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定睛一看,那皮影是被风吹得动了下,才让人产生它转脸的错觉。
姜也蹙眉思索,之前电话里听见的姜也声音,难道是这皮影发出的?可皮影怎么会发声?它连发声器官都没有。姜也本来想摘墨镜用金瞳看看,但祠堂里人太多,他的金瞳又过于显眼,斟酌之下放弃了摘墨镜。
“吃饱了撒?”老汉拉他,“莫到处乱看,你们外地人不晓事。走走走,回我庄廓去。”
老汉说话口音很重,姜也光听懂他叫他们跟他回家。张嶷让他们不要过去,姜也看张嶷几个状态尚且正常,神色虽然有些紧张的意味,但并不慌乱,还没有到死生一线的地步,就同靳非泽跟老汉走了。
那皮影到底是什么?姜也看不懂。即使遍寻江燃的记忆,也没有看到过这么诡异的东西。它靠什么行动?用什么办法困住张嶷他们?甚至还能困住妙妙这样的凶祟?电话里姜也的声音,它又是如何发出的?异常生物也是生物,可那种东西连生物都不是。对于皮影,江燃尚且全无经验,姜也不敢轻举妄动。
到了老汉家,入目是典型的农村自建房。外墙贴了白瓷砖,门外三级水泥阶,房子一共两层,一楼有个客厅,二楼都是空房间,没怎么装修,光秃秃的水泥地上砌了暖炕。现在天气冷了,老汉帮他们把炕烧热,又搬来新褥子和新棉被。
老汉佝偻着背拿来一个尿壶,搁在屋里,嘴里絮絮叨叨:“晚上莫乱跑,房门不要出,棉被捂脸,一觉睡到大天亮。懂撒?”
“为什么?”姜也问,“晚上会出什么事么?”
“毛得事,”老汉说,“家里毛点灯,黑乌乌不好走,跌跤我不赔。”
他说完,背着手走了。
老汉慢悠悠的脚步声远去,姜也听着他的脚步声下了楼,开窗看外面,村子黑黝黝一片,四处都没亮灯,整个村子被压在铁一样沉重的黑暗里。
“他在说谎。”姜也眉头紧皱。
靳非泽盯着暖炕,脸色阴沉,他在被褥上发现了一只叩头虫。这里又脏又乱,靳非泽想杀人。
姜也没有察觉靳非泽的异状,仍在思考。之前他问老汉霍昂那一桌是不是有两张皮影,老汉嘴上说没有,可眼睛却投向了皮影的方向。姜也并没有告诉他皮影在哪儿,老汉却看向了皮影。老汉明明看得见皮影,却故意隐瞒。
不过,姜也并不认为老汉有害人之心。傍晚吃席的时候,老汉串了所有桌席,唯独没有去霍昂那一桌打招呼。不仅老汉,村里其他人也自动和霍昂那一桌隔开了距离。姜也和靳非泽在那儿待了半天,村里大妈肆无忌惮地打量他和靳非泽,可没有一个人看向霍昂那一桌。
明明他们都是外地人,在如此闭塞的村庄应该非常显眼才是。村子里的人,好像故意在忽视霍昂他们。准确的说,是故意看不见霍昂他们桌上的猴脸皮影。姜也记起老师叔的故事里,算命婆说的话,如果看见脏东西,要假装没看见,否则会被它缠上。村子里的人恪守这条不成文的规则,所以老汉才告诉姜也他什么也没看到。
姜也道:“霍昂他们是被猴脸皮影缠上了。”
问题来了,如果猴脸皮影很凶险,霍昂他们为什么要让姜也去找皮影?再找到更多猴脸皮影,岂不是更加危险?
姜也问靳非泽:“你困吗?要不要先睡一会儿?等那个老爷爷睡着,我们出去一趟。”
靳非泽道:“我不舒服,我恶心。”
姜也蹙眉,仔细审视他,他脸色白皙,有些阴沉。
“吃坏什么了?”
靳非泽把头靠在他肩膀上,委委屈屈说:“怀孕了,怀了你的孩子。”
“……”姜也沉默半晌,道,“说实话。”
“床上有虫,不想睡觉。没吃饭,饿。”靳非泽控诉他,“你一点儿也不关心我,你都没有发现我没吃饭。”
刚才只顾着观察霍昂那一桌的情况,确实没发现靳非泽没吃饭。
“……抱歉。”姜也从包里取出山楂糕和压缩饼干给他。
靳非泽十分委屈地啃起了山楂糕,姜也坐在椅子上,耐心等他吃完。
外面响起人声,似乎是老汉的儿媳妇和小孙子都回来了。楼下客厅里传来嘀嘀咕咕的说话声,大概说的是方言,姜也一个字儿也听不懂。
靳非泽吃完了,姜也看了看墨水般深黑的天色,道:“走吧。”
姜也打开窗户,翻了出去,靳非泽一脸烦躁,不情不愿跟着他,也翻了出去。
他打算先按照张嶷说的话,去找皮影。二人回到先前去过的废置草房,一间一间搜寻猴脸皮影,果然在其中一间找到了。这猴脸皮影被供奉在神龛里,面前还摆了脏兮兮的香炉,一看就许久没人用过了,沾满了灰。
姜也把猴脸皮影取出来,仔细研究,上面的花纹十分有规律,看起来有种古奥庄严的特殊感觉。皮影材质摸起来十分奇特,姜也细细观察,蓦然一惊,这并不是什么皮影,而是彩绘人皮。
更古怪的是,猴脸似乎并不是画上去的,皮上的花纹也不是颜料油彩,似乎这人皮本就是这种奇怪诡异的颜色。姜也细细查看人皮脸上的褶皱,得出一个结论——这是从一个长着猴脸和彩色花纹的人身上剥下来的人皮。
什么样的人会长成这副模样?
这还是人吗?
“你的推断错了,”靳非泽啧了声,和猴脸皮影保持一定的距离,“它没有古怪。”
那张嶷他们为什么会被皮影困住?电话里又为什么会传来姜也的声音?
姜也意识到,他可能陷入了思维误区,必须换个角度分析。
难道张嶷他们没有被困住?
这个想法一出现,姜也眸子猛地一缩。的确,张嶷他们真的被皮影困住了么?姜也所有的猜测,都是基于皮影是邪物的推断上进行的。如果张嶷他们并没有被皮影困住,而他们自己携带着猴脸皮影呢?这样一来,就能解释猴脸皮影是怎么移动的,一切都说得通了。
如果皮影没有古怪,张嶷那边没有问题,那么电话里的声音又如何解释?
姜也掏出手机,听了一遍通话录音。
——“诶,我电话找不着了啊。放哪儿来着?”
——“仔细找找。”
——“在哪来着……坏了,找不着了。”
——“我们该走了,仪式要开始了。”
——“算了算了,不找了。”
听完之后,姜也发现了不对的地方,“姜也”的声音像个捧哏的,有没有都无所谓,根本没有和霍昂产生有效沟通。
——“诶,我电话找不着了啊。放哪儿来着?”
——“在哪来着……坏了,找不着了。”
——“算了算了,不找了。”
他明白了,霍昂是在自言自语,根本没有和任何人对话。
“那我的声音是从哪里来的?”姜也目光沉沉。
“别问我,知道也不告诉你。”靳非泽幽幽道。
靳非泽从进村开始就在摆烂,姜也没法儿指望他帮忙分析,只好靠自己了。
如果霍昂那边没有出问题,而姜也和靳非泽又确确实实听见了奇怪的声音,那么出问题的,就是姜也和靳非泽。
姜也举目审视左右,“恐怕我们被什么东西跟了。”
他摘下墨镜,视野瞬时间扭曲,变得无比诡谲。隐秘的光线下,他又看见之前在山洞里看到的银色黏液,顺着黏液望过去,他看见猴脸巫尸藏在天花板的角落里,正好在靳非泽身后不远处,阴森森地盯着他们看。
“是山洞里那个东西,”姜也说,“它能让人产生幻觉。”
靳非泽嗤笑,“老把戏,真没意思。”
姜也把猴脸皮影丢了过去,只听天花板上方传出一声刺耳的怪叫,眼前的空气隐隐约约一震,巫尸现了身,靳非泽看得见它了。
眼看它要跑,姜也离得太远,下意识喊道:“靳非泽,追上它!”
靳非泽轻飘飘睨了他一眼。
“拜托。”姜也说。
靳非泽哼了一声,迅速冲了过去。他速度极快,几乎成了残影,捡起皮影一脚蹬住墙,兜头套在那猴头尸的脑袋上。有了皮影,这猴头尸果然弱了许多。靳非泽隔着皮影单手掐住了它的脖子,把它给拽了下来。只听咔嚓一声,巫尸的脖子断在他手里。
不幸的是,靳非泽太暴力,皮影被压烂了。
姜也又找了圈,没有发现新的皮影,只好暂且作罢。这一趟折腾已经到了凌晨,姜也决定先回去休息,明天白天再想办法去找张嶷他们。二人回到老汉的庄廓门口,听见里面仍有絮絮的说话声。老汉和他家人聊天聊到这么晚么?可姜也抬眼一看,客厅乌漆嘛黑,根本没亮灯。
关着灯聊天?不大正常。
姜也示意靳非泽关手电,保持安静,静悄悄摸到客厅边上,探头往里一看,客厅里空无一人。然而二人都分明听见,有人语声从客厅深处传出。这人语叽里咕噜,之前姜也还以为是当地方言,现在仔细听,压根不像是人话。
老师叔故事里发生的事他们也碰上了,果真是诡异无比。
姜也神色凝重,道:“情况不太对,我们今晚换个地方休息。”
“你们做撒?”老汉破锣似的大嗓门忽然在身后响起。
转过脸来,只见老汉佝偻着背,仰起一张黢黑的脸瞅着他们。姜也看了一眼靳非泽,不用姜也说,靳非泽也明白他的意思。
“求我。”靳非泽做口型。
“求你。”姜也低声说。
靳非泽笑着走向老汉,“老爷爷,我们在找厕所。”
“莫乱跑,”老汉挥手,“回去回去。”
趁老汉和靳非泽在说话,姜也绕到老汉身后,打算用金瞳看看客厅的情况。摘下墨镜,视野再次变化,一张怪脸蓦然出现在姜也面前,金瞳猛然一颤。他看见,一只猴头老尸趴在老汉的背上,脑袋180度往后转,与姜也面对面,贴得极近。
姜也面不改色,保持着镇定,仿佛没看见面前这张几乎贴面的怪脸。
他向靳非泽走了几步,那猴头也朝他转过来。
“爸,怎么了?”一个怯生生的女声从背后传来。
老汉的儿媳妇和两个孙子都出来了,姜也看过去,不由得毛骨悚然。每个人的背上都背着一只猴头尸,而他们毫无察觉。难怪这个村子好些人都佝着背,因为他们的背上趴了鬼。这时姜也终于明白,老师叔的故事里,那几具失踪的尸体去了哪里——他们趴在了那四个背尸人的背上。
三具猴头尸都探出脸来,脖子伸得老长,几乎和姜也贴着面。这里的猴头尸加起来一共四具,数量稍微有点多,不过以靳非泽的速度,应该不成问题,问题在于这家伙现在摆烂。
姜也看向靳非泽,眼色沉沉,意思是让他出手解决两只,剩下的姜也自己动手。
靳非泽笑眯眯做口型:累了。
姜也:“……”
算了,只能装作没看见了,说不定能蒙混过关。姜也面无表情,目不斜视,仿佛视野里根本没有这些古怪的东西。
他道:“我们睡觉了。”
他拉着靳非泽,踏上楼梯。
背后被注视着,犹如锐利的针密密地扎在脊背。脚下的影子不仅有靳非泽和姜也的,还有好几颗耸动的猴头。姜也知道,那些东西在跟着他。他面不改色地继续往前走,那些东西没有发现他已经发现了它们,慢慢退去。
他终于明白,从头至尾,不是村民忌惮张嶷他们,而是张嶷他们忌惮这些村民。猴脸皮影上面的花纹对猴脸尸一定有什么特殊的震慑作用,张嶷他们只有带着猴脸皮影,才能看见村民背后的猴头巫尸,也只有带着猴脸皮影,那些猴头尸才不会爬到他们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