相极佳,倒也值得这价,我也大可买下,只一点,你可别瞒了存货,另卖他人。”
江石略有吃惊,笑道:“不敢疑采办,二百多斤干合蕈,发后数为巨,酒楼之中如何用尽?就怕藏得久,香气发散,或虫咬过潮。”
采办的笑起来,略为得意道:“后生郎君果是个生客,一来禹京干燥,不惧生霉,二来我们东顺又岂止一家店,店中又请得好食手,大可用尽这些合蕈。”
既得买卖,岂有拒之之理,江石又是个爽快的,二人当下敲定了买卖,采办见江石只一人忙乎,干脆送佛到西,招呼一同来的小厮,遣一个帮江石守着铺子,遣另一个去扛货,一道去税场处过了秤。
这桩买卖江石得了二百三十多两银,刨去过、住两税的十多两,倒是所获颇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