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价值连城

阿萁静静地看着江石。她面前的少年倚在树上,侃侃而谈,他还有点清瘦,可他又生得这般高大,如他身后这棵朱栾,予你绿荫,赠你佳果,足以遮挡风沙雨雪。

江石没发觉阿萁唇角藏的笑意与信赖,他几息间心湖连波翻涌,不知想了多少种线香的用处,随之又生出各种忧虑,宝物在手,力微却长持,他们这些升斗小民,身有生财宝物,就如稚童举着金锭路过闹市,非但不能得其利,反会招来杀身之祸。

“萁娘,这香的用处。头一处便是寺庙里面,香通神灵,信徒拜佛请愿,常点一炉清香在供桌前,以示心诚。如今寺里的香,都是和尚自添,信徒也只布施香丸,一日用的香再多也是有限。可是,要是换成这种线香,寻个大点的香炉不知能插多少支香,就是没有香炉,拿木升填满米也能插得一二十支,人人都可亲手点一支香在佛前,哪个信徒不愿,哪个信徒不喜?”

这天下间又有多少的寺庙,又有多少的信徒?心诚祈福寿安康的,为消孽赎罪图不坠地狱的,又有沽名钓誉的,再或有心怀鬼胎的,不一而足,心诚的缸里只剩得一碗饭都要献在佛前,自也舍得一支线香,另有所图的更不在话下,将银钱米粮往寺中布施,供清更是心头所好。

阿萁心底那丝朦胧的念头总算变得清晰起来,她做好香后,直觉这种香会有大用处,偏偏一时又想不到点子上,被江石这一说,顿时就揪住了尾巴,拍手道:“像我嬢嬢在家常供佛的,也可以点呢,又不费事,再者,要是不用名贵的香粉,贫家也用得。”

江石苦笑道:“萁娘你可算这香能得多少利?”

阿萁不语,她又不是什么蠢人,只桃溪一县的得利,其数为巨,若是一州,再抑或一国……她打了个寒噤。

江石道:“身上揣一两碎银,便能招来贼偷;一船货,能招来水匪;萁娘,你做的香宣扬出去,足以丢命,为夺利,人变鬼,鬼越恶。”

阿萁紧紧捏着自己的指尖,好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道:“阿兄,线香说穿了也不过如此,那些香铺的人见了之后几日自己就能琢磨出来。既然并非独卖,人人都能得利,又哪里会有这些争端呢。”

江石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鬓,道:“小二娘,你心思质朴,却不知人心险恶。”

阿萁疑惑:“阿兄教我,想漏了哪一处?”

江石深深地看着她,沉声道:“萁娘,这中间要是有一人,有钱有势,想要做那个独卖的人呢。”

阿萁顿时哑口无言。

“萁娘,几亩良田都能打杀人命呢。”

阿萁沉吟片刻后,道:“阿兄不要嫌我一心往钱眼里钻,要我将线香藏在家中自用,实在不甘。”

江石道:“先不慌忙,你先别申张,我打算随着沈家船去禹京,届时看看禹京那有没有线香。要是有,于我们是一件好事,没甚后顾之忧,只管大胆往州县里卖去;若是没有,是好事也是坏事,我们占得一个先机,利有翻番,只要寻个靠山借势。”、

阿萁点了点头,小声问道:“阿兄,你觉得沈家家主可不可靠?”

江石迟疑一下,还是道:“我心慕沈家家主,男子汉大丈夫就该跟他一般模样,不过,人心膈肚皮,我们也不过见过他两面,虽然疑人不对,但是这小人还是要做上一做。”

阿萁追问:“阿兄,沈家家主也要随船去吗?”

江石摇摇头,道:“我听闻他鲜少亲自押船,每趟去禹京都是另有要事。”压低声道,“沈家主在京中识得人,似有极大的来头,因此,沈家商船才在州府一家独大。”

阿萁笑道:“阿兄不要笑我天真,我真心觉得沈家主与沈娘子都是心怀坦荡的人。”

江石也笑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阿萁点头:“是阿兄对,我不能只凭自己的心意行事。”

江石道:“等下叫阿娘翻翻黄历,看明日还是后日,我们一道去沈家?”

阿萁道:“我得先问过嬢嬢,眼下不敢应你。”

江石笑道:“那我等你问过你嬢嬢。”

阿萁说完话,摸一把阿细的脑袋,又溜回去看着煨汤的炉火,等得早上事了,卖菌菇的村人一一都走了,才去问施老娘。施老娘一拍腿,道:“这事我岂能拦着你,就怕他们高门大户的,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我们又没有好衣裳,又没个使唤的人,只两腿走道,在门口要被那些个守门的为难。”

阿萁道:“嬢嬢放心,正月卖闹蛾时,看沈家上下的行事,没一个凶横的,想来不会挑刺生事。”

施老娘笑道:“再和气,自家生得矮,也得抬起头看人。替这样人家看大门的,日日迎进门的,都是什么样的人物?纵有几门穷亲戚,也是小猫几只。他们在中间,看多了富贵,再看贫贱,难免有轻慢。”

江石在旁道:“这倒不怕,沈家家主给我留了信物。”

施老娘念了声佛,夸赞道:“沈家家主行事,真个周全啊。”想想叮嘱阿萁道,“那你明日也要拾掇得干净利落些,虽说这瘦肿不成胖子,也要看着光鲜些。说话眼法,两样都要多留心,免得几时落下不是,得罪了自己都不知。”

江娘子在旁听了,笑道:“伯娘不要担忧,我来打扮打扮萁娘,她生就好颜色,又是没及笄的小娘子,不用十分打扮,就有十二分的人貌。”

施老娘笑得没了眼睛,道:“不是我老婆子说花花话,我就爱侄媳的打扮,鲜灵,不像我们这些村妇,灰扑扑的,一头一脸都是死气。你看着还鲜嫩,她们都是已经老瓜藤,发着黄打着蔫。唉,操劳着柴米油盐,倒把自个腌渍成了酱色。”

江娘子掩袖笑了:“伯娘说笑,我是个有运道的人,夫郎勤快,儿郎听话,我这才能得闲,不然,日日操心,开门七件事,件件都让人喘不过气来,哪还有心思想着头发要怎么梳,衣裳裁什么色。”

施老娘拍腿:“这是真得不能再真的真话,那些个灰头土脸的嗑牙妇人,不曾嫁人前,也是鲜花似得小娘子,还沾着露水呢,口没开脸先红。”话一撇,道,“我成日家就说养小娘子没趣味,养个十几年,出了门,成了个抠索骂街妇,真没个半点好。”

阿萁目瞪口呆,怔愕道:“原来嬢嬢喜爱小娘子,是为着这一遭。”

施老娘理所当然道:“这不过其一,小娘子总归是帮别家养的,小儿郎要撑门顶户呢。”

阿萁笑道:“是是是,总之不及小儿郎重要。”

陈氏临盆再即,人也越见焦躁,施老娘供着佛,她也时不时去拜上几拜,念叨念叨佛祖保佑能得男儿。惹得阿豆满心的不平,跨过年,她又懂事了一些,知道陈氏快要生了,这紧要的当口,不能闹事生气。里头又有施小八常说一些俏皮话刺她,什么:小豆娘,你娘生阿弟,要将你撇在一边。小豆娘,以后你有好的,都要尽让给你弟弟。

气得阿豆与施小八吵了几嘴,施老娘骂过阿豆,私下又在家中抱怨,道:小儿学舌,学的多半就是家中大人的口舌,定是施大一家心气不平,背后眼酸。

只家中无一个大人在意阿豆的心绪,连阿叶也不过摇头叹息阿豆小儿脾性,也就阿萁会宽慰几句。

奈何,阿萁这些时日事忙,一时也无心顾及,想着去桃溪拜访沈家时到街集上买些零嘴给阿豆,省得她成天气鼓鼓的。

施老娘是个好脸面,又知人情冷暖的,翌日牙疼似得将一个装了点小碎银的荷囊塞给阿萁,千叮万嘱叫她不要弄丢,又虎着脸警告:“这是与你应事的,防着万一的,没有什么紧要的事,不许花用了。荷囊里的碎银我都有数的呢,少了半点我也知晓,多少给你,转家后多少还我。”想想仍旧不放心,道,“你是去做客,是有正事哩,不许在街集瞎转悠,免得看迷了眼,把钱给花用了。”

阿萁捏着荷囊,哭笑不得,道:“嬢嬢,既是去做客,家里也备了礼,能有什么急事应付,浑用不上钱。”

施老娘横她:“你懂什么,出门在外身上总要放点银钱才好放心。”

阿萁叹道:“嬢嬢又不让用,放在身上还担心弄丢了。”

施老娘拍她打几下:“说了让你应急用,哪个是给你花的。哼,别以为我知道,你自个身上也藏着铜钿,不知从山中采了什么野物,托江家小子拿去换了钱。”

阿萁心虚,讪讪讨好一笑,道:“我还以为我是个精怪,原来还是嬢嬢道行高。”

施老娘气得又打了她几下:“又满嘴说胡话。几个子的,我也不管你,你自家有本事,能刨来铜钿,留着十几二十的,也是应当的。”

阿萁更加心虚了,她这段时日,卖菌菇,帮看炉火,得的钱都被施老娘捏着,只下鱼笼抓鱼换得钱,不知不觉藏了好一些,远不止十几二十的数。虽瞒着家人有些过意不去,但这钱有用处,只好继续瞒着。

施老娘看她垂着头,催她:“你去江家,你江伯娘说要给你梳头,别让人等着。”

阿萁不敢耽误,连忙抱着家里备下的礼,匆忙往江家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