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回 偏亭里素琴卜前程 寝殿中溪芠诉惊梦

许氏见到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尚寝局司苑素琴。许氏与她打过几次照面,都是在后苑闲逛之时,见她们几个做司苑的来摘采花草,还闲聊过几句。刚才她虽对自己道了万福,可许氏拉她说话,她半点没有寒暄的意思,扭头就走,因觉得此女子行迹颇可疑,便偷偷跟着不叫她发现。

不想这一跟,竟是到了尚服局的寝处,这才知道原来和自己是一路的。

尚服局何典仗平时忙完都不在屋里休息,反是呆在旁边凉亭等人来问事,赚些体己钱。素琴走近凉亭问这边的可是何典仗,许氏则躲到墙边偷偷听她们说话。

只听素琴道:“我从没卜过卦,也不知有什么规矩。”

何典仗说:“哪有什么规矩,都是看人缘深浅,你既然没卜过卦,就看我这儿有什么你看着喜欢的,指给我。”

亭子里没了声音,许氏估摸着素琴正在挑选。不一会儿,何典仗说:“你倒是有眼光,挑了我这儿最准的一套梓木灵棋,既是如此,咱们就用棋卜之术1。你要问什么?”

“问前程吉凶。”

“嗯,再说与我你的生辰八字,乡籍,名字。”

“丁巳辛丑戊申丁巳,在地人,原本只有个小名叫刘月儿,进了尚寝局,我那一辈儿跟着‘和如琴瑟’排的名字,叫素琴。毕竟都跟在官家床榻边伺候,得讨个‘妻子好合,如鼓琴瑟’的意头。”

“既然是主子给你改得名字,便按素琴来吧。且待我焚香静坐,自替你解惑。”

没多久飘来一股子炭火气,到底不如匀婉屋子里闻惯了的那种醇郁。许氏心道你可晓得她们尚寝局的,天天在主子面前呆惯了,一闻便知你这绝非好货。

忽然耳边传来一阵哗哗作响,跟着又来何典仗的声音:“天清地宁,河图秉灵,焚香一柱,十方肃清,发鼓三通,万神咸听。伸出手来!”片刻后说:“等我咒语念三遍,你将手中棋子执到棋盘上,不许再动。”

之后又是一大段天地合德,日月合明,日月鬼神合其凶吉的话,啰啰嗦嗦,不甚明了。许氏只听懂“兹以丁巳年辛丑月戊申日丁巳时开封信女素琴,谨焚香,上启天地父母”还有“信女素琴为问前程吉凶,心有所愿,意有所疑”之类。

随后小声叨叨什么,许氏仔细听像“唵吽吽嚤呢哒哩吽吒敕”那类咒语反复了三遍。

话音才落,哗啦一片,素琴问:“这卦如何?”

“四上四中三下一镘此为遁世卦,所谓阳光失位,震雷正东,乃困极之象。象曰:困于凶祸,闭门独坐,人徒分散,无可取火。有诗为凭:‘运蹇实堪悲,忧愁春复秋。且谋西北避,身外莫营求。’”

素琴紧张说:“听不大懂,可很像凶卦。”

何典仗阴声道:“所谓独坐,是阳气全没了,无人作伴。火就是阳气,无可取火,便是任你如何都不会有阳气灌入,乃大凶。”

素琴好似吓到,声音哆嗦:“那这卦该怎么解?”

“你有否听过颜幼明,何承天这两个名字?”

“都没听过。”

“这两人都有解卦,你按照自己心思愿意听哪一个?”

“那就何承天吧,名字听起来厉害些。”

“好,何承天解曰:病不安,官事不解,家道循旧事慎阴谋,市贾无利,行军失律。就是说你生病不能安寝,有官司缠身不能伸冤,家中须提防有阴谋加害,做生意赚不到分毫,若是行军则散乱无律。”

两人安静一阵,素琴开口道:“可否再听颜幼明的?”

何典仗叹道:“你这一卦,谁解都一样,没得好的。”

素琴求能不能再掷一次。

“不行,只得一次,第二次就不灵了。”

素琴捉急说:“那该怎么办?”

何典仗叹道:“此卦说你平时无德无道才招此报应,谨慎有小人进身罢。”

许氏觉得奇怪,记得之前聊天,她看着像个实诚人,说话也极和善,怎么就无德无道了?

果然,素琴也说:“这不准,我待人接物从来都名声好得很。”

“你打一开始便不信,自然觉得不准。来日有你信的时候,再拿钱来也不迟。”

许氏知道素琴要走,遂往墙另一侧躲着。

见她离远了,才走到何典仗面前。何典仗起身做万福,让她坐下,问她是来聊天,还是来问事。

许氏看着她将一把棋子收到碗里,旁边依序还有铜镜,铁钱,空鸟笼,木竹茭杯之类。扫过一遍才说:“来找你当然是有事要问。”

“你问什么?”

许氏道:“问一场灾祸什么时候能消。”

何典仗因让她选个东西,许氏指着铁钱说就要这个,何典仗点头道:“夫人倒是有眼光,挑了我这儿最准的一套火珠林。”

许氏心道:“这话怎么听着耳熟,不知道你最准的到底是哪个。”

夜里,赵祯召连溪芠侍寝。

两人一番温存后躺在床上,赵祯看她一眼,见她目中有泪,和着胭脂流下来,便问:“你莫非是气我多日未招你侍寝?”

连溪芠赶忙拭去妆渍,笑说:“哪里敢气官家?官家记得我我就开心的很。只是昨夜我作了个梦,很怪,方才想起来有些害怕。”

赵祯一手将她搂入怀中,另一只手伸过她的颈子,让她枕着自己的胳膊,在她耳边轻声道:“是什么怪梦?”

连溪芠握住赵祯的手腕,娇声嘤咛一阵才说:“梦见自己不是自己,但又不知是谁,正坐在福宁殿中吃饭。忽听有宫人叫喊,抬头见黑云蔽日,还有一阵摩挲声传来,越来越大。低头则见碗中却非白米胡饼,竟是好几只大虫子。梦里我汗毛直立,只觉心中都麻了。可我却不能控制自己,打开窗子任由黑云闯入,可可儿的生吞了我。我这才吓醒了。”

赵祯觉得她手上渐渐用了力气,知她确实惊到了,便安慰一阵:“这宫里头哪来的黑云吞人,你莫要想多了。”

连溪芠侧身环住赵祯的身子,头抵在他的胸前,喃喃道:“若不是黑云,也难保不是别的。今儿个没有黑云吞人,却不知以前有没有,以后有没有了。”

赵祯轻抚她的乌发,柔声说:“莫怕,有我在,这宫中便不会有甚黑云能欺侮了你。”

连溪芠闻言,满脸期冀道:“有官家这话,妾身便什么也不怕,至死也要记得牢牢的。”说着,含笑锁紧了赵祯的腰。

赵祯说:“你不忘,我也不忘。”

“官家若食言忘了,妾身可要罚你。”溪芠打趣说。

“这个自然,朕乃一国之君,君无戏言。”赵祯安抚着,他眼睛却看向床外漆黑处,好似想起了什么。

1棋卜十二枚棋子,四个刻上,四个刻中,四个刻下,背面皆刻镘,共一百二十五种卦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