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响起子弹的呼啸,姜也下意识想,靳非泽又在干坏事?他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在太岁村的吊脚楼里,几个穿着军绿色马甲的雇佣兵各自据守两侧破旧的木棂窗,漆黑的夜色里火光乍现,紧接着是子弹呼啸而来。弹雨把吊脚楼打得簌簌落灰,所有人都蹲趴在地上,时不时向外射击。
江燃回头,视线落在身后的一个年轻女人身上。她穿着白色短袖黑色长裤,衣服上被荆棘割破了好几个口子,脸也乌漆嘛黑的,还沾了别人的血。尽管她这副落魄的模样,姜也还是认出她来了——是姜若初,他的妈妈。
“谁让你过来的!”外面的炮弹声太响,江燃不得不抬高声音,“我已经警告过你,不要走出营地!”
姜若初吼回去:“你们屠了一个村子!”
“屠!?”江燃摁着她后脑勺,逼迫她低头埋向一个倒地的村民。那村民的脑袋已经没了,头发丝一样的黑色菌丝从脖子裂口伸出来,摇曳着探向上方,距离姜若初的眼睛只有几寸远。姜若初抓着江燃的胸口,竭力不倒下去。江燃在她耳边道:“告诉我,他是人吗!?”
姜若初不自觉发着抖,硬撑着保持镇定,“他们到底是什么东西?你们又到底是谁?”
姜也透过姜若初的眼眸看见自己的模样,那是一个极端冷酷版本的他自己,眼神仿佛被严霜冻住,没有温度。江燃说:“你的胆子很大。跟踪我们五六天了,还不放弃。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后面吗?你以为是谁把你带回营地?在丛林里还能睡着,我该说你是心大还是没脑子?我早就警告过你这里很危险,只有我们辟出的营地是唯一的安全点。”
“你们是鬼吗?我在那副大红棺材里看见了你们的尸体,”姜若初谨慎地问,“你们是鬼魂特种兵?”
江燃不咸不淡地笑了一声,“我们暂时是人,今天要是被神梦结社逮住我们就是鬼了。”
“那我看到的是什么!?”
“你之前没喝死藤水,大概是碰到了什么,被影响了。那是你的幻觉,姜教授。”
“胡说!我明明……”
姜若初伸手往兜里掏,试图掏出她捡到的手表,可她摸了个空,口袋里空空如也。不对,她明明记得,她捡到了一个滴滴叫的手表。手表凭空消失了。
这时,江燃的对讲机响了,一个女人的声音传过来,“江燃,我们被包围了。”
“向禁区撤退。”江燃果断下令。
“你认真的?去那种地方我不如现在自杀来得痛快。”
“我们不会待很久,不一定会困在里面。”
江燃从军用马甲的小包里取出电话,拨打了一串数字。电话通了,对面传来似有若无的呼吸声。江燃道:“你说过,我可以向组织提任何要求,只要你们能做到。”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中年人的声音,“没错,这是组织对你的承诺。”
江燃深吸一口气,道:“我要立刻撤退。”
电话那安静了三秒钟,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两个小时以后,撤退直升机会到达太岁村西北三公里外。祝你好运。”
江燃挂了电话,拍了拍姜若初,道,“手放我背上,跟在我身后,我走你走,我停你停,不要探头。”说完,他大吼,“掩护我!”
两个雇佣兵同时踢开门,一边射击一边往外走。江燃举着枪,带着姜若初从他们身后撤离。他们交替射击前进,有落后的雇佣兵被击中腹部倒地,江燃头也没回,继续前进。姜若初以为他没有发现队友倒地,大声提醒他:“后面有人倒了!”
江燃回头,姜也以为他要救人,谁知他瞄准那名雇佣兵的脑袋,一枪爆头。
姜若初愣住了,“你在干什么!”
“他没救了。”
“那你也用不着杀了他!”
江燃冷冷地说道:“我必须确保他已经死了。”
他们在另一座吊脚楼和其他队友汇合,姜也看见一个高挑的黑衣女人,正单膝跪地为自己的FM冲锋枪换弹链。江燃在她身后单膝跪地,示意姜若初躲在他们俩中间。
“清点人数,报数,1!”江燃道。
所有人报完数,一共15个人。江燃回头看姜若初,“你为什么不报数?”
姜若初懵然问:“我也要报?”
江燃道:“记住,我们一共16个人。还是老规矩,手抓紧我背后的带子,无论你遇到什么都不能松手。我要蒙住你的眼睛,下去之后我没有说睁眼不能睁眼,听懂了吗?”
江燃给姜若初蒙上遮眼布,尔后姜也看见江燃和其他所有人都戴上了一种类似于夜视仪的东西。戴上这种仪器之后,姜也的视野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他几乎看不清楚前面有什么,只能模模糊糊看清楚脚下的路。
他给姜若初的腰上扣上登山扣,带着她一起跳入一个洞口,剩余所有人跟着他们一起下降,排成一列进入隧道。
进了隧道之后,世界好像瞬息之间就安静了。原本穷追不舍的神梦结社失去声音,他们深入隧道,和入口拉开了距离。
姜也记得,这就是他和靳非泽掉进去的地方。那时候刘蓓蒙住了他的眼睛,他什么也看不清楚,只能摸黑前进。现在江燃戴上了特殊夜视仪,依稀能辨清前路,不至于两眼一抹黑。但是视野里很多地方自动打上了马赛克,打着马赛克的地方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着。如果揭去马赛克,便能看清楚那些东西了。姜也心中忽然升起一种强烈的渴望,他想要摘下夜视仪,亲自用肉眼去看看那些东西。
似乎有人真的这么做了,队伍尽头有人发出癫狂的笑声:“好美啊!好美啊!你们快摘下夜视仪看看啊——”
姜若初什么也看不见,十分没有安全感,着急忙慌地问:“发生了什么?”
“哪个白痴摘了夜视仪?”姜也听见那黑衣女人骂道,“快毙了他。”
“你们为什么不看?快摘了!给我摘了!”
后方忽然响起一连串爆竹似的枪响,江燃摁着姜若初蹲下。
好几个人发出惨叫声,有人大喊:“我的夜视仪坏了!”
当时靳非泽砸自己的手,把自己砸得失血昏迷,姜也只觉得他在发疯自残,没想到他是真的为了保护姜也。现在回想起来,姜也心中五味杂陈,靳非泽是个十足十的恶魔,但有的时候似乎也没那么坏。
江燃举起枪瞄准前方,夜视仪的自动瞄准AI在他的视野里标识出一个红点。江燃瞄准红点,射出一枪,那癫狂的声音戛然而止。
江燃厉声道:“第二次清点人数,报数,1!”
这次姜若初知道要报数了,喊了声2。底下人接二连三地报过去,数字停止在13。江燃沉默了,这才下来多久,他们一下子折损了三个人,还有个人失去了夜视仪,只能像姜若初一样当瞎子。
“伤亡率太高了,还继续往前走?”那黑衣女人问。
“进来就没有回头路了,走!”江燃重新开始向前移动,再一次叮嘱姜若初,“跟紧我,不要摘眼罩。”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姜若初问。
江燃没有回答,她身后的黑衣女人代他答了。
“你听说过平行世界么?不同的世界就像橘子瓤一样相互挤压,同时存在。你可以这样理解,我们从我们的世界掉进了另一个相似的世界。”女人说,“我们不属于这个世界,这里有些东西我们不能看,看了就疯。”
“这里这么危险,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
“被神梦结社逮住更危险,他们会在你身上做实验,让那种东西在人体降临。总而言之,目前来说,进入这里是最好的办法。这里的空间、时间都和外面不一样,还记得江燃之前让你研究的棺木漆画里的符号吗?那里面其实有一张地图,按照地图走,我们就可以离开这里,到达江燃安排好的撤退点。”
“哪种东西?”姜若初听得云里雾里,“我听不懂。”
“不懂也没关系,你只需要知道这里是连接太岁村和撤退点的隧道,我们在抄近路,顺便躲开神梦结社的袭击。只不过你要记住,保护好自己的小命,千万不要死,就算死也要到外面死。死在这里,你将永远不会获得安宁。”
姜若初放弃理解,问了一个对她来说更重要的问题,“你们到底是谁?”
女人笑了两声,道:“我们是国家安全机关的编外人员,哪里有脏东西作祟,哪里就有我们。我们追踪一个叫‘太岁’的东西很久了,外面追杀我们的神梦结社,就是太岁的信徒。”
姜若初大概听懂了她的意思,如果是六天前,姜若初一定会觉得她在招摇撞骗,但现在她亲眼目睹了那些可怖的未知东西,多年来建立起来的世界观岌岌可危。
姜若初道:“你们看起来不像好人。”
“你这话说得要精准一点,江燃是个混蛋,但我绝对是个好人。姜教授,我有预感,我们会成为很好的伙伴。”她拍了拍姜若初的肩头,“很高兴认识你,我叫阿尔法。”
“好了,闲聊时间到此为止。”江燃把姜若初拎到前面,“还记得你这几天破译的漆画符号吧,那些符号指示了一条路线,就是在这个地方安全行走的路线。现在我们面临一个岔路口,我们从南面来,走的一直是直线,前面一条路向北,一条路偏西。告诉我,走哪条。”
姜若初很崩溃,“漆画有28幅,每一幅的符号都不一样,我的确破译了一些,那些符号也确实描绘了一条神秘的朝圣之路。但目前为止我的研究结论大多是推测,你让我怎么回答你?”
后方又响起乱哄哄的嘈杂喊声,紧接着是一声枪响。
江燃的对讲机响了,“遇敌!遇敌!”
阿尔法大声问:“什么东西?”
后面的人大喊:“不知道,妈的全是马赛克,快找条路带我们跑!”
江燃脸色不改,气定神闲道:“姜教授,我们的命就看你了。给你三秒钟,三秒钟后告诉我答案。如果你给不出,我就选左边的路。”
“为什么是左边?”
阿尔法已经开始向后射击了,姜也听见子弹划过耳边的声音。
“我的幸运方向是左。”江燃道,“一、二……”
“走右边。”姜若初说,“左边的路通往端坐在高天的神明,不过我觉得,你们应该不想遇见神,毕竟漆画里所有觐见神的人都失去了头颅。”
“你说得对。”江燃按住对讲机,“所有人向右侧通道撤退!最后重复一遍,向右撤!”
江燃踏入右侧隧道,姜若初抓着他的马甲跌跌撞撞地跟着。阿尔法正要跟上,忽然听见后方有人去了左边隧道。她大喊:“右边,走右边!”
那些人还是往那儿走,她正要去拉人,被前面的姜若初一把拽住。
“不要叫他们了,叫不回来的。”姜若初满脸冷汗,“按照壁画的意思,死者会追随神明的呼唤,去往不可知的圣堂。走那条路的都是死人了。”
“别吓我,我很柔弱的。”
“怎么了?”江燃听出阿尔法话里的不对劲。
阿尔法顿了下,说:“我后面没人了,全跑左边去了。”
江燃脸色一沉,道:“第三次清点人数,报数,1!”
姜若初:“2。”
阿尔法:“3。”
后方果真没有再传来报数的声音。
进来不到半个小时,除了他们仨,其他人都死光了。虽然江燃什么也没说,姜也仍是感受到江燃心头的沉重,好似有一座铁山压在胸口,闷闷的难受。江燃正要说继续走,忽然听见他们后方传来一个尖细的嗓音,好像有谁捏着嗓子说话。
“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