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尸检结果

天色太晚,两人打车去现场附近。

钟成说收拾得很利索,但整个人萦绕着马上要死掉的气息。殷刃实在看不过去,将一块深棕色的东西递去钟成说眼皮底下。

“这是什么?”

“魔鬼辣鸭翅,今晚刚买的。”殷刃忍痛割爱,“我没碰,你拿去提提神吧。”

不知道是困糊涂还是下了决心,钟成说面色庄严地捧起鸭翅,轻轻啃了一口,紧接着打了个哆嗦。

他精神是精神了,眼神也彻底死掉了。

直到下车,钟成说还抽风机似的疯狂吸气。对此,罪魁祸首表示遗憾,并吃光了剩余的麻辣卤菜。

等接近现场,两人戴好了识安配发的单边耳机。不一会儿,卢小河的声音便从耳机中响起。

“嗯,你俩差不多到现场了。再往前走九百米,右转,我跟警方打过招呼,你们可以查看现场。”

“我们刚升为丙级调查组,能接刑事案件吗?”

“安啦,这案子目前不算蹊跷。”卢小河语调开朗,连珠炮般说道,“事情严重了,识安会让更高级的调查组介入。你们不是经历过吗,两位捕猫达人?”

看来全公司通报批评还是有后遗症的,至少让他俩多了莫名其妙的称号。

“顺便一说,你俩附近的煞气指数完全正常,生命体皆可识别,暂时没有特别需要注意的地方。”

殷刃十分惊奇:“你怎么知道?”

卢小河不是科学岗吗,难不成会失传已久的千里眼?

“哈哈,我在你们上面。”

殷刃立刻抬头,蝙蝠大小的无人机低空划过。它飞得平稳而安静,很难被人察觉。

“我是不是还没自我介绍?卢小河,A大神经科学博士,进识安两年了……哎哎,注意点,案发现场到了。”女声欢快地说道。

钟成说:“学……”

“我先挂了,待会儿再聊。”哔的一声,通话切断。

“……姐好。”钟成说干巴巴说完。

殷刃充满同情地拍拍钟成说。

案发现场停着几辆警车,现场拉好了警戒线。一位四十多岁的男人走了过来,此人身材壮实,国字脸,寸头里夹着不少白发,穿着件老款黑皮夹克。

见两人走近,他板着脸从怀里掏证件,结果一看钟成说,这人乐了。

“哟嘿,巧了不是。小钟,你不是去搞研究了吗,咋往咱这跑?”

钟成说也是一怔:“孙叔。”

殷刃率先上前一步,伸出手:“孙叔好,我是钟哥的工作同事。”

孙叔看见殷刃,笑容微不可察地黯了一瞬。随即他没事人一般热情上前,和殷刃握了握手:“我孙庆辉,甭叫叔,叫老孙就成。”

果然是警察,还是个相当厉害的老手。殷刃收回手,心下有了判断。

沙场征战,维护公义,这两种人身上天然带着罡正凶悍之气。这类人精力越盛,气势越强。千年前,沙场凶兵能拿来破邪斩鬼,凭的就是这个道理。

邪物向来不愿沾这类人。但反过来想,为了证明自己“无辜”,他肯定得加大力度搞好关系。

于是鬼王大人笑得越发灿烂:“我叫殷刃。我和钟哥就来打打下手,不足的地方还请多指教。”

“嗨,就是我联系的小卢。”孙庆辉帮两人压下警戒线,“哪想来的还是熟人,小钟就不说了,小殷,第一次看现场,怕不?”

在尸骨堆上躺了一千多年的殷刃:“有点。”

孙庆辉爽朗地笑了两声,拍拍殷刃的背:“没事,待会儿想吐就吐,习惯就好了。”

“孙叔,你们之前跟识安合作过?”钟成说一边跟着走,一边认真提问。

“合作不知道多少年了。”孙庆辉扭头,“咋,嫌程队他们没跟你讲啊。”

钟成说:“没有,我只是……我以为你们不信那些怪力乱神。”

“信肯定不信,但识安搞的不是高科技吗,说不定里头有啥原理呢。”

孙庆辉冲现场取证的工作人员摆手示意,领着两人走进一条巷子。

“一个人甭管被刀捅死被枪打死,还是死得怪模怪样,都是杀人手法。重要的是凶手杀人这个事——有凶手在,咱就必须得抓。找第三方机构合作太正常了,没啥大不了的。”

钟成说敬重地点点头。

殷刃悟了。在这位老刑警眼里,“异常现象”不过是现场痕迹的分类之一。警方不好查,就把相关鉴定工作外包给了识安。

不过钟成说的态度有点奇怪。

这人平时不太会与人相处,尽管长相温文,处事却偏强硬。这回见了孙庆辉,钟成说身边的气氛似乎柔和了一些。

“就是这。”

孙庆辉停在巷子角落。

案发现场在老城区边缘。附近建筑老旧破败,还没来得及推倒改造。这片区域已经被封控了,里面并没有居民,顶多有流浪汉偷偷溜进去住两天。

四周监控不算多,这条巷子正在监控死角。

“凌晨一点二十五报的案,报案人是城乡规划设计组的,一个还在实习的小孩。”

孙庆辉叹了口气。

“按规矩,进这种地方得在白天,还要甲方和政府人员陪同。那孩子调研把手机丢这了,不敢麻烦甲方,偷偷一个人来找。”

结果这倒霉孩子手机是找到了,还捎带找到了重大精神创伤。报案者不在现场,说是被带去做了紧急心理干预。

三人停在尸体附近,一时无言。

巷子尽头,立着一个直径不到一米的深红圆锥,规整得像个大号路障。月色照耀下,深红圆锥闪着生肉的色泽,看上去由肉糜堆成。

圆锥最上方,端正地摆了个人类颅骨。头骨上没有半点肉星或血渍,干净得像个标本。

圆堆下方则是一滩正圆形血泊,它以圆堆为中心,散发出浓重的血腥气。

血泊边缘,环绕着十来件杂物。它们间隔完全一致,似乎在给正圆形血泊描边。这些杂物整齐到瘆人——T恤、衣物、鞋袜叠放得齐整井然,菜刀干净如新,甚至连卫生纸团、购物小票等零碎都被展平折好。

其中有一堆东西黑乎乎的,钟成说凑近看了看,那是拢成一小堆的头发。

钟成说看向正中央的肉糜堆:“……这就是尸体?”

看肉堆的大小和出血量,受害者大概是一个成人。

确实是尸体,殷刃在心中回答。肉堆散发着浓重的人味,受害人应当刚死不久。

孙庆辉:“嗯,是尸体。据城规组反映,今晚九点左右,它还不在这里。附近没有轮胎印,没有其他搬运痕迹。这块儿是不是第一案发现场,死者究竟有几人,我们还得分析研究。”

殷刃配合地捂住嘴,发出几声干呕。

“尸体上残存煞气指数0.01~0.02fR,此人接触过邪物,但并非死于邪物袭击。”卢小河的声音又出现在两人耳朵里,“识安资料库里未找到类似邪.教仪式,两位请积极跟进。”

“仪式感很强,像是那种疯子才会干出来的事。”

孙庆辉站在血泊边,眉头紧锁。

“海谷之前从没有过这种作案手法,我们已经在查附近区域的悬案了。你们随便看,有消息及时同步我们。”

夏夜气温不低,不少昆虫循着血肉飞来,在肉糜上爬来爬去。钟成说和殷刃戴上手套,前者查看周遭环境,后者蹲着观察尸堆。

钟成说几乎用脸把附近的墙蹭了遍,拍照声响个不停。两小时后,他和殷刃蹲在了一起。看着搭档欲言又止的脸,殷刃会意地拉开背包,递出一瓶饮料。

“乌龙茶,无糖的。”

“谢谢,我把钱转你。”钟成说诚恳地说道。

“不用,说回来,难得你会有这种疏漏。”殷刃自己挑了罐桃汁汽水,美滋滋灌下半罐。

“我的背包放不下了。”钟成说喝了几口茶水,小声叹气,“科学岗出勤要背医疗包和简单器具,再带东西不方便活动。”

……好惨。

短暂地同情完搭档,殷刃清清嗓子:“发现什么了吗?”

“一点打斗痕迹,不明显。不知道是新鲜的还是以前的,警方那边应该会分析。你呢?你们能不能那个……和死者对话之类?”

作为一个无神论者,钟成说这句问得分外不确定。

殷刃耐心解释:“没法对话,先不说人很难化鬼。就算成了邪物,十有八.九也不会好好交流,证言更不可信。人活着尚不能事事知晓,死了总不会突然开天眼。”

“识安教材上是这么说的。”说完他又补了一句。

“也是。”钟成说又喝了两口茶,“要是我走在路上突然被车撞死,我可能连自己怎么死的都反应不过来。”

“是这个道理。”殷刃冲他晃晃罐子,“例子不错,下次别举了。”

钟成说目光在摇晃的罐子上停了片刻,他思索半秒,拿起瓶子和殷刃碰了个杯。

殷刃:“……”

殷刃:“你是不是开始看那本《沟通的艺术》了?”

钟成说眨眨眼,瓶子无措地停在半空。

“哈哈,干杯也挺好。”殷刃忍不住笑起来,“干杯!”

随后一双手按上了两人脑袋。

“干什么呢,案发现场,都严肃点。”

“孙叔。”钟成说赶忙打招呼。

“发现什么没?”

钟成说:“一点打斗痕迹,没有明显的血渍和破损,痕检人员的结论应该比我全面。”

孙庆辉点点头:“小殷你呢?”

殷刃:“我发现了四只死虫子。”

看见孙庆辉和钟成说脸上的迷茫,殷刃:“肉堆里有黑色小飞虫。肉堆主人刚死不久,可肉里的虫子已经死了四五天。”

孙庆辉大惊:“嘶,你能跟虫子的魂儿说话?”

殷刃无奈。

他突然理解了网上那些咆哮“我不管修电脑”的程序员。

“我特别喜欢自然科学。”殷刃严肃地表示,“肉眼看出来的。”

他总不能在刑警面前宣传自己熟悉各类尸体。

“行啊,待会儿让法医同志们留意一下。”孙庆辉打了个哈欠,“法医差不多要进场了。你俩忙完了,我带你们吃顿饭。”

钟成说有些犹疑:“我们——”

“想去就去,识安规定没那么死,孙庆辉警官是你熟人吧。”耳机里的卢小河同样哈欠连天,“现场记录好就行,白天再继续……呼……嗯,白天再继续。”

她差点睡着。

至于殷刃,必定是欣然同意。

……

一条街外,徐姐麻辣烫灯火通明。

店面不大,打扫得还算干净。塑料桌椅擦得锃亮,地上瓷砖也没乱七八糟的脏脚印。老板娘专做夜间生意,塑料筐里的食材非常新鲜。

见孙庆辉进来,她豪爽地摆摆手:“又夜班?还带着……哟,这茬新人这么俊啊。”

“不是我们那的新人。徐芳,戴眼镜的还认识不,老钟家的儿子。”

“这咋认得出,我上次见他那会儿,人家才七八岁。不过我有点印象,这孩子一个劲儿说长大了要当警察。”徐芳两眼笑成了缝,透出种让人舒服的淳朴。“今晚饮料我包了,你们尽管吃。”

殷刃往筐里堆食材山,嘴上不忘小声嘀咕:“你原本想做警察啊。”

“嗯,但我父母不同意。”

和见啥夹啥的殷刃不同,钟成说似乎不怎么喜欢合成肉制品,他只挑了鹌鹑蛋、菌类和菜蔬。老板娘利落地称量计价,卡上号码夹。

“他们年纪大了,我也不是执意想做,就换了个就业方向。”对于没能当警察这件事,钟成说很坦然。

“小钟性子太直,确实不合适干刑警。”孙庆辉笑着插话,“咱这行要做好,那必须得修成人精。犯罪分子狡猾着呢,看人下菜是基本功。”

“没准是怕小钟走上枫枫的老路。”老板娘叹气,“你说枫枫多好一个小姑娘……”

“嗨,程队和老钟可不是那种人。说回来徐芳,人小钟现在可是高材生呢,A大,厉害不?”孙庆辉笑着打断她的话。

老板娘双眼一亮,话题转去自己刚上高中的孩子身上。

麻辣烫浓醇鲜香,殷刃倒了大量麻酱,吃得不亦乐乎。钟成说被老板娘按住沟通“学习秘方”,一脸便秘似的苦楚,孙庆辉在一旁看着直乐呵。

小店不讲究安静用餐那一套,钟成说和殷刃又引人注目。没过几分钟,下夜班的工人、司机、医护之类都加入乱聊,四处热气蒸腾,热闹得不似凌晨。

在殷刃吃空第三碗麻辣烫时,时间接近凌晨五点。门外天空渐渐亮起,眼看就是崭新的一天。

在他身边,两个工人啤酒喝得满脸通红,不成调地唱着歌。一位护士给刚拍好的麻辣烫加滤镜,还有一个不停回头偷看殷刃。孙庆辉忙着和老板娘热聊孩子升学,满脸骄傲的司机正与钟成说交流A大学费情况。

然而就在这一片烟火气中,殷刃突然有种被窥视的刺痒。

他陡然停下筷子,看向门外。

逐渐稀薄的夜色中,一个模糊人影在他的余光里一闪即逝。殷刃再定睛一看,门外什么都没有。

店前街道空空如也。人的气味,邪物气息,甚至煞气残余——什么都没有。

殷刃仍然看了好一会儿。

有意思,他想,这案子恐怕没那么简单。

次日。

出完夜间外勤,两人可以下午再去公司打卡。考虑到识安食堂的丰富午餐,殷刃还是拖着钟成说直奔识安。

“咱们刚入职,必须得表现得积极点。”鬼王大人慷慨陈词。

《沟通的艺术》没能拦住钟成说:“你想吃食堂。”

殷刃老脸红都不红:“是,但这和我们要好好表现不冲突。而且咱们组里的新同事还没见,早点打招呼不好吗?”

钟成说无言以对,他迷茫地抱紧《沟通的艺术》。

到底是他的沟通水平太次,还是这个失忆的家伙实在太强。二十八年来,钟成说第一次因为情商因素伤到自尊。

然后没过多久,钟成说同志的自尊心受到了二次创伤。

作为丙级调查组,他们在识安拥有一间办公室。办公室不大,一侧是紧挨的两个办公桌,各自配了电脑和书架,门正对的墙上满是多屏幕监视器,底下设备复杂得像飞机驾驶舱。

“驾驶舱”前方,一个姑娘正坐在工学椅上,笑盈盈看向两人。

这姑娘年纪约莫三十,圆脸圆眼,化着淡妆。她的头发稍嫌粗硬,束成利落的高马尾,身上穿着宽松的奶牛纹T恤和休闲裤,脚上蹬着双运动鞋。

她谈不上多漂亮,不过五官很舒服,属于“一看就性格很好”的类型。

“哇,幸会幸会,两位可真帅。”

卢小河笑嘻嘻地说道,语速仍然很快。

“我就是昨晚的卢小河,叫卢姐或小河都行。你俩要有识安的事想问,我随时给你们解答——哦对,我有你俩的联系方式,好友申请已经发了,记得通过一下。”

殷刃打开手机,果然发现了“银河系”的好友申请。他们的“识安-农夫果园(3)”也变成了“识安-小组工作群(4)”。

“平时打卡和交流记得用识安公司的APP。微信群留着聊些闲事,对外沟通。”卢小河说,“我会为你们提供技术、资料、战略上的后方支持,你们尽管放心就好,我很靠谱的。”

殷刃满怀期待:“真的吗?”

卢小河:“真的,我入职两年,支持的外勤组都活着,而且没有留下严重残疾。”

殷刃、钟成说:“……”

“开个玩笑,”卢小河噗嗤笑出声,“咱们还是先说正事。”

她随手一转遥控器,看也没看,径直朝后一按。满墙屏幕骤然亮起,拼成一副大图像。画面上是各种必须打马赛克的血腥细节,以及细致到有点过分的昆虫图片。

“警方的初步尸检结果出来了,这件事识安还要继续跟进。”

“受害者只有一个。吴涛,36岁,尚光区有名的地痞流氓,简单来说,此人是个100%无杂质的人渣。他一直伙同当地游民吃喝嫖赌、四处生事,年轻时因为小偷小摸进去过,警方那边有他的资料。”

卢小河坐着椅子转了半圈,将画面调到吴涛的个人资料上。

“你们昨晚看到的衣物、头骨、肉堆和头发全部属于吴涛。吴涛的死亡时间在昨晚凌晨一点左右,死因么……死因不好确定。”

钟成说:“不好确定?”

“对,问题出在昨晚小殷发现的虫子上。”

卢小河切换画面。

“法医人员在那堆肉里分离出了547只果蝇。虫尸大概聚集在吴涛口腔、鼻腔和气管等位置。大量昆虫在短时间内涌入气管,确实能够致死。”

“可那些果蝇全都死了一天以上,理论上不可能袭击吴涛。”

“并且吴涛被切成肉馅的时候,生命体征还没完全消失。另外,撇开死因不谈,那堆肉馅也很奇怪。”

卢小河放大那堆不成型的尸体,面不改色地继续。

“他不是被人为切碎,也不是被某种机器打碎的。”

“除了颅骨,吴涛的肌肉、骨骼、内脏全被精准分割成了边长1毫米的立方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