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这话太过托大,还是苏远蘅二人过于震惊,一时半会,三人皆未再言语,耳旁断续有轻风徐徐,犹显得此间寂静。
终是薛凌耐不住,转脸向着薛暝道:“你饿不饿,来的不巧了,咱还是去别的地方讨饭吧。”
薛暝自是躬身无不依从,苏远蘅竟也没留人,待得薛凌起身昂然跨出两步,又顿脚站定扭身道:“你方才说他父母姊妹三四人,究竟是三人还是四人?”
苏远蘅轻喘得一声,看与她颇有厌烦,讥道:“你连人头都数不清楚,我哪里知道买多少白布。”
薛凌不怒反笑,一根手指伸出来屈腰晃了晃,道:“无妨无妨,我随口一问,由得三个还是四个,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话落转身往外,轻巧一蹦招呼薛暝:“快走快走,人揭不开锅啦。”
身后苏银手在腰间摸了又摸,没得苏远蘅令,到底是没追出去。估摸着是薛凌已出了大门,苏远蘅才一口长气出的艰难,继而满身肥肉散在椅子上,似乎是没了衣服裹着,能淌出一地来。
苏银伸手欲扶,苏远蘅连连摆手,脸上又是痛苦难当,却是咬牙催着道:“去吧去吧,依她的。”
苏银这方问道:“沈家势大根深,这个节骨眼儿上,皇帝必然也看得紧,咱们如何能接得人出来,侥幸接出来,又如何送回去,便是妥当送回去,还能在沈府杀人放火不成。
她不过来得片刻,寥寥数语,是不是...还要再探查探查。”
苏远蘅扶额未答,又闻苏银道:“薛家子,不可信。”
沉默一阵,苏远蘅轻笑一声,望着苏银道:“那..谁家子是可信的。”
苏银缄口,半晌狠道:“莫不如,今晚多备些人手,事情一了,我随少爷往别处去,往日不是常说,早就呆的厌烦。”
苏远蘅盯着桌上一滩水渍出神,好一会才答:“既是厌烦,怎不现在就往别出去。”
苏银急道:“夫人的事,岂能善罢甘休?”
苏远蘅撤了目光,再未看那只薛凌用过的杯子,茫然道:“朝堂有皇帝,边关有沈家,往南是乱党,往北是胡患,你我能往何处去,不如趁着这灯下黑,能搅和几日是几日吧。”
苏银还欲劝,道:“少爷没这个心思,难保薛家子不趁着今晚。”
苏远蘅摇了摇头,情绪甚淡:“你赶紧去吧,莫担忧,她不敢。”想是如今也没几个能议事的,他不欲与苏银起嫌隙,又道:“她不敢的,她动你我事小,吓到江府事大。眼瞧着大业要成,她岂会舍得陪旁人鱼死网破。”
这理由并未说服苏银,他道:“就怕你我有个好歹,江府仍舍不得,何况.....”
苏远蘅道:“得啦得啦,何必管她,沈家那头也拖不起了,哪头痛快先站哪头吧。”
“那也该问得仔细些。”
“晚间不是还要来么,你我着急人不急,这会哪能问得出来。”
苏银终收了声,临退前将桌面擦的光可鉴人。花影摇移,薛凌跃步在前,出了苏府又走得老久,忽而停步,转身对着薛暝,一脸冷霜,道:“你回壑园去吧,不必多人跟着我,九十来个便够了,若能成,就成了,若不成,护得我退出院外就好。”
她歪了一瞬脑袋,好似当真思索了一回,沈元州刀架在苏府脖子上要钱,那苏远蘅找上门去也是合情合理,一旦事发,苏家替罪是再适合不过了。
今日晴好,午间还未过完,灼热阳光刺的人眼都有些睁不开。揉得两下,莫名觉得方才所想荒唐又可笑。
倒不是将苏远蘅垫在脚底不太好,而是说,这事儿,哪有不成的呢?
薛暝没立即走,却也没答话,只盯着薛凌瞧,显是疑惑她要去哪。薛凌轻哼一声,仍是兴致颇高的样子,道:“知会逸白一声,就说我自有主张,不干他事,若是闲得慌,就将园子里撇的干净些,免了我事情败露,拔出萝卜带出泥来。”
她这一说,薛暝倒有些慌,迟疑道:“可是尚有不妥...”
话未说尽,薛凌急着打断:“妥妥妥,妥的很,你赶紧走,顺路将我平日用的东西拿来,日暮之后苏府门外等我。”说着指了指日头:“赶紧的吧,你瞧天上,这时日无多了都。”
说罢转身往人群处去,再没管薛暝。他自原地站了片刻,跟着隐没在暗处,几个跃起往壑园赶。
这才开夏,街边已有三五贩子隔着卖甜汤。只巡逻的卒子扛刀带戟来来回回吓人,少有开口吆喝的,多是人走的近了,才低声问公子小娘可要来一碗。
薛凌沿街一阵,所见和去岁相差无几,却又总觉哪里不一样。走走停停无处去,将手腕捏了又捏,随意拐进间茶水铺子当了个散客。
不知是两碗滚茶下肚,还是午后本就多添燥热,坐在那不多时便觉周身火气难当,手掌撑着桌面,指尖来回划了又划,划了又划,一会想的是三一会想的是四。
到最后,只想着,有五个也无妨。
但得这“无妨”二字,仿佛一瞬风卷云舒,四肢都畅快下来,小二听得姑娘家声调喊“添茶”,纵是薛凌衣衫有所不符,却不敢多问,规规矩矩提了水到桌前,屏气间唯余薛凌茶碗嗑的“啷当”响。
倒是壑园里开了锅,虽心下并无多急,逸白还是一副捶足顿胸,连连追问“这么大事,薛姑娘怎没早早交代底下人备着,万一出个差池,怎担待得起。”又问薛暝“有几分把握,是不是缓一缓,好歹也再议议,明晚不迟。”
薛暝秉着一贯只将薛凌放在眼里的态度,白眼都没多翻,随即回了薛凌住处,拾掇了恩怨后招来底下人一一吩咐过,真就“时日无多”一般急急往苏府去守着等薛凌。
残红半轮,薛凌才从茶馆出来,招了辆马车摇摇晃晃往苏府去,看天边晚霞,今夜月色该不错。
她自捏着手腕,又暗恼下午没在苏府歇歇,何必惧他?现儿个竟生出倦意来,仿佛只等星光一垂,人就要睡过去。
直至苏府门口恩怨在手,寒铁生凉,她未收入袖里,反在手上轻巧打了个转,刹那精神百倍,笑与薛暝道:
“走,我去亲眼看看,这往日事,究竟如何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