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也睁开眼,头疼欲裂。他好像掉进了一个地洞里,背包还在身上,手下是坚硬的岩石,他的腰背痛得似乎要裂开。眼前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仰起头向上眺望,也看不见洞口的亮光。他摸了摸自己的身体,所幸除了疼痛,并没有骨折。
他四下摸索,找到了手电筒,打开手电,眼前却依旧是漆黑一片。他以为电筒摔坏了,掏出打火机打着,依旧什么也看不见。打火机也坏了么?他心里咯噔一下,试探着伸出手去触摸火苗。手指被烫了一下,反射性地收了回去。这时他明白了,打火机没坏,是他瞎了。
他深吸几口气,平定慌张的心跳,努力保持镇静。或许刚才摔落碰到了脑袋上的什么地方,导致他暂时性失明。
“靳非泽?”他试探着喊。
无人回应。
他和靳非泽一同掉进来,落下的位置应该相差不远。可无论他扯着嗓子喊了多少声,依然没有人回应他。或许靳非泽还在昏迷,姜也心情沉重,他现在什么也看不见,情况非常恶劣,最保险的法子是原地等候救援。
他又觉得不对劲,霍昂明明看见他和靳非泽掉进了洞,应该立刻想办法救人才对,然而直到现在也没听见霍昂他们的声音,难道他们被无头尸绊住了?更不对劲的是他掉落的位置,吊脚楼下方是猪圈,木板塌了,他应该掉进猪圈里,可他现在所在的地方一片寂静,两边都是坑坑洼洼的石壁,显然不是猪圈。
正思索着,他忽然听见后方不远处有悉悉窣窣的响声,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向他靠近。
“靳非泽?”他迅速回头,“是你吗?”
无人应答。
姜也心里升起不安,那是什么东西?他后退了几步,差点儿被一块石头绊倒,悉悉窣窣的响声停在了他身前不远处。是无头尸?还是这地洞里的野兽?为什么停下来,是在观察他么?如果是无头尸,应该早扑上来了,大概率是野兽。姜也模仿野兽发出低吼,试图把那东西吓退。
没有移动的声音,那东西仍然停留在原地。
姜也越发不安。
不能这样。因为眼盲,他陷入了恐慌状态,这对他的判断会造成极为不利的影响。他深呼吸,平复心情,拿起手电筒,充当武器,以防那东西扑上来。他一边仔细听着那东西的动静,一边回过头摸着粗糙的石壁向相反的方向挪动。不管那是什么,先远离它再说。他走出去好几步,仍然没有听见那东西挪动的声音,它没有跟上来。很好,他保持冷静,就当它不存在吧。
他一步一步谨慎地行走,通道狭窄,只有一人肩宽的宽度,他判断这是个地下隧道。石壁上有些地方长了毛,姜也怀疑是霉菌,于是不再触摸石壁。可如此一来,他的行动又受限许多,艰难了不少。所幸石壁上的霉菌都不像上头那些霉菌,会不断地伸展菌丝。这地方如此狭窄,姜也根本没有办法抵挡。
走了大概五分多钟,他听见有人在敲击石壁。敲击声非常有节奏,速度保持均等。
“靳非泽?”他喊。
“姜也,”靳非泽的声音遥遥传过来,“你睡了一觉么?好慢。”
听见那家伙的声音,姜也因为眼盲而慌张的心安稳了一些。
“你怎么了?动不了了?”
这家伙依靠敲击来提示自身方位,十有八九是腿摔断了。
果然,靳非泽回答:“腿断了。”
“保持敲击,我过去找你。”姜也说。
“我看到你了,”靳非泽道,“你背上怎么还有个人?”
姜也心头猛然一悚,道:“你说什么?”
他背了个人?难道是先前那个靠近他的东西?姜也想也没想,用后背撞墙,可背上什么也没有,撞到墙的是他自己的背部。
“好像是你那个小学妹,”靳非泽补充道,“她蒙着你的眼睛。”
是刘蓓!?难怪他看不见了,原来是她遮住了他的视野。
“姜也,你很幸运。”靳非泽在笑,“掉进了这种地方,我还以为你会发疯。”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嗯,”靳非泽慢悠悠地说,“大概算是一个禁区吧。”
姜也一愣,难道这就是他妈来过的地方?
靳非泽说:“你的运气真差,一般人很难找到进入这里的通道,没想到你一脚踏空就进来了。我们离那个东西很近,这里到处都是它的影子,正常人看了它就会发疯,你的小学妹遮住你的眼睛,不让你看,某种程度上能够延缓你发疯的速度。”
“那你为什么能看?”
此问刚说出口,姜也就知道了答案。
靳非泽笑道:“因为我已经疯了呀。”
姜也听到他仍在敲击,只是敲击的声音变得很闷,他敲的不再是石壁。
姜也一面向他靠近,一面问:“你在干什么?”
“我撑不了太久,”靳非泽说,“在做出不可预料的事情之前,我要先把我的手敲断。”
姜也惊了一瞬,“你……”
靳非泽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小也,这都是为了你,不要太喜欢我。”
他这样自残,姜也怀疑他已经陷入疯狂,控制不住自己了。姜也说道:“别敲了,我知道你在哪个方向了,你安眠药带了没有?吃两颗。”
靳非泽说:“没有了,不知道掉在哪里了。”
姜也咬牙加快速度,一路磕磕绊绊。虽然靳非泽这个变态死了能为世界造福,但姜也不想弄脏自己的手。即使是袖手旁观,姜也也做不到。靳非泽已经停止了敲击,姜也怀疑他失血过多,没力气了。
眼前的遮挡忽然变淡,姜也意识到他一定是离靳非泽不远了,刘蓓害怕靳非泽,估计是想离开了。姜也自己闭上眼,继续前进。跌跌撞撞地又走了好一会儿,姜也终于踢到靳非泽横在地上的身子。
姜也蹲下身摸索着,靳非泽的右手血肉模糊,他真的敲了自己的手掌。姜也又摸他的腿,他的右腿小腿骨折,一截断骨戳出了肉。这伤太重,要是正常人早就呻吟哀嚎了,靳非泽刚刚说话却像没事人似的。
姜也摸着他的断腿,道:“靳非泽,我要帮你紧急处理一下伤口,你千万别乱动。”
靳非泽没有回答,姜也摸他的脸,他的眼睛闭着,大约是昏过去了。
姜也放下背包,脱下外套,裹住他骨折的右腿。腿上的伤太糟糕,姜也没法子,只能暂时不管。剩下手的伤,最好能清洗一下。姜也翻找背包,只摸出一个空的脉动水瓶,是他喝水喝剩下的。
“靳非泽?靳非泽?”他喊了几声。
靳非泽没有回应。
还昏着就好。姜也站起身,脱下裤子,对着水瓶尿尿,攒够了小半瓶,把裤子穿好,蹲下身捏起靳非泽的手腕。姜也慢慢把尿洒在他手上,清洗他伤口里的灰尘和泥巴。最后姜也解开他脖子上的围巾,把他血肉模糊的右手包起来。
“你干什么?”靳非泽痛醒了。
“救你狗命。”姜也道。
“什么味道?”靳非泽又问。
姜也面不改色,“我刚刚尿急,在你附近解了下手。”
他感觉到靳非泽有点暴躁。
“你骗我,”靳非泽说,“姜也,我要杀了你。”
人变态就算了,关键脑子还聪明,姜也骗不了他。
“我是为了救你。尿液没有细菌,成分是无机盐,特殊情况下可以用来清洗伤口。”
姜也在他身边躺下,把他的手拉过肩头,让他侧躺在他背上,再背着他爬起来,捡起背包背在胸前。
他的声音听起来非常狂躁,“我脏了,我要斩掉我的手。”
“……”
“姜也,我要杀了你。”
姜也皱眉,“别闹了。”
忽然颈侧一痛,靳非泽这个疯子一口咬在了他脖子上。
“靳非泽,”姜也冷了脸,道,“你疯够没有?”
靳非泽连咬他都没力气了,不像咬,倒像是舔。靳非泽放弃了,额头抵在他肩膀上,低着头喘气。
“为什么要救我?真奇怪,我以为你会不管我。”靳非泽问。
姜也声色清冷,犹如冰泉,“我不是你。”
靳非泽低低笑了起来,“我想起来了,你是个好人。”
姜也不搭理他,从腰包里取出他随身带着的碟仙字报,“靳非泽,我要问刘蓓出口怎么走,你帮我看看我的手指了哪些字。”说罢,他问刘蓓,“刘蓓,请告诉我怎么离开这里。”
姜也把手指按在字报上,半天没动静。大概是因为靳非泽在,刘蓓不敢现身。
姜也大喊:“刘蓓,我知道你害怕靳非泽。你放心,有我在他什么也做不了。请相信我。”
突然之间,无形之中似乎有人推动了他的手,他停在了三个地方。
“什么字?”姜也问靳非泽。
“不知道。”
姜也蹙眉,“你能不能稍微配合一点?”
靳非泽“啧”了声,道:“你的好学妹说不知道。”
姜也:“……”
这下是真的走投无路了。姜也还好,除了什么都看不见不太方便,其他没什么。关键在靳非泽,他的伤太重了,必须尽快处理。姜也只给他做了简单的压迫止血,如果拖得太久,他的伤口很可能会发炎,失血过多休克也会要他的狗命。
姜也收起字报,深吸了一口气,艰难地向前走。他一面走,一面同靳非泽说:“跟我说话,随便说什么,不要睡觉。”
“想要杀你。”
“换个话题。”
“想喝山楂莓莓。”
“没有。”
“想要亲亲。”
“……”姜也面无表情,“做梦。”
靳非泽不说话了,姜也意识到自己把天聊死了,他连忙想新的话题,唤回靳非泽的意识。
“靳非泽,你是不是来过类似的地方?”
“嗯。”
姜也随口一问,没想到得出这个答案。姜也继续问:“什么时候?”
“八岁,十岁?忘了。”
“你怎么出去的?”姜也问。
“忘了。”
“……”姜也努力保持心平气和,“你还记得什么?”
“我记得……”靳非泽的声音越来越轻,“那里很黑,妈妈在追我。”
姜也感觉他快要晕了,他要是晕了,离死就不远了。姜也的心又提了起来,连忙问:“你刚刚说的那个东西,是不是太岁?”
他记得霍昂曾说依拉勒小时候说太岁在村子地底,现在他们待的地方,不正是太岁这儿么?
“嗯。你想知道它在哪儿吗?”
“在哪?”
“在我们周围,”靳非泽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祂注视着我们。真奇怪,祂为什么不吃了你。姜也,你真是个奇怪的人。”
姜也反问,“祂为什么不吃你?”
“我不好吃,”靳非泽轻轻说,“你甜,你好吃……姜也,你为什么要救我?”
姜也正想着该怎么回答,可靳非泽忽然不再说话了,他的脸贴在姜也肩头,姜也感受到他微弱的呼吸。
“靳非泽?”姜也皱着眉,使劲颠他,他一动不动。
姜也感到一阵迷茫,这条隧道走了这么久竟也没个尽头,他该怎么样才能出去?
如果太岁就在他们身后,祂为什么不攻击他们?
他蒙上了眼睛,什么也看不见。他忽然想破罐子破摔,看看眼前的路再说。靳非泽虽然疯,但也没有疯到不可救药的地步,或许他即使看了周遭的世界,也能幸免于难呢?他刚想睁开眼,却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口哨声。
姜也猛然回头。
那口哨声越来越清晰,声音悠扬,飘在这漆黑的地道之中。
他听过这口哨,那天夜晚躲在靳非泽家,诡异的外卖骑手在楼道里放了一个录音机,里面播的就是这口哨声。这曲调非常熟悉,在姜也十八年的人生里,一定有那么一天,姜也听过这曲子。
现在,它又响了,真切地响在前方。
“谁?”姜也问。
无人回应,只有那不停息的口哨声。
作者有话说:
靳非泽:我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