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六回 注辇国蕃客逃商税 纾困境再卖顺水情

“是是,全赖臣太过关切陛下,一时失言。”赵从演的眼皮又弯成了一条缝,为难的缩起下巴,“陛下,其实是这样这哎呦,话到嘴边,又不知怎么出口。”

“你人都来了,如何藏着掖着?”

“原是些坏了祖宗规矩的东西”他语气一滞,犹豫一阵才下定决心似的,“但臣眼瞅着陛下为一点不值当的事糟心劳神,臣自己也坐卧不安,总觉得有一腔忠言势必要吐出来。”

“什么不值当的事,朕都让你搞糊涂了。”赵祯笑着问,心中却开始警惕。

赵从演伸长双臂,郑重的行了个叉手礼,头埋到了胳膊下面,略为激动的说:“臣知道陛下近日为美人尚氏教旨四京的事发愁,无奈圣旨已下,难以翻覆,臣由是苦思对策,凭着忠君之心,终于替陛下寻到解决的法子!”

赵从演显然对自己的所谓“法子”十分有信心,但传到赵祯耳朵里,却令他脸色一沉,目光中找不见半点暖意。

“怎么皇城里这点脏污泔水,外面清楚得跟自家吃剩下的一样!”他极愿压抑住怒火,然而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只能暗下决心,“照此事态,若要安稳,势必要诛佞宦,清君侧!”

赵从演因低着头,瞧不见赵桢的表情,浑然不知为何自己丢出去的话没了动静,惟有在原地呆呆站着,一动不敢动。不动的久了,便怀疑时间是否过得太慢,总也等不到回音,他于是偷偷抬起脑袋,速速朝皇帝瞄了一眼。

这一眼,恰巧看见赵祯默然思索时阴冷的神情,似有暴雨前的乌云笼罩在脸上,吓得他浑身一颤,猛地把头又垂下,全不晓得自己哪里出了岔子,还道是皇帝的性情愈发喜怒无常,便赶紧重复:“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赵祯被他拽回现实,深吸一口气,终是耐着性子,浅浅笑道:“不怪你,朕想起别的事,没仔细听,你方才说美人尚氏如何?”

赵从演不知他话中真假,哪敢大意,因换了个说法:“并非美人尚氏如何,而是那些蕃人。”

“蕃人?哪一国的?”赵祯疑道。

“注辇国。”赵从演清晰的吐出三个字,“陛下,臣昨日去礼宾院赴任,恰巧注辇国使蒲甲陀离也在,于是借职务之便与他聊了聊。原来今次注辇使臣共二十三人1,其中一些人打进到京城后,便偷偷在坊市间贩卖犀牙、珠贝、玳瑁、等榷货禁止民间买的货物。

中土政权,历朝历代皆自持大国,谨着照顾海外朝贡小邦,避免冲突的柔远政策,对待蕃客,贸易方面几乎都不论罪,因此遭殃的多是本国子民,赵祯亦道:“这等小事,按照惯例惩处买人便是。”

“若只如此,臣也不会到官家跟前打搅了。”赵从演勾着嘴角,别有深意的说,“礼宾院对比他们上报给市舶司海关的名录之后,发现里面不少是使臣假借上贡之名带进开封府的私物,而这些私物,其实是注辇国的商船,把货品存放到使船上,好规避商税市租的。”

赵祯听见“市租”两个字,似乎捕捉到了什么,却又不好轻易展现,只得轻轻叹惜:“朕记得蒲甲陀离官话说得不错,想必是勤勉之人,怎竟不知借使船给蕃商是重罪?”

“以臣所见,他比臣都清楚。”赵从演轻蔑的说,“臣那时将将到任,并不知其后果,待大体了解,臣便叫一个常年负责注辇国的小蕃通事小语种翻译官问询律例,才晓得假借使船流通蕃货,轻则货品悉数没官,重则全部蕃商还会关入狱中徒刑两年。蒲甲陀离当然要维护自己人,他直接向臣讲:听说贵国最近免了四京的市租,可否将当时我国贡使商人的市租与市舶税关税一并免去,不予追究?听他的语气,似乎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的确,尽管朝廷多次下令禁止外国使节搭载蕃商入宋,可诸国摸透了宋廷几十年来对海上贸易格外重视,不愿横生枝节的心理,根本有恃无恐。

“你怎么回复的?”赵祯问。

“臣与小蕃通事商议后,先是告诉他,你说的那个免市租的情形,我还不大熟悉,但即便按往年的规矩,你们携带的私货也太多,很难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今天才上任,又是个副使,没法做决定,容我一段时间与市舶司的人讨论讨论。”

赵从演乐呵呵的说:“接着臣与他借一步讲,你没怎么来过中土怕不太懂,天圣年间,条例制定的相当严苛,照旧例,市舶司不会松口的。然而今年圣上当政后,最最宽厚仁慈,或许有机会大事化小也说不定。”

赵祯听完,未尝开心,反而教训道:“翻来覆去的没一句准话,无论官是否第一天当,习气大概由来已久。”

赵从演有些惶恐:“臣知罪!”

“倒有一条,你好歹没仗宗室亲贵的身份,对他端着架子。”赵祯不介意给巴结他的皇亲几个官做做不给官更交代不过去却仍是得趁机提醒,“你闲在家里拿一份俸禄,没人会责怪,但既然你人到了礼宾院,未来接待的是各国使臣,便最好实在点,别叫他们挑出大宋的理,否则,丢的可不止是你一个人的面子。”

赵从演垂首道:“陛下的话,臣自当谨记!那注辇国这群人”

“诚如你所言,赋税的情况,再严重,交给中书门下也够了,不值当你专程入宫。”赵祯停了停,手指在桌子上敲了几下,淡淡的说,“朕已经让你实在点了。”

他的态度,着实把赵从演虎吓到,让人在偌大的后殿中显得颇为局促,早就想好的说辞亦被抛诸脑后了。但思量一番,为着仕途,赵从演还是愿意拼一拼:“臣的意思是,免租税,是蒲甲陀离自己求的,臣以为让他做个例外完全可行,何况这个例,破了不是一次两次了。臣昨日送走他,紧着向那些通事打探过,原来留在四京的蕃人还真不少,尤其大食波斯与高丽的熟户拿到绿卡的外国人,从商的很多。”

话至关键处,他不停吞咽口水,沉住气道:“既然免市租的诏令已经颁发,那陛下完全可以趁发下去没多久,将顺匡救,并卖个人情给一众蕃客,指明免的市租与商税只对蕃人有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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