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念慈低头看了看手表,“时间差不多了,马上就要日落,我们先撤吧。”
霍昂举起步枪,趴在窗口借着瞄准镜扫视了外头一番,没有发现那个稻草人的踪影。大伙儿收拾好东西,背好背包,挨个下了木梯。霍昂走在最后,一直保持警戒。回到营地,大伙儿生火做饭。照例是依拉勒掌勺,他厨艺好,一些风干蔬菜、肉干再加几把面条,简陋的食材能被他做得喷喷香。今天不知怎的,他似有些魂不守舍,姜也看水沸腾了好半晌他也没个动作,面条都要煮烂了。
“你还好吗?”姜也问。
他回过神来,忙灭了火,把面条捞进大家的碗里。几个饭碗里挤着一个硕大的饭盆,格外突兀,那是霍昂的。
“我没事,”依拉勒叹了口气,“大概是这几天没睡好,累着了,不用担心我。”
“今晚我守全夜,”霍昂走过来说,“你好好歇着吧。”
依拉勒不同意,“你守上半夜,我守下半夜。”
姜也出声:“下半夜我和靳非泽守吧。”
霍昂高高挑起眉梢,“两个小年轻,没事儿别逞能。”
“靳非泽一个人解决了感染的吉吉瓦尔,”姜也提醒他们,“你们忘了么?”
他说得不错,霍昂早已发现靳非泽这小伙子身手还可以。也不知道他怎么干掉吉吉瓦尔的,现在的高中生都这么猛么?霍昂挠了挠头,说:“那行吧,你俩守下半夜,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叫醒我。”他扭头拍了拍依拉勒,“好好睡着吧你,咱的口粮全靠你,你要是倒了谁给我们做饭?”
依拉勒白了他一眼,把他的饭盆塞他怀里,“撑不死你。”依拉勒给姜也多盛了点肉,“你长身体,多吃点。这次找到你妈妈之后,回去好好上课。这次回去好好上学,可别再分心了。不好好读书,将来会变成霍昂那样的傻子。”
霍昂:“……”
吃完晚饭,各自回帐篷休息。霍昂一个人揣着枪,坐在油灯旁边守夜。密林黑黝黝一片,他那一盏孤灯恍若一颗星子。依拉勒掀起帐篷,霍昂给他比了个手势,是安心的意思。依拉勒点点头,钻进帐篷。
姜也定好半夜起来的闹钟,也睡下了。靳非泽躺在他旁边,安安分分的,今天竟然没有闹幺蛾子。依拉勒和白念慈的帐篷熄了灯,姜也这边也熄了,四周沉入黑暗,只剩下霍昂那儿的一星孤火。姜也闭上眼,陷入梦乡。闹钟还没响,他忽然被靳非泽推醒。
姜也睁开眼,靳非泽的脸庞近在咫尺。
“我的山楂糕吃完了。”靳非泽说。
姜也:“……”
把他从睡梦中弄醒,就是因为这个?
“我的山楂糕吃完了,你听见了吗?”靳非泽重复道。
“我今天看见你放了一整包,全吃完了?”姜也不可置信。
靳非泽无辜地点了点头。
“出去以后帮你买。”姜也捏了捏眉心,转过身想继续睡。
“我现在就想吃。”靳非泽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
姜也有些生气,“你不睡觉,吃什么山楂糕?”
“我睡着了,你会死。”
姜也扭过头看他,昏暗的光线里,他微微蹙着眉,脸色比平日更苍白些,很委屈似的。姜也思考着他的话,有些狐疑地想,他该不会这几天都没睡吧?姜也起身开手电翻他的包,他记得他带了个药包,专门装他的安眠药。这个精神病有严重的睡眠障碍,不吃药睡不着。
药包找到了,姜也拉开拉链,药板整整齐齐码在一起,只有一片是空的。
他这几天真的没睡。正常人能几个晚上不睡觉吗?
靳非泽又说:“我想吃山楂糕。”
姜也把药递给他,“吃药,睡觉,我不会死。”
靳非泽没接他的药,低垂着眉睫,一副生闷气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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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也,你真坏。”
“……”姜也头疼欲裂,到底谁坏?
他不想管他了,躺进睡袋睡觉。
“起来,”靳非泽骑到姜也的腰上拼命晃他,“不许睡!”
他是大少爷的脾气,不达目的不罢休,姜也真想一棍子把他打晕。正待好好同他讲道理,帐篷外头忽然传来轧轧的脚步声。靳非泽还想开口,姜也拽住他的领子,一把把他拽进了怀里,同时捂住他的嘴。他靠在姜也颈侧,两个人近在咫尺,他的眼睛眨了眨,乌黑的眼睫像蝶的翅子,扑啊扑的。
姜也凝神静听,外头的脚步声,和昨晚如出一辙。那个东西又来了,守夜的霍昂没有发现么?
二人对视一眼,靳非泽眉眼一弯,说:“有事情做了。”
这家伙看起来有点兴奋,黑暗里的眼睛有着鬼火似的森森冷光。
姜也皱眉,“你想干什么?”
他怀疑这家伙想借着出去打探的名头杀人放火。
姜也从包里翻出钉枪,“走,一起去看看。”
靳非泽轻轻哼了一声,似乎因为自己不能单独行动为所欲为而有点失望。
他拉开帐篷的拉链,矮身钻了出去。姜也跟在他身后,放轻脚步,尽量不发出声音。那轧轧的脚步声渐渐走远,二人才绕出帐篷,往油灯的方向看。灯还亮着,霍昂抱着枪,背对他们,盘腿而坐。他头颅低垂,感觉是出事了。姜也向靳非泽做了个手势,靳非泽会意,两人一左一右靠近霍昂。
离霍昂三步远的时候,靳非泽忽然出手,姜也没看清他的动作,只一眨眼的瞬间,靳非泽就从后方锁住了霍昂的脖子。靳非泽力气极大,姜也是知道的,他锁住霍昂的刹那间,姜也就听见了骨头的咔嚓声。
“等等,靳非泽!”姜也大喊。
靳非泽动作一顿,略略松了劲儿。
“哪个龟孙?”霍昂挣扎的声音传出来。
靳非泽松了手,笑道:“你还活着?”
“要不然呢?”霍昂揉着自己的脖颈子,上面是通红的勒印,“你小子下手真狠,幸好老子脖子硬。小兔崽子,你肯定想杀我。说清楚,你到底什么意思?”
姜也这才明白过来,方才霍昂低着头是睡着了。
“你打瞌睡了,”姜也连忙转移话题,“昨晚那个来我们营地的家伙又出现了。”
“我怎么会打瞌睡?”霍昂一脸不可思议。
他正辩解着,话音忽然顿住。姜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发现依拉勒和白念慈的帐篷开着。三人立刻上前查看,只见白念慈窝在睡袋里,睡得跟死猪似的,依拉勒的睡袋却是空的。霍昂把白念慈拽起来,问:“依拉勒呢?”
白念慈戴起眼镜,问:“什么事?发生什么了?”
姜也说:“依拉勒不见了。”
霍昂神色凝重,“依拉勒不可能独自行动,他可能被那个潜入我们营地的混蛋带走了。该死,我他妈真睡着了?”
白念慈抓起手电筒,“别说废话了,快去找人。”
大家打起手电筒,往之前脚步声消失的方向搜寻。林中有脚印,直直朝太岁村的方向延伸。霍昂端着枪一路疾行,靳非泽影子似的跟在他身后,姜也勉强跟得上,白念慈就费劲儿了。到了开阔地带,霍昂终于看见前方行走的人影,却蓦然一惊,停下了脚步。
靳非泽和姜也摸过来,蹲在他身边,白念慈气喘吁吁地赶到,好不容易才没有被落下。四人都惊讶地发现,前方那人就是依拉勒。他并没有被劫持,正独自走进了太岁村,那轧轧的脚步声就是他自己。霍昂举起枪,用瞄准镜观察前方的依拉勒。寒冷的大山深夜,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黑色短袖和长裤。
霍昂大声喊:“依拉勒!”
依拉勒没有理他,一步步走进太岁村深处。
“操,”霍昂低声说,“他以前没有梦游的习惯啊。”
白念慈擦了擦汗,说:“不能再追了,他进了太岁村,晚上的太岁村不能进去。”
“你听谁说的不能进去?”霍昂问。
“若初的论文写得清清楚楚,太岁村神秘诡异,晚上的太岁村和白天截然不同。小霍,我知道你担心你的搭档,但我们必须谨慎行事,”白念慈劝道,“千万不要人没救回来,自己搭进去了。”
霍昂一意孤行,“小靳小姜,你们两个陪着白教授,我进去把依拉勒带回来。”
姜也不同意,“依拉勒情况不明,万一他也感染了怎么办?你一个人对付不了他。”
霍昂怒道:“那我也不可能放着他不管!”
靳非泽笑盈盈道:“不如一起进去。”
“这里不是游乐场,”霍昂警告他,“你们两个小的听话点,我不擅长带孩子,孩子不听话,依拉勒会哄,我可不一样,我一般直接下手揍。”
靳非泽手搭凉棚眺望太岁村,“咦,依拉勒好像不见了。”
说几句话的功夫,依拉勒的身影不知道转进了哪个拐角。霍昂低骂了一声,忙端起枪往里头赶。
姜也眉心紧蹙,如果依拉勒被感染,霍昂和他感情深厚,不可能下手打死依拉勒,而要活捉依拉勒又保证自己不被感染,霍昂一个人绝对应付不了。如果依拉勒没有被感染,事情又更加扑朔迷离了,他没道理自己深夜进入太岁村,总觉得像中邪了似的。昨晚帐篷外的人声难道是依拉勒?
“小姜,我们还是原地等等吧。”白念慈不停擦着眼镜。
靳非泽歪了歪头,眼眸里含着兴味,“走么?”
姜也想起依拉勒的面条和肉干,虽然他和依拉勒霍昂素昧平生,但这几天他们对他和靳非泽都非常照顾。特别是靳非泽这大少爷,这不肯做那不肯做,老是添麻烦,依拉勒从来没说过什么。
“白老师,”姜也下了决心,“您在营地等我们吧。”
白念慈重重叹了一声,“你们这些小孩子,真是胡闹,早知道不带你们来了。”
靳非泽悠悠地笑,“小也是好人呢。”
姜也觉得这家伙今晚杀性重了很多,不知道他吃错了什么药。姜也警告他,“你最好安分一点。”
靳非泽笑了笑,打起手电筒,两人一同起身,快步追霍昂。
依拉勒蓦然睁开了眼,额头冷汗直流。他刚刚做梦,梦见了多年前缅甸野人山那座小木屋。他忽然觉得周身冰冷,浑身起鸡皮疙瘩,四下一望才发现自己竟不在帐篷里。此刻他正站在一个吊脚楼里,面前是一扇开了一条门缝儿的门。橘黄的光漏出缝隙,里面似乎关了什么东西,呼唤着他开门进去。
他想他该走了,他记得白教授叮嘱过他们,晚上不能进太岁村,而他竟然梦游到了这里。
快走。
他想转身,可那屋子里的有什么东西勾着他。他脑子里在喊快走,手脚却不由自主往那扇门靠近。鬼使神差地,他推开了门。
满地烛火,洁白的烛蜡重重叠叠,共同围绕着被绑在中心的无头尸体。那尸体赤裸全身,鲜血流满胸膛。依拉勒呼吸变得急促,冷汗簌簌而流。他仿佛又回到多年以前,野人山上他和霍昂进了那座小木屋。他们砍木头生火,第二天起来一看,木头人竟成了真人。
那时,霍昂拉着依拉勒说:“什么邪门玩意儿?快走快走,我要把这儿烧了。”
依拉勒不可置信地望着那尸体,一脸惊悚。尸体腰侧的伤疤,小腿上的纹身和他的一模一样。他不可能认不出他自己的身体,那柱子上绑的,就是他自己。可是怎么可能呢?他明明还活着,好端端站在这里。他神思恍惚,看着自己的尸体烧焦在那木屋里。
依拉勒缓缓后退,手探到身后想要摸枪,却摸了个空。他只穿了睡觉的衣服,什么武器也没带。他张皇失措地转过身,忽见对面直挺挺站了一具赤裸的无头尸。他下了木梯,发现吊脚楼的阴暗处,处处立着赤裸的尸体。他们什么时候在这儿的?依拉勒无暇去想,穿过他们的间隙,扑出门外。幸好没人来追,他竭力往太岁村的出口奔跑。
“依拉勒!”他听见霍昂的喊声。
他张口想要回应,喉咙不知为何堵住了,伸手探进嘴巴,摸出许多木屑来。他惊住了,木屑越生越多,从他的口鼻洇蔓而出,他的皮肤一点点木质化。手脚忽然使不上力气了,硬梆梆的,关节也变得坚硬。他越跑越慢,一个趔趄跌倒在地。
他看见对面的路口出现霍昂的身影,他背着枪,正四处搜寻着依拉勒。
“阿昂……”他沙哑地喊出声。
声音太小,霍昂没有听见,他眼睁睁看着霍昂的背影消失在视野尽头。他的喉咙发硬发僵,再也说不出话。
无头尸们走过来,抬着他的脚,把他拖进了吊脚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