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士,博士……醒醒!醒醒!该走了……”
冥冥之中,似乎有人做出了决定。
著名的生化战争以及对付生物恐怖主义的专家塞缪尔·沃特曼博士坐了起来,竭力驱散心中逐渐弥漫开来的沮丧情绪。查迈告诉他,如果找到了韦尔米利奥,他将作为调查局高级谈判专家的技术助手,借调到联邦调查局在堪萨斯城的分部。谈判专家将和韦尔米利奥对话。
“情况已经逐渐明朗了。十点钟后离开这里。”
他没有任何私人物品,因此也没有东西要收拾带走的。他把剩下不多的时间用在给医院打电话了。
中村医生告诉他,他们正在考虑是否可以给她做手术,但是因为玛姬整体的健康状况不佳,医生对此不抱太大的希望。艾琳说玛姬从上一次昏睡之后,还没有醒来。
他很快洗了个澡,刮了胡子。
占用大部分时间的是决策的过程,他想。
联邦调查局特工格里马尔蒂走了过来,她被指派来照顾他。
然后,一切都发生得那么快:就在几分钟时间里,一辆黑色的小型货车带着他开上了州级公路,把他送到了直升机停机坪,直升机飞行了半小时之后,到达一处被遗弃的飞行跑道,有一架商用喷气式飞机正等在那里。从那里到堪萨斯,应该只有两个小时,但他感觉时间很漫长。
几乎是他一坐上国土安全部的喷气式飞机,格里马尔蒂就用一台安全的笔记本电脑,把他和国家应急预案中心的电话会议连接上了。
电脑屏幕上有12个小窗口,屏幕中间是一个稍大一些的图像,显示的是一张缺少睡眠的脸。那人是沃泰尔少将,正在说着什么。
“……根据我们对样本的分析,得出的结论是,柏林天花——它是印度一号的变体——已经被进一步修改了基因……”
“啊,上帝……”他身边的格里马尔蒂说,“这就是你以前说的吗,山姆?”
“是的,恐怕是这样……”
“……这种新病毒针对人类的基因,加入了白细胞介素4(IL4),这使它产生了非同一般的杀伤力,其后果正迅速显现出来……”
山姆可以用他的手指放大那些参加会议的人的脸。国土安全部副部长伊莲·奥东内兹坐在沙发上。罗伊克罗夫特没有出席。后来才知道,他生病了。
“……中央情报局告诉我们,他们认为是一个恐怖组织的分支,即某个恐怖分子联盟之中的一个小团伙——”
“那是柯翰的一帮人……”他忍不住插嘴说。
“是的,沃特曼博士。是柯翰。正如你预言的那样,他制造的天花病毒真的是‘超级天花’,我们估计,他散布天花病毒是为了实施一个更大的计划。”沃泰尔停了下来,整理了一下面前的文件。
“如果你有什么话要说,山姆,现在是最佳时机。”乔·诺蒙特说。这一次他的话中没有讽刺的意思。
“有人留了一手。从表面上看,柯翰在不折不扣地执行联盟的计划,但是,他实际上很可能心怀不满,或者有着诸多怨气。他也许不喜欢他的盟友,甚至认为那些人根本不够格,尽管如此,他还是装出精诚合作的样子。他帮他们发起了印度一号病毒袭击,说不定还利用自己的知识帮他们制造出炭疽病毒。但是,他从一开始就很有心计,没有把改变了基因的天花交给他们。只有他一个人能治好这种天花。”
“对不起,我要补充一句,所有这些都只是猜测,这点很重要。”诺蒙特摇着头说。
“柯翰让他的同伙投放印度一号病毒。我们到目前还没有病毒投放地点的准确情报。这些病毒将产生效果,将会有许多人死去。但是,在这场袭击之后,还会有第二次袭击,那就是柯翰的超级天花病毒,用来消灭那些逃过第一次袭击的人。他隐瞒了这个计划。”山姆说。
“我不知道恐怖分子的心思,”诺蒙特说,“但是,我能告诉你的是,我们已经对这种超级天花病毒进行了样本分析,AVI生物医药公司正致力于研制一种反义药物。是的,这要花些时间,我们已经全力实施我们的接种计划,预防接种工作已经驶上了快车道……”
山姆轻轻用手指碰了一下,放大了诺蒙特的脸。这位疾控中心主任居然在笑。真是太荒谬了。
“同时,我们还有山姆提出的血清解毒法。”
“是的……”山姆说。这种方法并不复杂,人人都知道。所谓的血清解毒法只是一种临时应急措施。一个替代品。国家将投入大批资金研发上面提到的那种反义新药,它实际上就是一种可以消解柯翰超级天花的基因序列。在没有研发出来之前,他们可以按照山姆的想法,从柯翰手下那些注射过疫苗的恐怖分子身上的血浆中克隆抗体。
现在只剩下一名恐怖分子还活着,只有她的血液里有治疗超级天花的解药。这个人就是韦尔米利奥。
“你觉得他们用天花袭击了之后就住手了吗?别太天真了。你们这些人啊,拉下玫瑰色的玻璃窗之后,就觉得世界上的一切都是美好的了。这些人是美国梦的终结者。他们释放炭疽病毒——这是他们的突击队。天花是他们的坦克部队。茎锈病是他们的步兵。你好,北卡罗来纳州的夏洛特……”
“你好!”
“接通了,夏洛特——”
“我只想了解一下恐怖分子利用船只进行恐怖活动的可能性有多大。我曾在海军干过,船上可以隐藏东西的地方可太多了——”
“是的,的确是这样,我们一直在喊,美国海关在各大港口的检查力度不够。”
“他们有安检……”
“是的。他们的安检设备可以检测出放射性物质,但是你应该听说过用铅可以让设备失灵吧?”
“那正是我想说的。”
“我也是这么想的。好。继续——你好,内布拉斯加州的牛顿。你是研究农业的吧?”
“是的,我为此感到自豪。”
“你说吧。”
“他们让我们种这些种子,这些转基因的种子。接着,就在昨天晚上,农业部宣布说,发现了锈——”
“——茎锈病。这是一种可以影响麦类植物的真菌。真菌孢子吞噬植物茎秆。它们就是一群吸血鬼。这些孢子是活脱脱的吸血鬼。它们把植物搞垮,把植物变成‘僵尸’。‘僵尸’吸收所有的营养。这种病叫‘Ug99’。”
“这种病菌是在南非研发的……”
“对。你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情况,还记得吗?他们有自己的军工产业,他们掌握了某些高端的技术,待价而沽。他们永远的好朋友是现在的以色列政府。你别忘了。他们之间有许多军火交易。以色列还帮助南非训练警察。这是正义行为?怎么判断,这就随你啦,我的朋友……”
“你知道,我们今天上午和他们派出的美国农业部的科学家见了一面。他们说,我们明年的小麦收成可能要减产百分之七十。”
“百分之七十啊,女士们,先生们。我的上帝呀……你们这些可怜的人。希望你们能够熬过来。这是犯罪呀。我说过的。这是犯罪——”
“对,这是犯罪。”
“如果不是你,牛顿,我们吃的早餐中就不会有面包了。说吧,华盛顿州的西雅图……”
她盯着远方有如黑色天鹅绒一般的天空,朝前疾驰。大部分时间里,她的车是路上唯一的汽车。尼甫的豪华奔驰车带着她离堪萨斯城越来越远,这座城市也逐渐消失在她的记忆之中了。
起风了。远处有暴风雨,还有闪电。这辆车提速很快,以高速行驶一点也不吃力。有很长一段路的路面都很平坦,而且这个地区所有的公路似乎都没有尽头。一阵雨打到车窗上,她开了一下雨刮器,好把玻璃上的雨水以及飞虫弄掉。
现在她唯一的想法就是让自己离开52大街的人,越远越好。她早就计划好要早点走,但是她睡着了。她一直很累,就是这个原因。
难道这就是命吗?毕竟,她到那里是挽救她们,不让她们受到尼甫那帮人的伤害。那是件好事,不是吗?要不然的话,那姐妹俩和婴儿肯定会被抓走,遭受折磨,最终被害死。幸好当时她没有睡着。她有枪。没有人能够伤害那个孩子,无论他是谁……
这是一个信号吗?
不,不,她再也不相信什么信号了。她觉得自己应该在路上不停地行驶,穿行于美国这个野兽的肠道之中。两天后,她就会把尼甫的车给烧了……或者,随便丢在哪个地方,让人偷走得了。
然后……
然后她就步行。她将一直走下去。
“……美国一共有124人死于炭疽病毒。据报道,全国感染天花的人群超过1.2万人,但是如果加上潜伏期的人群,这个数字就更大了。”
收音机里向她披露的这个统计数字每个小时都在发生变化,而她也是这个数字中的一员。她开车前行。她听收音机。透过车窗,她看到的是一个狭长的、疯狂的世界。在托皮卡,所有州际公路的出口都被封堵住了。路上的加油站都没有关闭,但是要想进入市区,就必须通过匝道,那里有堪萨斯州警察在把守着。
她本人已经起到了瘟疫的作用,现在,其他人也在扮演这个角色。现在,有人在说今年冬天会出现饥荒。现在,战争一触即发。
因此……即使她还没有看到胜利的诸多迹象,但是,当她行驶在堪萨斯州起伏的乡间公路上时,他们已经在告诉她,她赢了。
但她没有感到任何愉悦。她没有胜利的感觉。如果把这叫做胜利,那真的是失去了理智,真的是疯了。由她一手造成的人间地狱,现在要把她这个加害者和众多受害者一起给毁了。
“让人更加担心的是,包括马里兰州弗雷德里克的美国陆军传染病医学研究院在内的多家实验室已经分析出了至少两种不同种类的天花病毒。那里的工作人员冒着随时可能受到生化武器攻击的危险,一直坚持工作。他们发现,其中一种天花变种对现有的疫苗有着较强的抗药性,据此,科学家们认为,至少有一种天花被修改了基因……”
世界末日的大决战——你看,他们接受得真快!这是早已答应他们的死亡承诺,只是现在到了兑现的时候。很快,她就看到了第一堆路障,路障前面有不停闪烁的指示牌,提醒着她绕道而行:
进入纽伯维尔
隔离
只许本地居民进入
……匝道口有一辆警车。
她在车载收音机上找到了堪萨斯公共电台,播音员说美国各地对隔离规定的理解不一。联邦、州和各市的法律法规、规章制度,五花八门的政府机构制定的要求,这里简直成了律师的天堂。司法权之争很快就要闹到联邦最高法院。全国乱成了一锅粥。
她一边开车,一边听……
总统和参众两院代表进行了会面,后者敦促总统对整个首都进行隔离,目前,哥伦比亚特区已实行军事管制。
在伊利诺伊州的斯普林菲尔德,两名男子遭遇突袭,他们拒绝投降,企图逃跑,最后被打死了。
泰德早已死了,他在一家军用医院的隔离病房中不治身亡。
亚特兰大疾控中心附近的艾默里大学,37人因吸入炭疽病毒而死。
最让人恐惧的是有关食物遭到攻击的最新消息。人们接受采访时嗓音里透露出来的紧张,让听众也产生了恐惧。
她在维奇塔城外的加油站加满了油。外面很冷。这座城市她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她在自动售货机上买了六瓶苏打水。
加油站的卫生间锁了。加油站里面也封闭起来。负责给她加油的工作人员40多岁,褐色皮肤。她戴着头盔,达莉亚不由得猜测起她是什么人种。她还戴着手套,达莉亚给她的钱要先经过微波消毒,然后,她才找零钱给达莉亚。
每个州都动用了国民警卫队的力量,对某些地区进行隔离以及对疑似病人进行分类。她三次经过农产品检查的卡口。高速公路上的车辆被集中到一股车道上,身穿橡胶防护服的人认真清洗所有车辆的轮胎及车身之后,才把车辆放行。
又行驶了几英里之后,她看到一些逃难的人,他们挤在一辆露营的房车里,车身被压得有些下沉,后面跟着一辆皮卡。两车都装得满满当当的。
她调整着波段,听着收音机。
复仇之箭正中心脏,那头野兽快不行了。
“……联邦调查局正在对两百五十多人进行调查,他们可能和这次袭击有关……目前正在追捕奥马尔·苏非安,阿布·亚辛·易萨梅尔,达莉亚·韦尔米利奥,玛丽亚·克什洛瓦,普拉纳·吉尔,戴尔莫斯·吉尔。安杰拉·莫托斯和她的儿子星期三于得克萨斯州边界处被捕。
“墨西哥城爆发了骚乱,下面请听BBC记者詹妮·凯斯卡特发来的报道……”
达莉亚放慢车速,在一座天桥下停了下来。她打开车门,蹲在地上小便。六七辆半挂车在州际公路上呼啸而过,随后是一片沉寂。她站在那里,看着远处没有尽头的公路。周围很安静,她都能听见鸟鸣。她转身看看公路。她在这里干什么?是什么样的逻辑把她带到这个人工修改痕迹很重的地方?她就像到了火星上,周围环境和自己格格不入。她茫然。她孤独。
她所想要的一切——她真心想要的一切——就是回家。尽管那里又穷又脏,也比这条半死不活的公路强。她记起了在佛罗伦萨的学校里一次和同学们喝醉酒之后的谈话。有人说世界上存在着不同的位面,每个人都有无数次生命,那些物理定律并不是全宇宙都适用。世间存在着这样的位面:她住在她家的房子里,她的家人也还快乐地生活着,她教会她母亲如何开怀大笑。
起风了。她决定就待在天桥下面。她知道,在世界的这个部分,如果风暴来临,他们就是这样做的。她记不得自己是怎么知道的了。也许是从电影里看到的吧。
她会等等看。直到明天的某个时候,直到她快要死了,她才会投降。投降之后……死。希望自己死得比泰德快,这样他们就不会折磨她,也不会查找到她的踪迹,找到那对姐妹,找到小丹尼尔。
她知道公诉人会说什么:娜嘉照顾她,为她提供住所。这几条根本无法回避,因为娜嘉的确这样做了。
莫妮卡也逃不了干系。还有布鲁特斯,如果她同意的话,他早就和她相爱了。
不,她不能待在这里,尽管她已经很累了。某个好心的警察会过来看看是什么情况,那么就全完了。她上了车,打开收音机,把音量调到最高。然后,她号啕大哭起来,哭声压过了收音机中的乡村音乐。
她沿着州际公路朝西部开去,没有拐上开往俄克拉荷马的支路。初升的太阳照在她的肩膀上,她在吉他和小提琴的音乐声中哀号。收音机中播放广告时她也不停歇。
肯定有许多人在尼甫的这辆车中都发疯过,她并不是第一个。
她猛击真皮包裹的方向盘,放声歌唱。她唱了一长串她朋友的名字,唱了那些她再也见不到的人的名字。她发自内心地为小丹尼尔大喊。小丹尼尔应该得到幸福。她为泰德唱了一首很长的颂歌,狠狠诅咒了一下阿里。阿里是她爱的人,或者至少她觉得自己爱他。但是他利用了她,不是吗?所以,不能饶了他。收音机中的播音员说了句什么,她大声反驳着,纠正新闻中的说法,驳斥他们的观点。她模仿他们的腔调,一会儿和收音机里的人辩论,一会儿随着收音机一起低声吟唱。她唱给汽车听,唱给造这辆汽车的人听,唱给尼甫听……她是自己的电台主持人,她正向全堪萨斯州的人播音,向空中孤独飞翔的小鸟播音,向远处的水塔、电话线杆、路标、公告牌……播音。
当她清醒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行驶到了一条坑坑洼洼的公路上,但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汽车周围的旷野中是琥珀色的草根。她已经有一个多小时没有看见人了。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丹尼尔,那个漂亮的新生儿。他的脸像是她心中的一个结,怎么也解不开……
她必须逃离。她只有一个念头:沿着公路,高速飞奔,让她自己、她的过去、她的每一个愚蠢的决定、她的每个幻想,一切的一切,都随风而去。
但是在卡利斯塔的城外,她撞死了一条黄狗。一直到了普拉特,她还在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