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门,又名“闻”。古代妖怪,因人之背叛而生。
我和阿清的相识,源于表姐硕美。
三个月前,因为考上了A市大学,我被父母安排到定居于A市的姑姑家寄宿。
在此之前,我已经将近半年没有和硕美见面了。我和硕美的关系很亲密,小时候,我们一起生活在乡下的祖父家,后来因为姑姑和姑父工作的原因,他们才不得已搬来了A市。
硕美是个很开朗的人,非常喜欢结交朋友。因为家境殷实,长相甜美,大部分同龄人也很乐意和她成为朋友。我和硕美的性格相似,脾气也相投,因此,也常常因为硕美的关系多了许多新朋友,所以,能来到A市,我非常兴奋。
当然,硕美也是有缺点的,她的过分自信偶尔会让她显得有些自大。
来到A市第一天,离开学的日子还有些时间。为了表示对我的欢迎,硕美每天都会带我出去玩耍,介绍一些新朋友给我。忘记说了,我表姐也是A市大学的在校生,所以,她身边的朋友大部分都是我未来的学姐学长。
其中之一,便是夏实学长。夏实是一位非常英俊的学长,第一次见到他时,我就感觉到他和硕美之间若即若离的暧昧关系。据硕美说,夏实在学校是风靡校园的名人,不仅英俊不凡,而且还是音乐社团的社长。
内在和外在兼具的男孩,难免让女孩心动。
我的猜测很快得到了证实,那晚,回到姑姑家后,在我和硕美的卧室内,架不住我一再逼问,硕美不得已告诉我,她其实暗恋夏实很久了。我一点儿都不感到惊讶,看得出来,硕美应该非常喜欢夏实,每每提到夏实的名字时,连那股女王气焰都转换成了小女人的弱不禁风。
难得找到调侃硕美的机会,我故意吓唬她说:“好啊,我明天就去告诉夏实学长,你暗恋他!”
不想,硕美立刻一本正经地喝止了我:“若菜你敢!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来处理!”
好吧,看来以后在硕美面前,再也不能开夏实的玩笑了。而且,以硕美一贯的自信加自满,也完全不需要别人去插手帮忙,或许,在她心里,夏实早已非她莫属,而她也已经非他莫属了。我只能说,陷入爱情中的女孩,都是不可招惹的。
接下来的几天,硕美经常带着我和夏实一起玩耍。
大概是在开学前一天,我才结识了阿清学姐。
第一次见到阿清时,我感到有些诧异。之所以诧异,是因为难以想象阿清这样的女孩会和硕美成为好朋友。无论性格、爱好、脾气,两个人完全迥异。硕美活泼开朗,自信外向,阿清则完全相反,是一个很内向、很安静、很无趣的人。
我不知道硕美和阿清是怎么认识的,只是四个人出来玩耍时,为了避免当电灯泡,我和阿清交谈的机会便多了很多。时常是硕美和夏实在旁边玩着小暧昧,我和阿清则乖乖地坐在公园长椅上彼此谈心,我这才对阿清有了更多的了解。
阿清出生在一个缺少母爱的家庭里,她十八岁时母亲去世了,一直和父亲相依为命。也许,是感到自卑,也许,是因为缺少关怀,她是个习惯孤独的女孩。一直到来到A市大学,和硕美分在了一个宿舍后,她才渐渐学习接纳别人了。
阿清总是对我说,她很感谢硕美做她的朋友,让她感到不孤独,让她感到有人爱着自己。
阿清的话有些过于自卑了,和硕美比较起来,她甚至还要漂亮些许,尤其是那种不善言谈、冰清玉洁的气质,常常会让人滋生出一丝想保护她的冲动,另外,她的确是个非常善良的女孩。我想,这大概也是硕美和阿清成为朋友的重要原因吧。
也因为这个原因,我和阿清很快便成了很好的朋友。
多了这么多学长和学姐做朋友,我的大学生活初始便充满了乐趣。开学之后,只要我一有时间,便会跑到高年级的女生宿舍,和表姐、阿清一起说悄悄话。这好像是很多女孩子都非常喜好的消遣之一,几个人聚集在一起说一些彼此的小秘密,既可以增加了解,也可以增进感情。
但我做梦也没有想到,这种看似亲昵的行为其实暗藏杀机。
阿清的骨灰瑟缩在盒子里面,我犹豫了许久才敢靠近。
我至今都无法想象,阿清是如何从教学楼的最高点毫不犹豫地飞下来的。以她懦弱的性格、恐高的心理,如果不是无法逃避,难以承受,无论如何她都不会选择这种残忍而可怕的死亡方式。而我不顾一切前来看她最后一眼,也是因为有些愧疚吧。
必须承认的是,在那件事情发生之后,我和所有人一样开始渐渐疏远阿清。哪怕事到如今,空荡荡的灵堂也足以证明人心的善变。那些生前的好友,没有一个人前来祭奠一番,除了我之外,只有阿清的父亲落寞地跪坐在一旁。
那是一位和阿清一样沉默的中年男人,丧服套在脑袋上,遮挡了他大半张脸。
虽然看不清他的面容,但我知道他悲恸欲绝。那一刻,我突然很恨,恨硕美的决绝和无情,恨那些所谓的友谊,恨那个无话不谈的夜晚。
那是阿清自杀前的一个星期日,我和硕美准备回姑姑家时,邀请阿清一同前去。
当晚,我们三个人挤在硕美的卧室内,躺在一张床上,继续我们早已习惯的交谈。硕美自然不停地说着夏实的事情,而我们则安静地听着。
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深夜。
姑姑路过走廊的时候,特意提醒我们三个早些休息,因为这一句话,居然让阿清潸然泪下。我和硕美都很奇怪,一边安慰她,我一边问:“阿清,你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事情说出来,我们是好姐妹啊。”
阿清擦干眼泪,看着我和硕美,似乎是在犹豫该不该将那个秘密说出来,最终她还是选择了信任。我们这才知道,阿清那个残缺的家庭有多么不幸。在彼时,那也是一个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家,只是因为一次意外,彻底毁掉了三个人。
大概是阿清十八岁的时候,因为工作原因,阿清的父亲外出出差,留下了阿清和母亲两个人。不过是三天两夜,谁也没有想到会发生那样可怕的事情。在一个深夜,三名盗贼潜入了阿清家,掠夺了大批财物后,杀死了抵死反抗的阿清母亲。
之后,他们做出了更加可耻的事情——强奸了阿清。
当阿清的父亲赶回来后,阿清已经躺在医院里了。她好像一夜间变成了傻子,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没有说一句话。好在随着时间的流逝,她渐渐遗忘了那些可怕的回忆,或许,那只是无可奈何地封存了吧。从那之后,她才变得郁郁寡欢,不善言谈。
这是一个藏在内心深处、痛彻骨髓的秘密。
我和硕美都没有想到,阿清有过这么恐怖的过去。但毕竟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而此时此刻,阿清能够大胆地说出来,说给我们听,不仅证明她的内心正在一点儿一点儿坚实,也证明她对我们非常信赖。
这已经超越了友谊。
这份百分之百的信赖,却没有得到百分之百的回应。回到学校不久,不知道怎么回事,阿清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学校,就像一场漫无边际的大雨,冲击着学校的犄角旮旯,也冲击着每一个人的耳膜。人们开始用有色眼光看待阿清。
阿清在一瞬间变了,从那个楚楚可怜的女孩变成了一个人人厌弃的魔鬼。
人们开始议论纷纷,开始添油加醋,开始胡说八道。
包括我在内,也自动和阿清保持了一定距离。这种看似自保的距离,于阿清而言是多么无情,多么无奈,我们都没有想过。所以,在听到阿清自杀的消息时,我才感到一阵心痛和无比的内疚。
硕美靠在沙发上,煞有介事地捧着一本书,高挑着眉毛不肯看我。
我知道硕美不敢看我。自从阿清死后,我一直在纠缠她,我一直在质问她,我要搞明白,这一切是不是她在搞鬼。而那天晚上,关于那个致命的秘密,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如果不是我,那除了她别无他人。
“你告诉我,究竟是不是你把阿清的事说出去的?!”我吼了起来,已经失去耐心。
硕美还是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我告诉你一千遍了,不是我!”
我恼羞成怒,走过去,将硕美的书一把扯了下来:“不是你还有谁?!这件事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我没有说过,剩下的只有你了!”
硕美猛地站了起来,气势汹汹地瞪着我,依旧一副女王的样子。她忽然冷笑起来:“好吧,事到如今,我就告诉你。没错,的确是我说的,那又怎么样?!我只不过是说了一个秘密罢了,而自杀是她自己的选择。”
我从未感到表姐如此可怕,倒退了一步,我仍旧想不明白,“为什么?!”
“因为夏实!”硕美昂起头,眼里冒出了火,“你知道吗?作为朋友阿清背叛了我。她明明知道我喜欢夏实,她还暗地里给夏实送去了告白信,她把我当做什么?你也知道我的性格,我受不了朋友的背叛,而且,我想要的东西,只能是我的!谁和我作对,我就和她势不两立!”
事情变得有些复杂了,我摇着脑袋:“你……怎么知道阿清给夏实写了告白信?”
硕美翻着白眼说:“别忘了我们住在一个宿舍,想看她的日记太简单了。”
我快要受不了,看着硕美一脸的霸道和无情,我好想给她一巴掌。但我没有那样做,因为于阿清而言,我和硕美都是不可原谅的人,如果当初,哪怕阿清身边有一个可以依靠的朋友,或许,她就不会选择离开这个世界。
那天摊牌之后,我和硕美的关系变得很尴尬。
长辈们并不知道我们之间的事,每个星期日,我还是要回到姑姑家寄宿。为了不让长辈们担心,也不想让他们知道我们之间的纠葛,我并没有要求换房间,依旧和硕美住在一个房间内。大概,也是担心我把这件事情说出去,硕美也没有再和我吵架。
当然,我万分清楚,硕美之所以这样做,更多的原因是因为夏实。我想,夏实若是知道她出卖阿清的事情,恐怕也会永远远离她吧。好在这种煎熬在几天后,暂时消失了。因为姑父决定装修房子,特意为我在外租住了一间临时公寓。
星期日的时候,我便不用再回到那个家了。
休息的时候,我会一个人来到阿清的墓前,好好忏悔一番。
一次,我来祭拜阿清时,无意中又遇到了阿清的父亲。他依旧很沉默,坐在阿清的墓碑前,正在烧一些阿清生前的遗物,包括那本粉红色的日记本。我本想上前说些什么,可是,看到那本日记本,突然觉得如鲠在喉。
时光荏苒,光阴似箭。
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一个月了。人们都说,这世界上总是会有永远无法忘怀的事情,但是阿清的事终究被人们渐渐淡忘了。学校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彼时的事情好像一块口香糖一般,在被嚼得没有味道后,留在了记忆之中。
姑父家也重新装修完毕了,我只好又搬了回来。
或许,我是那种习惯遗忘的人吧,经历了一个多月,我和硕美的关系有了一些缓和。彼此仍旧很少说话,她也不再像以前一样那么强势。我以为,生活还会继续下去,这件事情会变成另一个秘密残存于我们心中。
但是,我错了。
那是一个深夜,姑姑和姑父一起回到了乡下看望祖父祖母。
我一个人留在家中很是无聊,便早早睡下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听到了硕美回家的声音,她去和夏实约会了,轻快的脚步声告诉我,这次约会应该很不错,她的告白十有八九已经成功了。我并不想问她和夏实的事情,继续装睡。
果然,刚刚推开门,硕美就兴高采烈地说:“若菜,你知道吗,今天夏实亲了我……”
我装作没有听见,翻了个身,硕美很知趣地闭上了嘴巴,爬上床也睡着了。
将近凌晨三点的时候,我去了一趟卫生间,再次回到卧室,刚刚躺下,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我说不出来那是什么声音,似乎很近,就隔着门板,好像有什么东西紧紧贴在大门后面。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姑姑和姑父远在乡下,家里只有我和硕美两个人。
我感到了一丝恐慌,半坐起来仔细听,没错,的确有一阵古怪的声音在房间中回荡,虽然很轻微,但就像有一只老鼠,在黑暗中窸窸窣窣地寻找着食物。我打开床头灯,借着昏暗的光线环顾整个房间,硕美睡得很死,房间内也一切正常。
我想,或许是我听错了吧。
关掉灯,我又躺了下来。
可是那声音好似蚊子一般,再次从黑暗中传了出来。我的心渐渐提了起来,这一刻,我确认我没有听错。我再次打开了床头灯,向房门走去。来到房门门口,我猛地拽开了大门,一股寒气从走廊中汹涌地袭了过来。
但是,我依旧什么都没有发现。
那晚,我并没有叫醒硕美,也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这件事情。之后的半个月内,那阵奇怪的声音再也没有出现过,我渐渐将这件事情忘记了。不过,我和硕美之间的关系,愈加好转了。因为和夏实处于热恋中,她那股女王气焰消减了很多,变得越来越和蔼了。之后,夏实约我们一起出来游玩,那一次,我们才冰释前嫌。
我承认,我是一个意志力非常薄弱的人,但硕美毕竟是我表姐,我也不想因为我们之间的不愉快,导致长辈们的不愉快。那天游玩回来,在硕美的要求下,我们又睡在了一张床上。半夜的时候,她向我道歉,不管是不是真心的,我没有再说什么。
那天晚上,我们两个却睡意全无。
也许是因为刚刚和好的原因,也许是因为太久没有好好谈心了,我们说了很多话。一直交谈到半夜,才双双睡去。中途我再一次醒来时,又听到了那久违的怪声音。我想了想,还是悄悄叫醒了硕美。
我悄声对硕美说:“你听,房门那里是什么声音?”
硕美揉了揉眼睛,仔细听了听,无所谓地说:“也许是野猫跑到家里来了吧。”我并不认同硕美的话,没有开灯,我摸黑爬了起来,一点儿一点儿地挪到房门口时。我伸出手去,本想悄无声息地拉开大门,但是刚刚伸出手去,又猛地缩了回来。我摸到了什么东西,软绵绵、圆溜溜的一种触感,我吓了一跳,轻轻叫了一声。
硕美听见我的惊叫,赶忙打开了灯:“怎么了?”
光线倾泻而下,屋内瞬间明亮,呆痴般地看着自己的手,又望了望大门。面前什么都没有,一切正常,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受了什么惊吓。硕美对我无奈地摇了摇头,埋怨我大惊小怪后,再一次睡着了。可我知道,我不是大惊小怪。
刚刚,我的的确确摸到了什么东西。
夏实找到我的时候,显得非常憔悴。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夏实一开口,我便不知所措了。他哑着声音问我:“若菜,你告诉我,硕美是不是爱上别人了?!”我张口结舌,不知如何作答。他不依不饶,“你必须告诉我,就算我求你,你知道我有多爱硕美的!”
“我……”我仍旧无法开口。
事实上,不是我不想说,而是我不能说,也不是我不知道,而是我很清楚。可有些东西说了就等于害人,不说,或许还会好受一些。没错,这件事情我很清楚。当初,硕美告诉我的时候,我也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快变心。
那晚,本来一切照旧。星期日回到姑姑家之后,我发现硕美有些坐立不安,一直到晚上回到卧室,她还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我担心地问她怎么了。她坐起来,摸黑爬到我床上,悄悄对我说:“若菜,一年级新来的一个学弟在追我。”
我大吃一惊:“这件事夏实知道吗?!”
硕美摇了摇头:“当然不知道,也不能告诉他,他要是知道了,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子。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我聚精会神地盯着黑暗中的硕美。
硕美咬了咬嘴唇说:“只不过,我现在觉得我和夏实好像不大合适,交往这么久,我发现我们脾气性格都有很大分歧。我很开朗,而他总是很忧郁,虽然当时被他的忧郁迷惑了,但现在我觉得我们有很多矛盾。比较起来,那个阳光灿烂的学弟,倒是与我很投脾气。”
我不可思议地目瞪口呆,没想到硕美的爱情观如此简单而不负责任,本想骂她,但还是将话咽了回去,这毕竟是她自己的事情,我无权说什么。我只气愤地对她说:“随你吧。”
意想不到的是,那天之后,硕美结交新男朋友的事就在学校里传开了,自然也传到了夏实的耳朵里。我深知夏实对硕美的爱,虽然当初是硕美追的他,但我已经无数次听过夏实对硕美的誓言,天长地久,天涯海角。
可以想象,这个消息对夏实来说有多残酷。
而且,最重要的是,硕美确实也是这么想的。
我知道夏实一定会找我这个表妹来求证,但我不知道该不该说实话。面对可怜的夏实,我还是选择了沉默和逃避。离开时,我听到夏实在我身后狂吼:“硕美是我的!你回去告诉她!她是我的!谁也得不到她!”
夏实疯了吗?我不知道。
但那天之后,硕美和我大吵了一架,就像当初阿清的死一样,她怀疑是我将这件事情说了出去,尽管我一再保证没有这样做,但事实是,硕美只将这件事情告诉了我。我们的关系再一次恶化,因为彼此的秘密,因为彼此的不信任。
但是,我万万没有想到,这并不是最糟糕的结果。
在一个晨练的早晨,硕美在操场跑步的时候,旷课许久的夏实突然出现了。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出现,就连硕美也一样,直到那把锋利的刀刺穿了硕美的后背,她才恍然大悟一般回过头去,惊愕地看着身后那双麻木的眼睛。
所有人都被吓坏了,纷纷逃离操场。有人很快报了警。
但一切为时已晚,当警察赶到的时候,夏实也倒在了硕美身边,胸口上插着那把沾满两人鲜血的利刃。这件事情不仅震惊了整个学校,震惊了夏实家,也震惊了我们家。祖父祖母、爸爸妈妈都赶来了A市,而我,是最尴尬和无助的中间人。
姑姑和姑父将硕美的死归咎于我身上,因为学校风传是我将硕美的事告诉夏实的。我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是一次又一次听着长辈们的责骂。那也是我头一次感到,原来知道别人的秘密一点儿都不好玩,那很恐怖、很阴暗。
甚至,会波及自己。
在硕美和夏实死去后,我成了一个间接的受害者。
不仅自己家的长辈对我恨之入骨,就连夏实家的人也对我不理解,每天走在学校里,总是会看到许多异样的眼光。那些眼光告诉我,我现在在别人眼中只有三个字——告密者。我努力让自己去适应去习惯,压抑地度过我的大学生涯。
不知道是怎样熬到毕业的,那一天我只感到轻松。
而作为一个间接受害者,我再也不想涉入别人的私生活,甚至连朋友都懒得交往。家中长辈已经对我另眼相看,而姑父姑姑和我更是水火不容,虽然我经常去看望他们,但没有一次有好结果。但我还是不想回到乡下,依旧留在了A市。
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开始了自食其力的生活。
在A市郊区,我租下了一套公寓,当做临时的家。我以为,从今以后那些过往的人和事都将远离我,没有想到,那只是我的一相情愿。搬到新家不久之后,我接待了一位特殊的客人,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我并没有认出他来。
那个男人看上去很憔悴,五十多岁的样子,见面便对我深深鞠躬,说道:“若菜小姐,非常抱歉。”
我一下傻了:“您是?”
男人严肃地对我说:“我是阿清的父亲。”
……
那天午后,我们两个人长谈了三个多小时,彼时的那些回忆转瞬又回到了我的脑海中。更让我不可思议的,是阿清父亲口中的故事。当然,这或许根本就不是一个故事——他告诉我,在阿清自杀后,他悲恸欲绝。
那些日子,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他不明白阿清为什么自杀,直到整理阿清遗物的时候,才无意中在那本日记本上看到了阿清自杀前的遗言和真相。那一刻,他愤怒了,他发誓要为女儿复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很快,他打听到了硕美家的住处。他开始策划一场阴森森的复仇计划。
终于,姑父家装修的事情,为他带来了一个机会。
听到这里,老人沉默了。我忍不住问道:“我不明白,姑父家装修和你的复仇计划有什么关联?”
老人淡淡地看着我,说:“你是否有时候会发觉你和你表姐的卧室有怪声音?”我点了点头。
他叹了口气,突然将帽子拿了下来。我看到他的脑袋上,右耳部位光秃一片,像是被人拿刀子削了下来一般,长长的疤痕令人胆战心惊。
我急忙问:“您的耳朵……”
“是我自己割掉的。”老人平静地说,“这也正是我要告诉你的。在你姑父家装修的时候,为了报复,我偷偷混进了装修队,为你表姐的卧室换上了一道新房门。而那道门让我得到了复仇的计划,让我听到了你和你表姐之间可以利用的秘密。”
我完全听糊涂了:“我不懂……”
老人不紧不慢地解释起来:“这其实是一种很古老的传说了,在我们A市,老人们之间常常会讲一些自古至今流传下来的奇闻怪事,你们年轻人自然不会感兴趣,也根本不知道。说实话,当初我这样做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没想到真的成功了。”
“您仔细说。”
老人长长吸了一口气:“这是一种妖怪,我们A市人习惯叫它耳门。这种门很诡异,只要将自己的一只耳朵割下来嵌入门中,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门板上就会自动长出很多耳朵来,这些耳朵就是所谓的门耳。它们可以窥听到主人的每一句话,传达给制作耳门的人。”
我越听越迷茫了,这简直是天方夜谭:“这不可能!”
老人笑了笑:“我知道你不相信,当初,第一次听到你和你表姐说话的时候,我也不相信。但这确实是真的。也就是在那天晚上,我听到了硕美和你交谈的内容,知道了她和夏实以及她学弟的事情。我抓住这个秘密,将它散播了出去。但是,我没想到,会给你带来这么大的伤害……”
那天下午,送走阿清父亲的时候,我仍旧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一切。
那扇门在火中呼呼作响,像是有人在呐喊尖叫。
我瑟缩在院子一角,看到它渐渐渗出鲜红的血液,回想着大学时的一切,心里很疼。是的,不管相信不相信,我还是趁着姑姑姑父不在家,潜进了他们家里,不顾一切地拆掉了那扇恐怖的房门。我不想让这种东西留在人世间。
直到那扇门在火焰中化为乌有,我才拖着脚步离开。
回到公寓,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我又想起阿清父亲的话,模糊中似乎有一些记忆。记得生在A市的姑父曾经对我简单讲述过,在他的家乡一直流传着一个传说,如果想要窥听别人的隐私,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割下一只耳朵,想办法藏在那家人的房门里。
这就是所谓的耳门。
我又回想起那阵在深夜响起的古怪声音,感到一阵寒意。
我突然觉得这个世界很可怕,这个充满隐私、充满秘密的世界好像一个巨大的火药库,不知何时何地,你可能就会毫无察觉地被卷进其中,无法左右生死,无法左右感情。毕竟,一切都过去了,我宁愿相信这一切都是假的。
那天之后,我又去了墓地,祭奠了阿清、夏实以及硕美。望着他们的墓碑,我心里一阵翻滚,我不知道究竟是硕美害死了阿清,是我害死了夏实和硕美,还是那些信任过后的秘密害死了他们自己。难道,这个世界真的失去信任了吗?
带着复杂的心情,我继续苟且生活。
离开学校,步入社会,我渐渐体会了什么叫钩心斗角,正如人们所说,学校只是一个童话世界,而社会则是一个残酷世界。有了前车之鉴,我开始学习彼时的阿清,将自己完全封闭起来,尽量不去和外人接触,尽量不去结交朋友。
因为我知道,多一分信任,我就多一分危险。
但我忽略了一点,只要你身为一个人,你就无法避免这种危机。所以,那一天,成了我生命中最可怕的一天。就在那个深夜,当我洗完澡,躺在床上睡着后,我又一次听到了那阵久违的声音:窸窸窣窣,像是魔鬼的挑逗。
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好奇,我拿起手电筒,颤巍巍地照向了我的房门。
昏沉的光线下,我看到那扇门像受了惊吓一般微微颤抖着,门板像是变成了一块肉,无数的小肉芽渐渐浮现,接着蔓延、滋生,像是茁壮成长的花草,直到完全从门板上钻出来,完全成形,变成一只又一只黑色小耳朵。
那些耳朵像是章鱼的腕足一般,活灵活现。如同雷达一般,三百六十度地转动着。
我感到浑身一阵发毛,想尖叫,却叫不出来。我再一次用手电筒照过去,光线所触及的地方,耳朵如同受了刺激一般,迅速地缩回了门板内,毫无痕迹。当我壮着胆子将灯打开后,呈现在我眼前的依旧如初,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然而,我清楚地知道,那扇表面光滑的门板,暗藏杀机。
那是古老传说中的妖怪,是人们的诅咒,是在黑暗中滋生的邪恶。我更加清楚的是,我的悲哀再一次开始了。如阿清父亲所说,我正被一个人深深地憎恨着,也许是姑姑,也许是夏实家的人,也许是我无意中得罪的一个同事。
他们在等待我的一个秘密,一个足以让我感到人言可畏、生不如死的秘密。
那天之后,我睡觉养成了一个习惯,总要开着灯才会入睡,因为我知道,那些黑色的耳朵不敢在光线下现身。但我依然恐惧着,我总是担心在我睡着后会突然停电,或者有一天,它们像进化了的生物,在光天化日下突然露出脑袋来。
而我依旧不知道究竟是谁,让我陷入了耳门的监听。也许,等到我死的那一天才会知道吧。
你呢?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耳门这种妖怪吗?你卧室的大门是否也曾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偷偷地伸出过一只耳朵?而你又知道多少别人的秘密?别人又知道多少你的秘密?最主要的是,你是否曾将用信任换来的秘密告诉过别人?
你是否曾将朋友、亲人的信赖抛诸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