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八,忌婚娶。
所有人都知道。
除了——新娘。
前堂,媒婆唱颂的声音高昂而喜庆,穿透一道道院墙,传到新娘的闺房。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
良缘永结,匹配同称。”
卯时,燕玲坐在铜镜前,侍女正在为她扑粉。
燕玲看着镜中的自己,下意识的说道:“这个粉会不会扑得太多了,像一个死人。”
名叫金雀的侍女被她的话吓得一惊,手上的粉拂也掉在地上,金雀道:“小姐,今天可是您大婚的日子,可不能乱说话。”
燕玲无所谓的撇了撇嘴,她一向百无禁忌,视鬼神如无物。
但今日金雀给她上的妆确实太白了,脸上白.粉扑的厚厚的,唇也红得极致妖艳,粉红的胭脂被扑在两颊,两条黑而细的半圆眉毛挂在眉头。
像一个怪诞的花瓶娃娃。
但燕玲直盯着镜中的自己,说道:“怕什么,反正过了今夜,我就是李家主母。”
燕玲是个庶女,爹不疼主母不爱,为了嫁给李家家主,她费劲心思。
先是和已经过世的前夫退婚,又是拉拢媒人,抢了嫡亲姐姐的婚事,受尽大太太兰世英的磋磨,历经千辛万苦,才换来今天的风光大嫁。
她会让所有曾经瞧不起她的人,在今天都高看她一眼。
正这么想着,金雀突然一不小心扯痛了她的头发,燕玲痛得皱了一下眉,骂道:“小贱蹄子,注意着点,知道本姑娘今天就要嫁进李家了吗?”
“少了一根头发,仔细你的皮!”
“小姐我错了,我错了……”
金雀连忙跪地磕头认错,头和地面碰撞,发出梆梆梆的声音。
燕玲皱着眉查看她的头发,没有理会磕头磕得青紫的金雀。
整个房间里萦绕着金雀的哭泣求饶,引来了一个满身华服的中年女妇人,“成婚的日子,怎么哭哭啼啼的?”
“不吉利。”
燕玲拿着青黛慢慢瞄着眉,散漫的撇了一眼那中年美妇人道:“姨娘,有什么事吗?”
那个被称作姨娘的人瞪她一眼,道:“没心的臭丫头,临嫁了都不肯叫我一声娘!”
这个被叫做姨娘的中年女人是燕玲的亲身母亲。
因燕玲要嫁入高门,燕玲主动跟他爹说,让把她记在主母名下。
这样嫁出去,不招人口舌。
燕父并没有像以往一样私心偏袒,反而是很痛快的同意了,所以燕玲现在称她亲娘为姨娘。
“也罢,过了今天你就是别家的人了,你老娘是死是活,想必你也不会在意!”燕母呸了了一声,又道:“养不熟的白眼狼。”
燕玲翻了个白眼,道“不就是想让我叫你一声娘吗?可是合规矩吗,你女儿可是要嫁进高门的人,一个姨太生出来的庶女怎么配得上李家家主?”
燕母气得将桌子上的茶杯扫落在地,杯具碎了一地,“好,现在嫌弃你是老娘肚子里出来的了,也不看看你这张脸是谁给的,没有这张皮囊你能嫁进李家?”
“更重要的是,要不是你的生辰八字正好合李二少爷,你都嫁不进去……”
后面这句话,燕母说的声音很弱很弱,以至于燕玲没有听清楚她在说什么。
燕玲放下青黛,耳边燕母还在絮絮叨叨,她看着铜镜中精致而又冷漠麻木的自己,明明是大喜的日子,她却扯不出一丝笑意。
算起来,燕家也是高门大户,但发迹远远晚于李家那种世代传承,人口众多,等级森严的大家族。
就是因为发迹晚,燕父当年只能娶丑妻。
当时,燕父还只是一个卖米的小商贩,机缘巧合下娶了当地大户的女儿,靠老丈人的帮助才一步步走到今天。
因为娶了丑妻,所以纵使燕父本人也俊逸非凡,还是没能拯救大太太膝下儿女的容貌。
二姨太燕母可就不一样了,她是在燕家如日中天的时候被抬进来的,容貌自然要比大太太好看上很多,所以燕玲才能生的一张好脸。这也就是为什么庶出的儿女,要比正室所处的儿女长得好看。
小时候几个孩子一起出门,燕玲靠着出众的美貌,将大太太生的那几个公子小姐活生生的压成了丫鬟小厮。
靠女人发迹的家族,家里所有内务都掌握在女人手里,上至家中生意财物,下至妾室身家性命,都被大太太捏在手里。
粉雕玉琢的小燕玲惹得大太太心里不高兴,一声令下,燕玲只能被禁锢在深闺里,再也不能出门。
燕玲将手中青黛丢在桌上,冷漠的说道:“我的脸是你给的,但别忘了,你现在的荣华富贵也是我给你挣的!”
自从燕玲和李家长子,现李家家主订婚后,燕玲的身价也水涨船高,连带着她的身生母亲也跟着鸡犬升天。
毕竟是未来的李家大少奶奶。
但她厌恶这种讨了便宜还来指责她的行为。
说她不孝也好,说她凉薄也好,如果不去争,不去抢,那么好的东西永远轮不到她,今天的这一切都是她自己挣来的,谁也别想站在礼法的制高点来指责她。
正当屋内两母女正在对峙的时候,外头传来一个小厮的声音,道:“小姐,太太请您快点,别误了时辰。”
原来,不知不觉,已到了辰时。
“知道了。”燕玲随口回道。
李家作为百年世家,规矩繁重,即使现在还没上花轿,成亲当日,她也不能误了拜别长辈的时辰。
小厮走后,燕玲不再理会燕母,看了眼镜中的自己已妆容完全,叫了金雀过来。
因婚服太过繁琐沉重,燕玲只能扶着金雀的手慢慢起身。
就在燕玲踏出门槛的时候,刚才一直站着默不作声的燕母突然走过来,恶狠狠地将一只小巧的金簪交到她手里,低声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愿你以后还能记得我这个娘!”
燕玲站在原地,看着手中金簪,小且粗糙,簪子一头可能因为常年使用,被磨得还有些锋利。
本是不值钱的玩意儿,但这是她这身生母亲能给得最好的东西了。
燕玲正要回头,金雀拉住她道:“小姐,踏出了门子,就不能回头了。”
当世婚俗,女子从踏出闺房后,再不能回头。
怕回头将霉运留给娘家,要求妻子要全身心的向着夫家。
毕竟嫁了,以后就随夫姓,是别家的人了。
燕玲心里微酸,再不会回过头去看燕母。
她可是要嫁入李家当大少奶奶的。
燕玲头也不回的走了,以至于她没看到,在她走之后,燕母湿了眼眶,眼里带着愧疚与自责,低喃道:
“你别怪娘……”
燕玲随着金雀出了闺房院子的大门。
闺房门口正放着一个个等待入库的彩礼箱子,很多都是敞开的,李家高门大户,彩礼自然没有含糊。
一个个黑漆箱子,里面装着满满的真绸缎尺头,金银财宝。
不过还有一半的箱子没有打开,甚至上面还挂了锁。
“那些是什么?”燕玲问道。
“奴婢不知。”金雀低头答到。
燕玲皱了皱眉,但也没多问,径直和丫鬟走了。
但燕玲不知道的是,她们走后,有个小厮经过不小心碰到了箱子。
箱子倒在地上,锁链崩坏,里面的东西骨碌碌的滚出来。
那是一些纸糊的皮,棉,夹,单衣,鞋,金元宝,金首饰……
到了正厅,燕父和大太太端坐高堂,旁边坐着她的娣兄,娣姐,周围还有一圈往来甚密的亲戚。
燕母作为二姨太,身份低微,不能入高堂亲眼见证女儿出嫁。
本是成婚的大喜日子,但燕玲自从踏入正厅,就没有感觉到一丝喜气。
反而所有人看她都神色古怪。
“大婚当日,新郎竟然没有来接亲。”
“这是瞧不起燕家,还是瞧不起燕家女?”
“堂堂高门李家,也有失了礼数的一天。”
……
在周围人的窃窃私语中,燕玲手脚冰凉,血液慢慢变冷。
她其实是第二次成婚,第一次成婚的新郎没有来接亲。
后来,燕玲还没有出门子,就传来了新郎惨死的消息。
因为这件事,所有人都说她是丧门星,会给夫家带来厄运。
她好不容易再次结亲,就是为了一雪前耻,让所有人看到她风光大嫁。
可是,为什么……
这个新郎,也没有来接亲?
这时候,门口走来一婚礼全服人,乃是夫家派来的喜婆。
喜婆扬眉毛,高声道:“不好意思,各位,我家少爷今日身体不适,不能来接亲。”
“故由我家三公子代为接亲。”
燕玲盖头下的脸色一沉,竟让小叔子接亲?
这不是乱了礼法吗?
“李家这是干什么,新郎不能来接亲,也不该小叔子来啊,嫁的又不是小叔子。”
“李家作为高门大户,竟也有失了礼数的一天,是把我燕家不放在眼里吗?”
“哎呦,快闭嘴吧!一个庶女能嫁到李家做当家主母,这是何等的荣幸,大太太的嫡女们尚没有这个福分。李家主母的位置被一个庶女占了,李家没说什么,就谢天谢地吧!”
……
周围窃窃私语的声音越来越大,眼看着就要吵起来。
这时候,端坐高堂的大太太,燕玲的嫡母兰世英,沉声道:“噤声!”
周围瞬间安静了下来,高堂内死寂沉沉。
兰世英说道:“既然李二公子不能来,那也别耽误时间了,开始吧。”
周围人不敢不从。
接下来就是新娘拜别父母的环节。
但世风讲究,新娘拜别父母的时候进行哭拜。
新娘要一边流泪,一边跪拜,表达女儿对父母的不舍之情。
燕玲在金雀的搀扶下,走到正中间,然后燕玲双手交叠,内心冷漠麻木,面上泪流不止。
叩首下去,哭泣道:“女儿今日就要出阁,自此为人妻,随他姓。愿父亲母亲福寿绵长,少病安康。”
燕玲三个头磕下来泪水长流,祝福语也说得让周围人眼圈发红。
但兰世英和燕父也一反常态,脸上挂着十分得体的微笑,眼眶也微微发红。
这让燕玲十分奇怪。
燕父会这样,她倒是理解,毕竟是亲爹。但兰世英一向厌恶她,惯来讨厌做表面功夫,她又在燕家说一不二,在家里装都懒得装。
这次,是因为有李家人在,所以她才如此慈母作态吗?
兰世英从手腕上褪下一只镯子,由侍女递给燕玲,她道:“好孩子,从今往后,你就是别家的人了。”
侍女给燕玲戴上镯子,燕玲正要抬头说些感谢母亲的话,抬头却无意中瞥到兰世英嘴角一抹歹毒的恨意。
甚至还有一种得以报复的……快感。
那是什么?
燕玲眨眨眼想看清楚,但是那抹情绪一转即逝,一眨眼,兰世英又变成了高高在上的贵妇人模样。
仿佛她刚才看到的是错觉。
“既为人妇,就要恪守本分,孝顺公婆,服侍丈夫,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懈怠,以免败坏我燕家家风。”
“你可听清楚了?”
燕玲面上乖巧答是,心里却在暗骂。
她就知道,这老虔婆没安好心,没养过她一天,从小还把她禁锢在深闺里,缺她吃少她穿。
临到嫁了,还来膈应她一下。
说得她好像从来不恪守本分,会败坏燕家家风一样。
燕玲只觉心里一阵恶心。赶紧嫁到别家去,脱离这个苦海吧!
高堂上,兰世英说完了话,燕父一脸肃穆,一声不吭。
燕玲也早已对这个便宜父亲失望,也没期望他说什么。
心里无感,燕玲在金雀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喜婆看他们完成了拜别仪式,将喜帕盖在了燕玲头上。
“走吧,姑娘。”喜婆道。
燕玲依旧维持着孝女人设,抹了抹眼泪,才搀扶着金雀的手走出门。
“新娘子出门咯!”喜婆高喊一声。
燕玲跨出正门,心中才渐渐感觉到一丝成婚的喜悦。
从此,她便脱离了燕家这个苦海。
进入新生活了。
嫁过去后,她要在李家过得风声水起,让所有人都不敢瞧不起她。
她还要生多多的孩子,老来儿女绕膝。
她还要和夫君幸福生活一辈子。
……
燕玲就这么规划着未来,但让她没想到的是……
进入李家,才是一切苦难的开始。
燕玲跨出燕家大门,喜轿前站着一个高大挺拔,穿着粗糙的男人。
这是她的小厮谢三,也算是她的护卫。
跟了她快有三年了。
燕玲三年里从来没把眼睛放在他身上过,因为他总是弓着身,尽心尽力的完成每一件事。
从来不需要她担心。
在燕玲眼里,谢三只是一条好用的狗罢了。
而现在临上花轿,燕玲破天荒的隔着薄薄的喜帕,仔细的看了他一眼。
有点惊讶,她这个小侍卫,还长得挺眉清目秀的。
好好打扮拉出去,恐怕也会被别人当做是哪家的富贵公子。
燕玲就这么打量着她,谢三仿佛是感觉到了她的目光。
表面依旧冷肃沉默,但耳朵竟然一点一点的红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预收《两只黄鹂鸣翠柳》,雄竞修罗场。
唐樱有两个发小,一个是绿茶,一个是白莲。
他们从小一起读私塾,放学回家三个人并排走。
并在先生家的桃园三结义,约定要做一辈子的好兄妹。
自此,人人都羡慕唐樱有两个高门大户的哥哥。
后来,唐樱终于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
就在家里遵循她心愿,要将她许配给一个门当户对的温和男子的时候……
唐家收到了两张拜帖。
一张是发小的,另一张还是发小的。
唐樱:???
2.有道是一山不容二虎,谢铮和白翊自小就不对付。
在某个小傻妞的撺掇下,二人不得已才结拜成了兄弟。
本来也没当回事,但某个傻妞却认为他们关系很好。
为了哄她,二人也只好一直“兄友弟恭”。
直到某天,谢铮意识到自己喜欢上了那个小傻妞。
并即将于她订婚时……
他那所谓的好兄长白翊,突然对他说:“好弟弟,我也喜欢唐樱,你别目无兄长,把她让给我吧。”
谢铮闻言,凉凉一笑,终于撕破了两人之间最后的脸面。
“作为兄长,你难道不知道——兄弟妻,不可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