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林西寻几乎是落荒而逃离开徐家时,徐相年刚下车。她的好心情并没有被一路上的堵车与即将迟到而阻挡,嘴角微翘的上过一节早读,几乎是刚叫“下课”的瞬间,便有学生开始欢呼。
徐相年整理完课本,刚走出教室,便听身后传来一声极不情愿的“徐老师”。
她侧脸,是难得没有晚到早退的江延月。不再披头散发,而是扎了起来,刘海有些长,遮挡住眼睛。以往略显朋克的打扮也被换成了整洁的白色校服,看上去比以往顺眼许多。
徐相年停下脚步,应声后问:“有什么事吗?”
“……”两人此时还在教室外,来来往往许多人,其中不少是江延月熟悉或有仇怨的朋友,此时都用‘?’的看热闹眼神盯着她。江延月非常不习惯,只道,“可以去办公室吗?”
徐相年尊重她的意愿,将对方领回办公室,却没想过直到她整理完东西、歇下来喝温水的休息时间,一直在思考的江延月还未有说话的意思。
换作以往,徐相年大概率会一直和她耗着,直到对方主动开口,毕竟她有的是时间。但她还有会要开,因而指尖主动点了点桌面,唤回她神智,温和地再度重复方才询问的话。
“……”
江延月低着头,还是不太敢和她对视。她有些心虚,却又在想起陆老师说的话后心神一凝,抬头看徐相年:“就是……前段时间那个……”
“砸车吗?”徐相年道。
江延月早早猜测过她清楚事情与自己有关,因而也很干脆地点头:“是。”
“嗯……”徐相年说,“如果没错,这件事已经在前几天解决完了。你是想要为霍有乾同学翻案吗?”
还是休息时间,她身边几位正在整理文案的老师闻言顿时笑了。江延月还是首次被教师用这样的态度询问,脸涨得有些红:“我……我是想说……”
徐相年看她断断续续很难受:“事情是你做的?和霍同学无关。”
江延月被抢了话,又觉得呼吸一窒,一时间说不上是气氛还是羞恼的情绪在心间翻滚,她闷声道:“算是吧。”
“一件事很多时间只有是或否两个答案,算是并不成立。”
江延月:!!!
徐相年!
她猛地抬起头,注视到女人含笑的眼才陡然意识到对方就是在等她主动承认。不止承认砸车,更承认为什么要针对她。如若办公室只有她一人,江延月或许还会恶从胆边生似有若无地威胁几句。
但在一众视线注视下,再次流传甚广的处分警告与陆简老师那句“好好道歉”的她只能忍着低下头:“是我提议的,如果要背处分,也给我就行,也……别再找他们的麻烦。”
徐相年:?
事情以赔礼道歉作为结尾,处分纯属莫须有。徐相年有些疑惑,但也没问,只道:“所以?可以问问为什么要这么做吗。是你对学校有意见?还是……”
眼见徐相年要将立意拔高,自己瞬间要罪加一等的江延月有些急,一拍办公桌:“和那些都没关系!”
徐相年面不改色:“如果你觉得我说的错,可以反驳我,但情绪不要这么激动。”
“……我只是看你不顺眼而已。”江延月说。
办公室一众老师未想过事情会向这一方向发展,眉头一挑的同时愈发竖耳。徐相年同样因这一回答怔然几秒。她有想过对方并不喜欢自己,却未曾将两者相关联。
事实上,她之所以怀疑对方,也只是体育生们太想把其他人撇清了而已。
若非校长并不计较,这件事换其余学校多数都不会善了。徐相年觉得这愚蠢的行径有些可笑,顿了顿,便也答道:“那可能要让你失望了。”
适才还为她怔然神色自豪的江延月:?
“什么意思?”她略有警惕道,“你——”
“我只是想提醒你一句,无论你多看不顺眼我,我都还是要当你一个学期的代班。”徐相年看了眼表,笑着起身,“好了,快上课了,回去吧。”
江延月又气又觉得她在故意搞自己,追在她身后问:“那处分——”
“哦。”徐相年停了停,“说起这个。是谁给你们传的假消息?事情结束很久了。”
江延月:!!!
她目送徐相年背影远离,许久才意识到自己被骗了。上课铃声响起,她赶回教室时提供假消息那位已经借搬运东西的由头跑路很久了。江延月咬着牙,在手机上打出一行字:【徐相年!!!】
霍有乾实时联动:【徐老师怎么了?】
之后是一排冒泡的【+1】询问。
江延月:【那个老妖婆!】
众人登时:???
江延月愤愤开始吐槽徐相年,后排的霍有乾看的有些懵。少女口中那个会说出你看不惯我也没办法类似话语的恶趣味严重的形象与印象中温和儒雅相差甚远。与她有同感的不在少数,因而江延月一通发泄后,得到了一众为徐相年‘开脱’的字句。
她顿时气的更要命,捏着手机像要扭曲一般,还是在任课老师进门后才缓神——
妈的。她死死盯着黑,心内不断用着不带脏的字句骂着徐相年。老师却没与她共情的能力,以为她想回答问题,一节课点了十余次她的名。
江延月憋闷的很,却没办法。好不容易捱到下课,却又在走道角落看见正和颜悦色与女生聊天的徐相年。
她一愣,认出那女生是坐在她附近的林森淼。偷听了几句,大多都是家常与关心。
江延月又回了教室,盯着林森淼的背影想了一整个上午,才在午休前截住对方。
“喂。”江延月眉头皱着,不耐烦道,“聊聊。”
*
林西寻到家时,陈年已经借用闹钟醒了许久。只是脑子依然有些混沌,此时正盯着电视,睁眼发呆,顺便招魂。
一听门声,转过头的她还愣了几秒。但很快意识到昨夜发生什么的陈年:!!!,一个鲤鱼打滚站了起来,扯着林西寻开始各式询问。
林西寻听着那句句“有没有表白?”、“有没有亲亲抱抱?”、“有没有酒后吐真言和好谈恋爱?”,有些无言,只道:“都没有。”
陈年用怀疑的眼神看着她,林西寻同样用诚恳视线回望。
陈年最终主动败北,道:“……行吧,有点可惜。”
“你没问题了吧?”林西寻得到她肯定答案后,这才道,“那现在应该到我问你了……为什么我会拨她的电话?”
陈年再次于心内感叹岑遥人设做的好,但却没轻易出卖,只先戴了顶高帽,站在道德制高点先行义正词严道:“更应该值得被你关注的不应该是‘为什么和初恋分手七年我还能背得出她的手机号码’吗?”
林西寻:…………
“记忆好不是我的错。”林西寻冷静道,“欺骗才是。”
“bro,这不叫欺骗。”陈年说,“这叫帮你实现愿望。设想一下,如果不是我们推你一把,你会和美强惨春风一度吗?不会!”
她自顾自道:“感谢就不用了,我不是小气的人。”时,林西寻则自她话语中捕捉到蛛丝马迹,眯眼道:“所以,是团伙作案。”
陈年没说话了。
林西寻又好气又好笑,觉得她蔫了的样子像条大狗。叹了口气,才问:“吃了吗?”
“……”陈年看着她的脸色:“没有捏……但大概也不需要你给我做,我现在就点,拜拜宝儿——”
女人趿拉着拖鞋几步回到客房,活像是躲避什么巨型怪物。林西寻早已习惯她们对自己厨艺忌讳莫深的样子,事实上,她自己也不适很想回忆首次邀请众人品尝厨艺那晚做出的料理。
窗帘没有被陈年拉开,林西寻也没有多此一举,回到了房间。
躺在枕头上那一秒,她放缓了呼吸,感受着一整个清晨的兵荒马乱后难得地平静,像是时间都在一瞬间慢了下来,很安全。
思绪放空后,琐事便会无孔不入。只宁静了不到五分钟,再度想起那长达七小时录音的林西寻犹豫着,摸出手机。点下播放时手机还有些卡顿,音量起伏也十分明显。
她戴上耳机,入耳第一秒是手机麦克风摩擦着衣物的白噪音。林西寻调低了些许音量,听见陈年与岑遥的闲聊。她们正在讨论叫徐相年来接她的好处,有理有据。
林西寻不得不承认,她们说的话中有些有道理,例如对她性格的剖析与造成如今尴尬局面的原因。但更多的,还是令她不满意的‘造谣’——
她与徐相年都想打直球,只是都胆小而已。
话题终于在她的不满中有了变换,林西寻却失去了耐心,往后拉了几分钟,终于等到徐相年。
声音有些远,但隐约可以听出是在道谢。
车门被关上,她听见女人试探性地询问。
几声细碎的声响起,徐相年似乎是想为她系上安全带,但动作却被制止了。
林西寻听见女人呼吸一变,紧接着,是自己轻到近乎与风化为一体的声音——
“我好想你呀。”
林西寻:………………
她以为这就是社死巅峰,却万万没料到想你之后还有其余名句。
“爱你”、“你为什么不回答我?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一众自己黏糊糊的语音听下来,林西寻只觉得恼火,但却又因为难得的求知欲而没有退出。
……她是想听徐相年回答的。
林西寻屏住呼吸,发现真正高度集中于一件事时,是全然分不出心思去胡思乱想的。她像一个等待宣判的无辜者,只需要徐相年的一句话便会得到解放——
她听见对方对自己说,“我也爱你,从没有变过。”
之后的语音林西寻都是恍神着听的。
社死到最后,那些令人羞耻的语句已经不再对她造成伤害。她只觉得有些难过,内心像在天人交战,一方面在怀疑徐相年并非出自真心,另一方面又忍不住贪恋温柔,不断地在幻想海里编织情绪。
在听完自己那句“晚安”后,林西寻便没再将思绪聚拢于耳机,只默不作声地盯着一角,任由思绪放飘。
直到耳机内出现白噪音以外的、女人极低的音量,她才再度回神。
第一遍,她以为自己听错了,茫然地往后倒退,却因为掌控不了重度,往前跳了不少。略过一句句撒娇,她来到晚安后的空白前,在约莫两分钟后确认,徐相年对她说:“晚安……宝宝。”
林西寻:……
*
今天是国庆七天假期前最后一天上课,要宣布的事项与作业很多,徐相年一直到近六点才脱身。
暮色昏黄,她的车停在路口,来往是背着包细声交流的一中学生,多处店铺提前亮好了灯,她在等待绿灯的空隙于人群中看见林森淼。
难得地,她的身边不再跟着许锦言,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披散着长发、连背包都有些歪歪斜斜不成正形的姑娘。徐相年觉得有些眼熟,却没有询问,只叫了对方一句,得到林森淼应答后笑着提醒了几句别太晚回家,便在绿灯到来后,同身侧多数人一样,乘车驶入车流。
林森淼注意到江连月身体的僵硬,没有言语,指尖攥着背带一角,慢慢地跟在她身后,逐步略过黄昏,走向另一侧。
到家前,徐相年倒是没像以往那样不切实际地幻想林西寻还在,因而在面对一室冷清时反而没再有以往那样焦虑。她上了二楼,换了被单,指尖却还是轻触了会对方曾躺过的地方。温度早已随着时间跳转流逝殆尽,她将被子放入洗衣机,没什么表情地等在一旁,思考这七天假她该做些什么。
一个星期的假于她而言并不陌生,可每每都会因为各式各样的安排而填满日历。从幼时起,她便没将假期与工作日区分,直到回国,不再被束缚的她才再次对假期建立正确认知。
但那也仅有几年光景,离国后直至如今,她一年加在一起都未曾休过一整个星期。这是独属于她的时间,徐相年首次意识到任教除去可以重新追求林西寻外的意义——
还能用与学生相等的假期邀请对方游玩。
徐相年对自己的话术并没有抱太多信心,正犹豫着是否要寻求俞敛双帮助时,对方恰好拨来电话。未等她有所问句,便是哭天喊地说自己又在实验室熬了个通宵,想辍学回国实现梦想。
徐相年安慰了几句,在假哭的抽噎中犹豫道:“该怎么邀请人出来玩?”
哭声一停,俞敛双打出一个问号:“你说林西寻?”
“……嗯。”徐相年说。
俞敛双用饱读多年恋爱文的经验指点江山:“给她买买买、送送送、让她有想要的仪式感——”
“……她好像并不需要这些。”徐相年道。
这是实话。林西寻是个很单纯的人,家庭条件不错,父母也很宠爱她,因而想要什么多数时间会写在脸上,而非刻意隐藏。同样,她也曾表示过对仪式感的嗤之以鼻,表明送花还不如冬天给她洗画板与笔有价值与感动。
俞敛双:?
“那你就和她见面聊呗。”她说,“你们过两天不是要去你姑姑家吃饭吗?说起来这计划居然还真能成功,你初恋看起来也没你说那么正常啊。”
徐相年:“?你可以诋毁你自己,但你不可以诋毁西寻。”
俞敛双啧了一声:“拉倒吧。正常人谁会同意这么弱智的邀请啊?要不是你俩谈过恋爱,你长得很好看,你很有钱,林西寻会同意吗?”
徐相年:“但依照你的逻辑,有这样人设的人向陌生人进行邀约时,多数也会被同意。”
她用词严谨,俞敛双反驳不了,只问:“所以,你们有新进展吗?”
这问题对方昨天才问过,徐相年将具体近日发生的与她提了提,得到“就这”答案后,问:“昨晚……我把她接回家了算吗。”
俞敛双登时:?!
“没有比这更算的了!”她尖叫道,“你们喝醉以后做了什么?乱性没有!”
“……没有。”徐相年说,“我不会对她做过分的事。”
俞敛双这才想起她斯文且不败类的性格,长吸一口气:“那她有抱着你撒娇说什么话吗?”
电话那边一片沉寂。没有否认,便是有。
俞敛双眼睛瞬间比方才亮了许多,觉得自己能再冲回实验室坚持一会:“你和我说过,她喝醉以后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是吧?”
“……是。”徐相年说。
“所以。”俞敛双说,“你完全可以借此编点东西让她猜——”
徐相年:……
她感觉这有点难度。但俞敛双那边又来了个电话,很急,挂断前又一次嘱咐她好好聊,别聊爆。徐相年拧着眉,点开与林西寻的聊天页面。停留在最后的是对方回复她的【晚安】,她指尖轻触键盘,还未斟酌出言语,便在这之前因【对方正在输入中】停下动作。
徐相年以为会是对方回神后主动的询问,却没想到,林西寻问的是:【今天有自习吗?森淼还没有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