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他不喜欢浪费东西,所以便将他的密封塑胶袋对折两次,揣进裤子口袋里。今天,大公园里的狗狗们比平时要早些享用完他带来的零食。把事情混在一起做总是好的,使一个人的生活多元化。另外,玛丽安娜开始使他心烦意乱,不得不看着那剥落的前胸就像和烦扰生活在一起一样。

今天是星期三,而他短暂的工作周已经结束,至少在他星期五那半天的工作到来之前。在他之前全职工作的时候,他总是叹息留给他自己的时间是多么少。但是现在他有大把的时间去画廊、博物馆和电影院,或者只是坐在街边的桌子上,看着经过他身边的世界,然而他没有钱去享受这些。他甚至不能长时间地用上网作为消遣,因为给他的适配器充值似乎变得越来越贵。靠着兼职的工资生活涉及大量的看电视、超市的大量苹果酒和极少的夜生活,但他的社交生活从来都不是太精彩的。托马斯从来都不明白为什么,但是他似乎会使别人感到不舒服。

甚至在市民建议服务中心全天候开放的时候,他的同事在计划下班之后去喝一杯的时候总是忘记问他,而在几次理事会之后,家具回收商店的合伙人在他讲话的时候都不去看他的眼睛。

今天他想款待一下自己。他的经济状况终于在房东死后缓解许多,而且有一段时间不会有人来收房租了。午餐高峰时间已经过去,朱利安啤酒屋即将结束它那让客人必吃美食的时段。他想来一杯卡布奇诺,要加很多的奶泡,上面撒上巧克力,然后坐在婴儿推车的中间。这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看着来往的女孩子一定会很棒——她们穿着薄夏日连衣裙在人行道上经过的时候是那么自然——坐在啤酒屋遮阳棚的阴影里欣赏,从敞开的窗户吹出来的空调风还可以使他保持凉爽。在那之后,他会去商店买点吃的,买一提四瓶装的啤酒,回家在沙发上和尼基度过一段美好的时光。

商业街处在它下午的慵懒时分。它有着繁忙的时段——第一个时段是在早上,还有差不多晚高峰的时候——但是剩下的时间你可以看到伦敦还是十分萧条的。人们不再像从前一样去商店里闲逛甚至只是随便看看,太过担心到最后会买点什么东西。那才是托马斯待在家里的原因。大部分的艺术画廊还是免费进入参观的,但是从它们的咖啡馆里买一小瓶水就能很快抵消掉。啤酒屋似乎是唯一一个全天的生意都很好的地方。它甚至直到上午十一点才开门,但是它提供物美价廉的食物,从开门到关门一直都很繁忙,迎合着每一个前来的不同群体:从健身房回来的妈妈们,吃午餐的人群,像他自己这样慵懒地打发时间的人,上班期间来喝酒的人,还有尴尬的初次约会的人,这些情侣都是来寻找一个没有当地大多数酒吧那种吓人感觉的地方来见面。

他失望地看到所有街边的桌子都有人坐了。但是在接近赌场的尽头,有一张桌子只坐了一个人。那是个样子很专心的女人,将近三十岁,他心想,正用一种专注神情阅读着一部亚马逊电子阅读器,暗示着她根本就没在阅读。被人放了鸽子,他心想,或者在会议前打发时间。不管是哪种情况,她看上去都不像是会在那里久坐的。

他走过去询问是否可以共用一张桌子。她抬起头,而他看到她相当漂亮:精灵短发,一双非常大的眼睛,一张小但丰满的嘴巴,还有可爱的尖下巴。如果不是眼镜、裹身裙还有她穿在裙子下面用来遮住她乳沟的抹胸,她看上去就像是日本漫画里的人物。我可以为她挑选衣服,他在心里幻想着,就像他通常对在大街上邂逅的女人所做的一样,沉浸在他闲适的幻想中,通常那些女人都穿着紧身胸衣或者紧身长裤。她有着一对小胸部,在她衬衣下面隐约可见窈窕的腰身。托起她胸部和修饰她腰身的衣服一定会很完美。

他看到她在打量着他。“我正在等人。”她说道。

“好吧。如果——当——他们来的时候我再移到别处怎么样?我今天特别想坐在外面。”

她耸耸肩。“可以。”她说道,然后将她的椅子转向侧面面向桌子,很明确地表示她不想聊天,低头继续盯着她的屏幕。

他坐了下来,朝服务生挥了挥手,服务生举手示意他待会儿就过来。托马斯将他的椅子朝向街道,翘着二郎腿,按照他在神经语言学指南上看到的内容解读着她的肢体语言。“真是美好的一天啊。”他说道。

“嗯。”她说道,眼睛没有离开电子阅读器。

“抱歉,”他说道,“真傻。现在每天都是美好的一天。”

“是啊,”她说道,点击了一下按钮来翻页,随即又点击了向前一页的按钮。托马斯看向街道上。街上并不是一个特别惹人喜爱的景色。他们坐在邮局分拣仓库的对面,邮局的后墙紧邻着铁路路堤那里的无人之境。仓库是正方形,由黄砖砌成,毫无特色,一条残障人士通道的斜坡一直通往红色的铁门,那里就是未送达包裹领取窗口所在的地方。一个女人身着绿色束腰休闲衫和黑色打底裤,脚上穿着罗马式凉鞋,头上绑了一个松散的丸子头,从他们身边经过。打底裤是恶魔的杰作,他心想。女人们觉得打底裤可以隐藏她们的身材,但是真的不是这样。如果有什么区别的话,那就是打底裤强调了她们的身材。

他转过身看着他的同伴:“一本好书?”

她抬起头看着他。“瞧,”她说道,“真抱歉。我要是知道你要试着和我聊天的话,我就不会告诉你可以坐在这里了。对不起。但是我可没打算交朋友。”

托马斯感到血液都涌上他的脸颊,而她很明显地再次低下头去看她的书。“对不起,”他伤心地说道,“只是想要友好一些。”

她翻了个白眼,又噘了噘嘴。接着眼睛继续盯着她的电子书,拿起她的咖啡呷了一口。戴上她苹果音乐播放器的耳机算是最后表示不予理睬。

他尴尬地站起身来离开。他知道他什么时候不被希望在场。好吧,当然,他其实大部分时候不知道。这就是他的问题之一。他成长过程中一直被灌输着这样的观点,那就是一切都以男人为主,女人只是等着被挑选,而男人需要做的就是选择。发现这些法则更加复杂是很糟糕的。他从桌边起身跨出几步之后,便匆匆离开走上街道,想和让他蒙羞的人保持距离。他走到日出咖啡馆,发现它还在营业。哦,好吧,他心想。他们大概也有卡布奇诺。现在这年月所有地方都有。

再来一个葡式卡仕达蛋挞。蛋挞总是很不错的选择。

“滚。”他身边的一个声音说道。

托马斯惊讶地看向四周。这似乎是有些随机的对话。他看到一个男人,尽管这么热还穿着风雨衣和冲锋裤,盯着一个默不作声的女人,她穿着一条宽松的花呢裙子、一件正式的白衬衣和一件淡紫色的针织开衫。她紧握着一沓传单,其中一张悬在他们中间,很明显她想递给那个男人一张。

“对不起。”她说道。

“你可以有你自己的信仰,”他说道,“但别强加到别人的身上。”

“我没有!”她反驳道。她有着戴安娜王妃的发型,大概是她在新英格兰幼儿园时期的那种发型,一个穿在链子上的小十字架挂在她脖子上。美丽的蓝眼睛,脖子就像是天鹅的一样。他偷偷看了一眼传单上的内容,瞥见一行大写的黑字“好消息”和一个手绘的、有些孩子气的十字架。“我只是——”

“想方设法和我谈谈上帝。是啊,我知道。但我不在乎。”

“但是我只是——”她说道。

“你们这些人让我觉得恶心。”那个男人说道,同时打掉了她手里的传单。那些传单像是瀑布一样散落在人行道上。

托马斯看到了他的机会。跃过他们中间的空隙,飞快地拾起这散落一地的传单,而那个攻击者仍然气冲冲地越过他朝着街道离去。

“对不起,对不起,”那个女人说道,英国人还真是钟爱道歉啊,“谢谢。对不起。谢谢。”

她有着尖锐的、有点像女校长的声音,而这个声音之于她本人老了许多。而且她有着美丽的肌肤。雪一样洁白,完美无瑕。低敏性香皂和润肤膏,他心想。

没有现代的那些化妆用品。你只有用润肤膏才能得到那美丽的英国玫瑰般的肤色。惹人喜爱的肌肤。是那种你想去触碰的肌肤,因为你知道那肌肤之前并不总是被人触碰。

“不会,不会,”他说道,“我很抱歉。他完全不需要表现得像理查德·道金斯一样去对待你。完全没有必要。”

他终于把传单整理在一起,戳了戳将它们弄整齐。是的,这些都是基督教的传单。传单的下面有着当地福音教派教堂的名字。他时常能在星期天看到他们从谷仓一样的建筑里出来,红润的脸庞对他们自己感到满意,男人们穿着灰色的西服和V字领的毛衣,女人们穿得和现在这里这位差不多。他将这沓传单递给她,她面带感激而腼腆地微笑着接了过去。“你不得不预料到会有这种事情发生,”她说道,“有些人只是不想听到圣言。”

“那‘圣言’是什么?”他问道,尽管他知道是什么,然后他看到她的眼睛里流露出了希望。很明显,她今天的运气不是特别好,光看她的传单还剩多少就知道了。

“我在传播圣言,”她说道,强调出“圣言”二字,仿佛它特有的存在非常重要,“关于我们的教堂。”

托马斯装作一副很感兴趣的惊讶表情:“教堂?真好!”

“我不认为……你是否已经有所属的教堂了?”

他能感觉到他衣服下面阵阵兴奋的微弱刺痛。多么美丽的肌肤。如果我和她单独在一起,我就可以触碰到这肌肤了。“好吧,我……”

“我猜测你甚至都不住在这附近,”她说道,看上去有些闷闷不乐。很明显她觉得没有叫她滚开的人也许会对上帝感兴趣。

“哦,不,不,我只是……我无意中遇到你真是有趣,”他说道,“我刚刚搬到这附近,而且……”

“哎呀,从哪里来呢?”

他飞速思考着。第一个进入他脑海的名字脱口而出:“科林代尔。”

“科林代尔,那可是非常远的。”

而且我从来都没有在那里待过。那才是我选这个地方的原因。诺斯伯恩没有人去过科林代尔。那地方还在地铁北线最远的另一端,而天知道从这里去北线就像是远足一样。

“是的。是啊,是挺远的。”

她的皮肤白得几乎透明,就好像她从来没有在阳光底下待过。我几乎都能看到你肌肤下面的鲜血,他心想,我几乎都能看到你的动脉。

“你一定是有一点……”

“是的,那不是……不管怎么说,我现在还没找到一间教堂……”

她看上去十分得意:“所以我正在为改变信仰的人传道咯!”

“大概不是,”他说道,看到她脸上的疑惑,“传道——你不是在传道。上帝啊,你怎么看?”

她大笑起来。像珍珠一样洁白的小牙齿,一点都不是他有些期待的兔牙。当她大笑的时候,她向后仰着头,向他展示了她又长又白的喉咙。真美啊。他再次感觉到皮肤的刺痛,而且这么一览无余。没有结婚戒指,他注意到。说明没有人等着她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