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小婉手里拿着份孕检证明,开始惶惶不安,是的,她怀孕了。
她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个事告诉倪永孝,一直以来他都对她冷冷淡淡的,就算是关心,也是那种极有礼貌的,因为有礼貌,所以就会有距离感,就像一个外人似的,永远不会对你呼呼喝喝,甚至是大声说话,极好的素养,冷淡的温柔,根本没有两颗心触碰下产生的热量。安小婉时常想起她第一次见到倪永孝时,他问她要了一张黑胶唱片的情形,当时他的那个笑,比现在任何时候的笑都要温暖,现在的他,更像是个死的心的人一样,无论怎样生存、斗争,都像是责任,或许,那个叫文思晨的女人死了之后,其实,他也跟着一起死了罢,他是那么爱她。
安父被抓走的时候,安小婉确实是乱了阵脚,他们只是老实本份的人,开着一个小花店,赚来两餐温饱。那天,一群古惑仔经过花店时无聊兴起,拔着那些花骨朵儿玩,安父出去招呼了两声,都是小本生意,请他们高抬贵手,谁知带头那人不分青红地甩了他一巴掌,他年纪大了,本想着忍忍就过去了,挨下那一巴掌倒也没出声,谁知那人得寸进尺,说这一带是他罩的,让安父以后每个月交一万块保护费,一万块,除掉花店的成本,灯油火蜡,根本都剩不了一万块,安父抓着那人求饶,被打得遍体鳞伤,安小婉去花市才回来,拿了张凳子去拼命,弄伤了带头那个男人,怕是动静太大了,周围不少人围上来看热闹,那男人打了个电话后,一辆面包车便开了过来,连带着安父一起拎上了车。
安小婉求助无门,坐在门框上哭,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渺小得那么的无能为力。她想报警,被隔壁卖水果的阿姨劝住了,都是群不要命的古惑仔,警察管得了一时,哪里能担保以后不来寻仇报复,他们孤儿寡父的,招惹上了,以后就是个甩不掉的麻烦。
安小婉看着那阿姨像是个很有经验的人,求着帮她想想办法,都是隔壁左右的,也就这两父女平时老实巴交的不打点门路,她叹下一口气,鬼鬼祟祟对着马路对面的‘马坤记’扬了扬头,“看到没有?马坤记。”她欲言又止。
“马坤记怎么了?”安小婉一脸天真,“它不就是个食肆吗?”她想不明白,这跟救她爸爸有什么关系。
阿姨手指点到她脑门上,“所以说你笨咯,平时也不会多长两个心眼,你没看到每天晚上都会有个中年男人来坐坐嘛,那个人就是倪坤。”
安小婉越发不明白,“倪坤是谁呀?”
“你真是要笨死了,连倪坤都不知道!”阿姨简直恨铁不成钢,“倪坤就是香港最大的黑社会!黑社会,最大的,懂了吗?!”
“那……”安小婉像有点明白了,“你说是……我去求求他……”
阿姨恨不得一巴掌拍死她,她简直没有再跟她谈下去的兴趣,“倪坤是你随便就能见到了吗?!”她看了一眼安小婉那副笨样子,又有些心软,“你当然去求马坤记的马老板啊,倪坤每天都来,肯定是有些交情的嘛。”她摇了摇头,回了自己那边,这么没心眼,真不知道这丫头是怎么生存下来的。
安小婉照她所说,果然是去求了马老板,都是街坊,安小婉算是马老板看着长大了的,又目睹了安父被抓走的过程,自然是对倪坤一番恳求,倪坤没有出手,写了个地址给马老板转交给安小婉,让她自己去尖沙咀找倪永孝,他现在半隐退状态,有意将这个位置给倪永孝,所以,这种事,插不插手全凭倪永孝自己的意思。
安小婉就算轮回一千次,她也想象不到,那个有过一面之缘却让她牵肠挂肚的男人居然是倪坤的儿子,她那天才知道了他的名字叫倪永孝,永孝,嗯,就凭这个名字,即使知道他是黑社会,安小婉也将他当成个好人,或者在她的潜意识里,只不过为这个朝思暮想的男人找到的一点辩解而已。
倪永孝可能已经不记得她了,安小婉来的时候他正坐在办公室里一个人下着围棋,黑子白子,左右手互搏,见她进来,只抬头扫了她一眼,继续下着棋,安小婉按住自己悸动的小心脏,立在一旁并不打扰他,她看着他一步一步自己跟自己撕杀,一着急,“呃……”了一声,她眼见这一步下去,白子就该完了,没忍住想提醒他一下,谁知道他依然放了下去,再放上一颗白子,她才发现那一步明明只是个陷阱,她涨红了脸,有些尴尬。倪永孝将手里的棋子放回草盒棋罐,终于是起身,他踱到沙发坐下,消毒湿毛巾擦着手,又开始摆弄面前的茶具,安小婉只得挪着步子,跟了过去。
“说吧。”袅袅轻烟里,他将一口茶水注满紫砂杯,轻啖了一口,终于是开了口。
“我爸爸他被人抓走了,是丧标他们,我想请倪生帮个忙。”安小婉简明扼要。
倪永孝搁下茶杯,将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半倚在沙发上,盯着她,盯得她的小脸越发通红了。
“我想我帮不了你这个忙,江湖有江湖的规矩,而我们,并不是慈善机构。”他说得慢条斯理,风度翩翩,轻松一句话,已经将安小婉所有的后路都封死了,他不愿意帮她!
“倪生……”安小婉有些焦急,她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言语来说服他。
“你回去吧,趁着时间还早,或者,你可以去别处想想办法。”倪永孝轻轻耸了耸肩,似有心无力的无奈。
安小婉的眼泪一滴滴地往下掉,掉在自己的脚面上,她就站在这里,一动不动。
倪永孝轻吁出一口气,似乎想让她明白,“他们……并不是我的手下,你明白吗?不是我一句话他们就会放人的。”
她明白,她再傻也明白,他可以救她父亲,只不过他不想给自己找麻烦而已,他说了,他不是慈善机构。
“或者,我可以拿其它的和你换……”她声音小得几乎只能让他刚刚听见。
“什么?”倪永孝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安小婉便开始脱自己的衣服,这种交易她在电影里看太多了。
倪永孝轻皱着眉头扭开脸,他声音冷了下来,有些不悦,“把衣服穿上!”
“倪生……我求求你,救救我父亲……就看在,看在那张唱片的份上……”她顾不得羞耻半跪在沙发前面的地上拉着他的衣袖哀求着。
倪永孝心里咯噔一跳,他细细打量着她,终于想起来了,她就是法国街头给过他那首《秋去秋来》的女孩,当时,她没有任何犹豫,也分文不收他的。
倪永孝拉着她起身,捡起地上的衣服盖在她身上,“女孩子要自重,不要随便出卖自己的身体,你先回去,你父亲很快会回来。”
“真的吗?”安小婉忙不跌地擦眼泪。
倪永孝不想再说第二次,坐回沙上了,继续摆弄着自己的茶水,没有再答她。
安小婉悻悻地拉好自己的衣服,转头,一步步走得极缓慢,临到门口终于是忍不住转头问出了口,“你……找到你太太了吗?”
“她已经过世了。”
“对不起。”
倪永孝低头喝着茶,没有回应她。
“我可以做点什么吗?当……你救我父亲的报酬。”
她还是不太放心,倪永孝重吐出一口气,“你家是开花店的?”
“是。”
“那你帮我准备一束百合花,7月1日要。”
两声敲门声,打断了安小婉的思绪,敲门音未落门已经被推开了,安小婉手里揣着那张孕检单,看到突然出现在门口的倪永孝心下慌乱,只将那张单随手插进沙发的夹缝里,她不知道倪永孝看到没有,微微咽了咽口水,有些心虚地站了起身。
“我走了。”倪永孝很自然地打了声招呼。
“不留下来吃饭吗?”事实上,她还没有想好要不要把怀孕的事告诉他,或者,他们一起吃饭的时候,她可以找个由头说起这件事,再听听他的意见。但倪永孝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只道一声,“我还有点事。”便出了门,留下安小婉在心底呐喊了一千遍,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他钻进车里,他现在总是自己开车来,那个叫罗继的司机不知道是去哪里了,他盯着她时的表情也有点怪,让安小婉很害怕,她总是在他身上闻到一些血腥的味道。
倪永孝打着方向盘,死里逃生后反而不再怕死了似的,总有点豁出去了的心态。罗继死了,他亲自动的手,罗继是他亲自挑出来的,他必须亲自己解决他。七年了,他在他身边整整七年,倪永孝一早将罗继当成了一个‘自己人’,而罗继,这个卧底,心心念念,想的是要他的命!倪永孝不怪他,连他自己的亲弟弟都跟罗继一样,他还有什么理由想不明白呢?罗继的事算是倪永孝给陈永仁的一个警告,一脉骨血,他始终做不到完全的丧失人性,他给了陈永仁一个机会,是一个试探,一个暗杀他的枪手,在他解决了罗继之后措不及防地将枪口瞄准了他,枪手开的是摩托车,轰隆隆的油门声足够能引起陈永仁的注意,事实证明,他赌对了,血脉相连,陈永仁果然没能看着他死。
他又想起了刘美文,要不是她提醒,他不可能这么容易怀疑罗继甚至是陈永仁,现在,还剩下一个安小婉,他不时回想着他们相识的点滴,总觉得这个世界充满了阴谋,像在黑暗里,被身后一双双的眼睛窥探着,没了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