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儿来得正好,省得我过去找你了。”许氏红光满面。
匀婉轻轻将她揪着自己袖子的手拨开:“你呀,莫要在外头拉扯我的衣衫,越发不嫌人家说咱们没有规矩。”
“对,我又忘了。”按理匀婉每次嗔怪,她都该依例说些请罪的话,但许氏从来记不得那些,此次也只憨憨笑说,“先别提这个,我同你讲,上次你叫我吃独食馋他,真个顶用。”
匀婉疑道:“你就是要说这事?我还当资善堂里头出了什么蹊跷,你在里头这么久。”
“哦…”许氏一怔,瞬既反应过来,“嗨,不过就留下把昨日遂国夫人的嘱咐,传给吕宫教罢了,合着你们在外头都担心着哪。”接着许氏将王愧云的担忧,都仔细转述给匀婉,“我就说是她想多了,她还不信。方才吕宫教可劲儿的夸永年记得牢,认得准,丁点没有吃力的模样。照我说,永年不过就是对亲娘使性讨巧罢了。”
她本以为匀婉会附和自己,不成想匀婉没接话,反而目光沉到地面,细声说:“还有这事儿”
“你也觉得是吕宫教有意的?”许氏瞥了她一眼,摇摇头道,“我打眼瞧着,这宫教也是专心做学问的夫子,没那么多花花肠子。你们也真折腾,我喂永年点心是有坏水,吕宫教期盼他上进也是有坏水,依我看你们两个就是聪明惯了,以为别人都黑心肠。”
匀婉闻言,直觉好气又好笑:“你这才同那宫教说过几次话,怎么转头倒埋怨起我来!”她想问莫非还有人将黑心二字写在脸上的,但也懒得置喙了。
下午,后殿。
赵祯正在批阅今日呈上的章奏。数量倒不多,就快看完了,可内里文章却委实有趣。
昨天跑去赵元俨家的几个人,今天几乎都递了实封的章奏。无非是天象异动,误碍国运,只罢一个薛奎不足以平民忧的话。一个一个都逼他颁出更能堵住万民之口的举措,变着法的指责他旧令不行,新令不发,才致使上苍降罪于大宋。秋蝗冬旱,枭鸟横行便是征兆。
这点事,是赵祯一早预料到的,尚能应付。他们嘴中还能有什么政令不行不发,无非是十月初那句赶快让杨太后垂帘议政罢了,只没想到宫城里闹枭鸟的小事也成了他们的口实。
硬要说,赵祯起初并没有对杨太后垂帘有似今时这般抵触。如若依照原来母慈子孝的戏文唱下去,杨太后还是那个不理会朝事,一心疼爱自己,没有任何非分之想的小娘娘,给她个头衔也就给了。
自从得知她为求得势,不惜勾结契丹佯装西平犯境,在宫里散布流言搞得人心惶惶,派人杀了胡培安,编纂狸猫换太子的故事,煽动权臣宗室在朝中言语威逼此等挖空心思,任他近忧远虑,必生祸患,赵祯怎可能还肯把皇权分一杯羹给她?
如若是乱世争夺下的君王,早已动了杀伐之心,一如他对范仲淹提到的后赵文帝,其嫡母刘太后,便是被夺权的嫡子后赵武帝杀了。
但他却不一样。
赵祯前头虽有个张茂实(有传言是真宗庶子),在章献崩逝去前也留下交代,封他东染院副使,送去契丹了。这个张茂实是实是虚尚且不论,即便是真的,终究嫡庶有别,那人没资格与自己论及皇位。
要知从他还是太子时,真宗便允许他初涉朝政,章献明面上是占据了实权,但反过来说,他也始终安稳活在章献的庇佑之下。
章献是何等的手段威仪!赵祯在她身旁,哪个胆敢怠慢不敬,哪个有异心暗涌,一早被她发派处决了。且章献虽有称帝之心,把持朝政十二年,却恪守祖宗教诲,始终没有跨出那一步,让赵祯谨记这皇位最后还是自己的。这也是赵祯对她又敬又恨的缘由之一。
十几年庇荫之下的过往,他身处御座,读着慈悲仁德的君王典籍,看着章献面对天下质疑尽显驭下之术。种种前因,无处锻炼他刚毅果决的手段,却衍生出仁义与怀疑并行的性格。
所以他对杨太后还是狠不下心肠。
须知她做出的事,哪个都不是可以姑息平之的,却还是被他扣住不提。他自认对杨太后也算尽孝至极了,也幸而这些都还没真正触及他的主心骨,否则决不能容忍至今。
眼下他的变数却要他有些始料未及。实封章奏过后,那些不算紧急的通封中,竟夹着另一份同一批人的上疏,内容却是大相廷径。他心中虽有想法,却还是打算听听那些老于世故的中朝大臣的意见,遂命阎文应去传召吕夷简入宫。
等人到时,他已经翻来覆去将这些章奏看了不下三遍,心里有些不安。
吕夷简作揖行礼后,赵祯赐座给他,让周成奉将这几个人的上疏,搁到他旁边的案桌上。吕夷简瞧着,这些奏章摞起来得有二十多封:“你看看,这都是什么意思。”吕夷简挨个细读,还没说话,赵祯又开口问,“你知不知道,昨儿个退朝后,这些人全部都到了孟王府上?”
吕夷简放下手书,恭恭敬敬回说:“臣知道。”
“你知道?”赵祯先是一怔,旋即反应过来,冷笑一声“想必是孟王也曾邀你前往一叙罢。八皇叔这几日不出府邸,对外的动作却丝毫不松懈。”
吕夷简起身叉手回说:“孟王称在府里搭了瓦子,请了近日将京城里最会说诨经的1,宴邀了许多宗室大臣,臣不喜纷杂人吵,婉拒了。”
赵祯看他说得堂堂正正,似很有分寸不像有假的模样,未做更多指摘,只说:“你继续看。”
吕夷简称是坐下,他才看完实封的那些,又开始通封的。原来通封的内文中,竟然有十五个人向赵祯痛陈赵元俨的劣迹。
有的说他纵养悍仆敛收乱财,资助横豪倍息放债,各个宠仆已成巨姓强主,拥地千顷。还有的说他侵占荒地,遣人冒充佃户兼并官田。更有在如今冬旱未去之时,竟霸占湖泊干地,致使许多原本可营救灾民的水源被断。甚至触及朝廷禁榷,私营茶盐酒曲等不一而足。
再看这些署名上谏的人,除了前去赵元俨府上的宋痒,韩亿,石中立,陈尧佐等,其余大都为谏院记得住名号的官员。
吕夷简默默合上最后一封奏章,叠在一旁。
再看赵祯,不知何时又捧起了一本书品读,只听他又低声问了一遍:“你觉得这是什么意思?”
1说话,唐、宋时代民间艺人讲说故事的专称,相当于近世的说书,伎艺繁荣兴盛于两宋时代。说话须凭口才,有的还要歌唱。“说话”分为四家,即、讲史、说经、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