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回 负恩情赵祯无悔意 善利诱采薰探虚实

迈入坤宁殿的大门,颢蓁便直奔寝殿,不做丝毫的停留。鸢姒芹香晓得不对劲,急忙跟上来,惜墨却吩咐她们去寻些止血的药。

走进里屋,关上门窗,颢蓁立在原地,扭头泪眼婆娑的看着惜墨:“惜墨,本殿怕我怕”

颢蓁猛地觉得脚下一软,整个人瘫在了地上,晕了过去。

自那时到今天,颢蓁就变得沉默寡言。

她没向慈寿宫做任何请示,便擅自罢了每天早晨的请安,杨太后遣人来问候,被她拒之门外不做任何答复。她呆在她四处弥漫着意可香的坤宁殿,锁紧了宫门,自己一步也不出去,别人谁也别想进来。除去一日双餐,颢蓁都端着那本《无量清净平等觉经》在读,谁说话她都不理。

这倒是真的清净。

只有惜墨看得出来,她的一双眸子空了。但没人知道她这次为何煎熬成这样,包括惜墨在内,都不懂她为何会就此一蹶不振。

可即便她再闹,再折腾,再封锁了自己,也挡不住追册张歆婕为皇后的诏令,传遍后宫,响彻天下:

“门下。夫生有淑美。则秩冠于九嫔。殁著柔嘉。则礼追于中壸。此王者所以彰图史之懿。念辅佐之勤。故美人张氏。诞自华宗。流兹惠问。膺八月之上选。冠六列而有仪。德备组紃。声齐环佩。悲蕣韶之早谢。顾莩律之亟迁。用思沙麓之祥。重进祎衣之制。亶惟茂典。抑有前规。呜呼。位至椒涂。名留彤管。实邦之媛。想内范以空存。在河之洲。饰徽章而曷极。冀斯盛则。有慰芳魂。宜追册为皇后。仍令所司择日备礼册命。主者施行。1”

这日下午,崇政殿前。

因颢蓁不见人,之前说要斟酌封赏妃嫔的事也就断了消息,这真急坏了馥芝。

平时不提倒也罢了,一旦开了口,便如同煮熟的鸭子飞了。

赵祯称前朝繁忙,接连好几日没召她侍御,她生怕这事就这么流失了,心中难免忐忑。托人去找阎文应探听颢蓁为何而动怒,回来的人都摇头,说那天的事儿只有周成奉知道,可谁也不敢追在他身后嚼舌头。馥芝于是遣了采薰悄悄来寻他,务必要问清问细。

此时赵祯传唤了吕夷简,不知在密谋些什么,周成奉谨守本分,说得话纵然往耳朵里去了,也难进到心里。他看时机不对,便借口去看看茶汤,从殿里退了出来,正巧遇见采薰端着食盒笑盈盈的站在阶下。二人相互施礼还礼后,采薰说穆清阁的厨娘腌渍的林檎(沙果)旋好了,想拿来几个给官家尝尝。

“这可不巧,里面正议事呢,姑娘没瞅我都先出来了吗。”周成奉笑道。

采薰顺势走到周成奉身旁,柔声道:“若奴婢在这儿不碍着周都知,等等也无妨。”还没等他答成不成,采薰又低声问:“周都知,能否借一步说话?”

周成奉旋即懂得了她的来意,拿起腔调说:“采薰姑娘,是官家要吃这林檎旋,并非你我,我实在看不出来,咱们是哪儿需要张这嘴呢?”

采薰早料到他口风紧,并不介意:“周都知不愿意张嘴,只听奴婢说也成,实在是我们阁的娘子惦记官家圣人的安康,几日不见,就想问问罢了。周都知只消告诉奴婢,官家好不好,圣人好不好,若是都好,尚美人与周都知不也就放心了。不说话,点个头摇个头总碍不着什么。”

周成奉嘿嘿一乐:“咱别说这话,多咱我也有福分和尚美人的名字挂在一起了。采薰姑娘算起来也入宫不少年,可见过这宫里有不透风的墙?”

“周都知这算问对人了,奴婢还真没见过。”采薰看有戏,陪笑说,“要说风儿过的最快的地儿,还真就是我们穆清阁,这也要多亏了周都知一向的照顾。”

“哎呦,莫要这么说,我始终跟在官家身边,哪儿还能照顾到别处。”周成奉赶忙打住她,接着正色道,“我也不怕多一句嘴,穆清阁还真不是第一个来打听的,可不也没传出去什么话吗?既然之前都没见过,这次见着了便该知道,这墙还不到透风的时候,该透出来,它就透出来了。”

采薰一愣,没想到会有人动作比她们还快,但估计是哪个妃子,周成奉也不打算松嘴,便退一步问:“那周都知能不能给句准话,这风什么时候能透出来?”

周成奉闻言,悄悄掀开崇政殿的帘子,不知在听什么,却耷拉着脸什么都不说。

采薰看他半天不理人,低头看着手上的食盒。“尚美人听说造作所要在上元节前修葺园圃花石。”采薰将嗓子捏到最小,却用不知是不是自言自语的态度嘟囔,“但开封府那边还没批下来要用哪家的莒翠玉,醒酒石”

周成奉放下帘子,耷拉着脸回过头,颇具寒意的盯着她,将她的话生噎了回去。“咱们只管做咱们的,三司修造案要如何,开封府要如何,咱们插不上嘴。”周成奉冷冷道。

采薰垂首称是,面上始终挂着笑意。周成奉又看了她一会儿,缓缓开口:“采薰姑娘真是喜庆的人儿,叫我也抹不了你的面子,你只管回去告诉尚美人,我听着,这墙也撑不了两天。”

听着?采薰心思一动,向他道了谢,留下食盒就回去穆清阁。

她才一进屋,一个字还没说,杨婠便不约而至。馥芝命人替她备好熏笼,让她倚在自己旁边。杨婠卸下身上的大袖与月白夹袄,神情恍惚的走到榻上坐下。

“怎么了?”馥芝端起茶盏递给她,“才点好的,你暖一暖。”

杨婠接过来,放到嘴边,想了想又不喝了:“睡不好,再喝茶更难受。”

馥芝不禁啧了一声:“你那点破事就别拿出来提了,眼下中宫阴晴不定,封妃的事情又归她管,要是就这么凉了,我也要气的睡不着了。”

“不至于。”杨婠宽慰道,“太后娘娘和官家都首肯了,她再跋扈骄纵也拦不住。”

馥芝听见,默默点了点头:“原本想着再官家耳边告她的状,让官家把那些畜生从你阁子里轰出去,顺道查探查探那日有人偷听咱们说话的细作,可谁料得到她自己个儿竟然就把自己个儿关起来了,官家也好几日不唤我侍寝。”说到这儿,她问采薰:“方才周成奉说没说究竟家宴那日闹的哪一折?”

采薰犹豫该不该在有外人的时候全盘托出,虽说杨婠素与馥芝交好,可方才周成奉提过,是有别的阁子派人也曾向他打探的。那个打探的人不知是不是杨婠,若是,她还没同馥芝讲,便可见她对馥芝是隔了一层窗户,如此馥芝怎能自己把窗子支起,放人进来?

她权衡一番后道:“娘子,奴婢没用,周都知什么都不肯说,还摸了一个咱们腌的林檎旋去。”

1《宋大诏令集·卷第二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