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翌日清晨。
天色灰蒙蒙的,徐相年的好心情却并没有打扰。她站在厨房前,慢条斯理将煎蛋翻了个面后,这才敲掉AirPods随机播放到的《她不懂》。
而等她关火端盘出厨房时,耳机内已经自《春秋》变换至《词不达意》。她放下餐盘,点开APP,发现歌单来源于《备胎合集》。
对备胎没什么兴趣的徐相年换了个软件,新传来的前奏终于让她有了些许清晨明媚的感觉。
吃过早餐,收拾好东西的徐相年下楼,将洒水壶装满水,走入阳台,开始为绿植浇水。
她如今所居住的房子是姑姑安排的,一百七十平的复式坐落小区最好地段,视野开阔,客厅落地窗一年四季折射着光,低头便能看见小区那棵被移植的百年银杏树。
方至秋,树叶仍旧泛着绿光。
景色不错,但却距离一中过远,徐相年必须在日程表上多为路程分出半小时。没怎么犹豫的她选择重新租房,中介由姑姑安排,只等她有空去看房源。
浇完水,洗过手,提起包的徐相年刚出门,来电音便响起:“您好。”
来电人是早起的徐然,常年忙于事业辗转各地的她终于有了难得的闲期,此时正在喝早茶。
一句“相年”刚出,徐相年便应声叫了对方“姑姑”。她听着对面吩咐着保姆的声音,清楚再过不久便是自己,安静地进了电梯。
不多时,声音远离,习惯单刀直入直进主题的姑姑问:“你不喜欢阮颜?”
徐相年心想‘果然’,回:“不喜欢。”
姑姑说:“不喜欢她没事,一个不行还有两个,两个不行还有三个。”
“……”
徐相年皱眉尚未言语,便又听对方道:“听她说你还遇见了一位……林小姐?是西寻吗?”
她走出电梯:“是。”
徐然一顿,开始感伤春秋:“你说她西寻多好,人好看、性格也不错。要是你们……算了,都是——”
“姑姑。”徐相年道,“我和她和好了。”
“都是……”徐然话语再度一顿,声调反转:“真的?!”
徐相年脸不红心不跳地应声。
似乎怕对方不信,又在这基础上加了一句:“过段时间我会带她回家一趟。”
徐然了然她并不会说谎的性格,加之一起吃饭的承诺比轻飘飘的和好可信度高过太多。立即收起悲伤的她再度叫来保姆拿黄历,开始研究起登门时间。
徐相年仍未习惯繁文缛节,只记下她所说的八月十八,临挂电话时想起林西寻昨天口中的更年期,犹豫着,还是关怀了一句多喝水,这才在哑然后的笑声中挂断电话。
车载音响继续播放音乐,红灯停时,手机屏幕将熄不熄,徐相年看了眼,是林西寻几分钟前拨来的两通未接电话。
徐相年回拨过去,林西寻没有像以前那样故意晾她,很快接通:“嗯?”
即使只有一声气音,徐相年却依旧能从中听出不满。
她问:“今天过得怎么样?”
耳机内‘嘟’一声,电话挂断。
徐相年:……
她看了眼手机,嘴角刚向上勾起,复又收敛好,再度拨通。
与此同时,云海天地小区,社区医院内。
适才还蔫了吧唧的陈年一见有人比她更惨,当即嘲笑起林西寻。她毫不□□的笑引来不少路人侧目,林西寻本就恼火而绯红的脸愈发滚烫,略显气急败坏道:“别笑了!”
陈年并不在乎她的狐假虎威,林西寻吸气、吁气,警告着身边这位是自己结实多年、关系良偏优秀的朋友,动手后失去关系圈与对方有交集的朋友事小,少了讣告名单第二事大。
琐碎的笑声与饱怀调侃的视线直到来电音再次响起时才将将停止。
如此在内心规劝自我几番,林西寻为自己注了强心针,接通电话时声音平淡冷清:“有事说事。”
徐相年问:“你身边有朋友吗?”
林西寻:……
她看了眼陈年,陈年作嘴势回她‘没有’,这一举动激起她的逆反心理,她回答:“有。”
“美——”陈年在视线警告下及时刹车,“Hi。”
“你好。”徐相年温和道。
陈年一直对林西寻这位手持天之骄子剧本长大的美强惨初恋抱有极大兴趣,不止因为赌注与阅读过量小说,更多的,还是她好奇究竟有多美多强多惨,才值得林西寻一直挂念。
简短做过自我介绍与短暂闲聊后,陈年意外地发现,林西寻并没有夸大形容对方。高素养、高情商,语调温和,却又不显得强势。
确认过眼神,是八十万本人。
她还要吊水,只匆匆几句便将主场移交给主人,自己捏着单子找医生。林西寻看着她的背影,听徐相年问:“怎么突然想到打电话?”
这是两人再相遇至今第一通电话。
林西寻说:“收了八万八,不打电话慰问一下你会使我问心有愧。”
徐相年察觉她情绪的微妙变化,道:“不要生气。开心一点,就像你朋友圈那只黄鸡一样。”
林西寻:“什么意思?”
徐相年笑着道:“虽然秃,但她很开心。”
林西寻:…………
她甚至不用提问,便能得到“鸡为什么会开心”的答案——
收了八万八,不开心也得笑。
她没有再与对方就这一话题进行延展的想法,徐相年察觉到她主动挥舞白旗,又借此空档道:“姑姑刚才给我打了电话。”
林西寻后背瞬间有些紧绷。她能感觉到紧张情绪在不断蔓延,问了一句“她说什么”后,才后知后觉她与徐相年早已不是恋爱关系,不用太过在乎自己于徐然眼前的形象,更不用在乎对方对自己的态度。
……但她却又忍不住用对方帮助自己良多、她理应讨好自我遮掩。
“她在明确表明对我们和好的喜悦后,邀请你八月十八上我家吃饭。”徐相年说。
林西寻:“……”
“怎么了?”耳机对面空空荡荡,徐相年目视前方,声音随意,“觉得我文字用的不严谨吗?”
林西寻皱眉:“我没这样说过,不要胡乱擦揣测。”
徐相年便道了歉。分明是一样的字节,但林西寻却就是从中读出些许不妙的预感。她的脸颊再度因为那句“和好”而红,她道过再见,主动挂断了电话,徐相年的车也在这之后三分钟拐入一中。
尚未进校门,她的愉悦表情便收敛了许多。与门卫打过招呼算交流后,她又被登记学生迟到的年级主任叫住:“徐老师啊——”
一看他表情徐相年便下意识觉得有不太好事发生。
一听,果然。
清晨六点,刚开始晨读时,她班几个体育生‘撺掇’在一起,联合将校长停在车库内的车砸了。
车,砸了。
一听这个动词她便开始沉默。教导主任似乎得了示意,对车价格一笔带过,只询问她这几个学生是否拥有暴力倾向,如有必要需及时联系家长送医。
徐相年对这几位体育生还算有所印象,属于即使不感兴趣学科也不会捣乱、态度很是端正的类型。
教导主任听她大致说过日常表现,顿了顿,说:“那你先去问问什么情况吧。如果事出有因……”
上任尚未半月、一直以为学生极为听话的徐相年叹了口气:“谢谢李主任。”
到班级时,那几位监控内动完手就走的体育生正肩背挺直地坐在座位上,像是等待什么。徐相年一眼过去,一个不少,擒贼先擒王的她点了向来在关系中处于上风的‘大哥’:“霍有……乾。跟我来办公室一趟。”
像是察觉到危险一般,在霍有乾起身的一瞬间,另外三位体育生也一块站了起来。
半个月,尽管不够徐相年看清学生真实面孔,却足以让她知晓对方家庭情况。她只轻描淡写提了两句家长来电,三人脚步便一顿,像动作片里被大哥用性命送走的小弟,泪汪汪目送霍有乾出了教室。
教室因三人的归位有一瞬间的沉寂,徐相年说:“班长继续维持纪律。”
坐在第一排的女生弱弱道:“徐老师,江延月还没有到……”
“……”徐相年看了眼黑板,第一节是语文早读:“那就语文课代表维持纪律。”
她出教室门,霍有乾正笔直地站在墙边。她瞥了眼男生,问:“砸车怎么回事?”
霍有乾回:“是我干的。”
“……?”徐相年说,“我是问,为什么砸。”
霍有乾:“士可杀,不可辱,我是不会透露的。”
徐相年笑了笑:“需要叫刚才那几位一起来聊聊天吗?”
霍有乾并不动摇:“他们和我一样,不会出卖队友。”
霍有乾对自己的答案十分满意,认为没有人能挑出错误,却没想到入座后的徐相年点了点头,若有所思般道:“看起来,你们没这个意愿。是有人希望你们这么做吗?还是你们想要讨好谁?”
“……不是。”霍有乾有明显地一窒,试图用音量稳回局面,“没谁希望,就是我们单纯仇富!”
徐相年:?
霍有乾再次被审视视线注视时,首次在心底升起些徐相年并不像以往表现那样好相处的想法。但视线只停留几秒,很快被收回,那点突生的想法便也及时熄灭。
他听见徐相年点出他近段时间所穿鞋子的价格,以一句校长仇他把鞋子丢进颜料池还有可能作为结尾,逻辑严丝合缝,完美击溃他的回答。
霍有乾:……
他的脸因为无法反驳涨红着,低声道:“是我的问题,要……赔钱就赔钱吧,我会负责的。”
徐相年看出他态度很明确,就是可以道歉、接受惩罚、但不会贡出主谋,一顿,也只道:“先回教室吧。”
霍有乾走后,对这件事有所耳闻的王老师说:“这年头,别的没学好,讲义气倒是第一名。”
徐相年笑笑,算是对她意见的回答。下早读后,她又就此事询问过适才几位体育生,给出的态度与回答和霍有乾如出一辙,像早早对过答案。
他们不配合,徐相年便也只能上报结果。教导主任像是早有预料,让她联系家长。
依次打过电话后,时间还早。听了太多暴跳如雷回应的徐相年边揉着耳朵,边迈出办公室,踱步于十九班前,透过半开的窗户看学生正在做什么。
巧合无处不在,这间教室既是她与林西寻高中分配到的,如今目光所对方向也是她与林西寻曾坐的座位。那时的班主任是位十分‘狡猾’的中年男人,时常会记录名字于笔记本,直到下课才依次点名谈话。
林西寻也被叫过几次,每每回来都要小声怪徐相年不提醒她。
教室内众人正在默写,除去靠窗的学生发现她外,多数人仍在抓耳挠腮思索下半句。后半排,前排江延月意外地出现在霍有乾身边,两人低声交流着什么,徐相年看了几眼,又因家长的来电离开。
这件事最终的处理结果很简单,赔钱、道歉。家长来校当众老师面骂过一顿后,向徐相年道歉。
霍有乾再度被要求道歉那天,九月已经到了末尾。
徐相年问:“真的不准备坦白吗?”
近几日道过太多歉、有些麻木的霍有乾面无表情:“我没什么要坦白的。”
“需要我叫江延月过来一趟吗?”徐相年问。
霍有乾:…………
办公室内只有两人,一室沉默内,徐相年点点头:“知道了,回教室吧。”
“不是她!”霍有乾分贝大了些,“和她没有关系!”
“我也没说和她有关系。”徐相年整理着教案,慢条斯理道,“马上上课了,回教室吧。”
霍有乾似乎还要说什么,但准备搬运作业的数学课代表已经进了办公室,一双眼盯在他身上,让他感觉像看见老鼠一样恶心。男生嘴碎、还喜欢夸大说辞。就如他砸车那件事,本身事件已经将熄,还要在各大群聊里流传他们需要背处分的消息。
他闭紧嘴,当自己是个哑巴。课代表打量了他几眼,八卦的心在悬崖边摇摇欲坠,最终也只嬉皮笑脸着小心翼翼讨好徐相年,在两人之后走出办公室。
徐相年说:“有事及时和我沟通。”
霍有乾声音闷闷的:“哦,知道了,谢谢老师,老师辛苦了。”
听着那脱口而出的恭维感谢词,徐相年说:“进吧。”
已经打上课铃一分钟,教室内很安静,徐相年看了眼江延月的座位,依旧没人。
那天,即砸车事件当天开始,女生便一直迟到一半早读,被询问便搬出各种借口,连徐相年上课时也会有意无意在教室外拖延几分钟,直到教学正式开始,才走进打断。
而就连上课时,她的目光也会随着徐相年走,仿若只要这样一直注视她,便可以神游学习到数学知识。
徐相年起初还会因她这脑电波学习而为此担忧。但在第一次测验结束,江延月依旧名列前茅后,她倒是放下心,有时还会主动点对方名字。
门被敲响时,徐相年正在说防溺水事项。初秋将至,天气却丝毫没有转凉,前几天隔县初中学生结伴下水库一死一伤,再度引起领导重视。
徐相年讲完整件事,才看向门外。一句“进”刚落下,门便被松松垮垮穿着校服、一脸漠然的江延月推开。
“怎么又迟到了。”徐相年问。
江延月并不认为她会轻易与自己为难,随意编造的拙劣借口再次得到点头。应声回座的她随意将头发扎起,立起书本,对同桌道:“我睡会,她来叫我。”
寡言的同桌点点头,她便低下头。周遭的声音清晰许多,她能听见前排许锦言与林森淼的小声交谈,皱了皱眉,不太耐烦的她戴上耳机,阻隔音量。
世界安静了。
说是睡会,江延月却没有闭眼。她昨夜翘掉本该是徐相年的晚自习,只为气对方,熟料断断续续睡了十三个小时,清晨醒来才发现对方与人换了课。
她有些郁闷于没听见题目,在心里再度扣了对方五十好感。
手机群聊内此时正疯狂刷新着消息,多数是游戏相关,唯一一条艾特自己,还是霍有乾提醒她看私私聊。她点开,对方发来的消息简单明了:【她好像知道了。】
江延月:……
她并不觉得自己伪装出现了问题,只问发生了什么。霍有乾事无巨细,啰嗦地说完细节后,江延月归根总结:【你在她问要不要叫我去办公室的时候沉默了。】
霍有乾:【……但我真的没出卖你!】
江延月当然清楚,回了句【没事】作安慰后,抬起头。想再度扣除徐相年五十好感度,让本就-999的好感雪上加霜,却没料到撞上徐相年提完问寻找答主的枪-口。
目光相接,不过一秒,她便听见对方笑着说:“江延月同学?”
江延月:…………
一节数学课准点结束,徐相年开始布置习题。她今天本应有两节课,但下午那节与班主任会议冲突,初三,办公室各学科教师都很忙,鲜少再愿意换课,那节课便成为了自习。
她回到办公室时,反扣于办公室上的手机正散发着微弱的光。徐相年拿起看了眼,是俞敛双半小时前发来的咸鱼瘫表情包,配字为:【我不想努力了,妈妈抱抱我。】
看了眼时间,对方大致是又通宵了。徐相年给她发了个六十六的红包,礼轻情意重,祝她六六大顺,俞敛双感动之余,冲动发言:【i了,想嫁。】
徐相年发了句未婚勿扰,俞敛双便叫起她妈妈,希望红包能摩多摩多。边咸鱼搓手,边发了个二次元角色表示认同的表情包。她近段时间ACG程度浓重超标,对这一称谓极其执着,徐相年并不习惯,再次温和拒绝后,俞敛双暴躁道:【六十六认贼作母,我不配。】
她近段时间一直在师兄的小组内无偿打工,有些过于焦虑,徐相年自知是她简单关系中唯一可以多聊几句的人,因而也极为配合地发了个小熊笑。
或许是睡不着,俞敛双又问起她与林西寻近段时间怎么样。得到她“没什么进展”的答案后,再度望天长叹,抱怨讨人厌的别系追求者与导师的离谱要求。
她越说越气,爬去邮箱骂人。聊天止步于此,徐相年则因她短暂的询问想起林西寻。
点开相邻的对话框,她翻了翻。近段时间的聊的的确很少,除去早晚安,便是空洞无意义的表情包。
徐相年发去一句【早】,却像石落大海、长久没有回应。她有些习惯于对方的奇怪作息,没什么表情地看了几眼才继续批改作业。直到一天结束,落日余光包拢整个银城,徐相年踩着暮色回到家时,红点才出现于图标右上角。
【哒哒哒】:早^^!
徐相年看了眼时间,夜七点。关怀通宵的字句删删减减,犹豫纠结着,最终还是变成了一个普通的可爱表情包。聊天框再度陷入沉寂,徐相年了然,这是对方默认的潜规则——面对无效信息一分钟内未清楚怎样回复时删除聊天框。
思索片刻,发现并没有什么可以与对方分享的徐相年遗憾退出界面。
前段时间的租房被砸玻璃一事打断,连带测验一起,每天都流连于试卷、略显麻木的徐相年昨天才想起这件事,再度联系中介。地段与价格先前便已说明,中介发来的是房子内部布景。
她与对方预约时间,聊天利落结束。
月落西沉。处理过几封询问邮件的徐相年临睡前准备再与林西寻道【晚安】时,又觉得这样未免过于生硬塑料。对着散发微光的屏幕发了一会呆,她还是将其放下,戴好眼罩,略有些空落落地躺下。
而她入睡时,林西寻的夜生活才算刚开始。
终于割够好友圈韭菜的岑遥满意收手,修正多日的涟色酒吧终于开始营业。
摇曳昏黄的灯光下,林西寻坐在吧台前,指尖半捏着吸管搅动着酒,叹了口气。
与她重复这一动作的还有陈年,可她却不如林西寻那般纯粹,视线还流连于不远处舞池内摇摆的女人脸上——
岑遥对林西寻的忧虑并不算太有兴趣——她很会伪装,外显的情绪多数当不了真,因而只饶有兴趣地看着想什么都摆在脸上的陈年,丝毫没有同情心地道:“发生什么难过的事了?能说出来让我开心开心吗。”
陈年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仍旧是吐槽相亲——
在林西寻家赖了近一周后,她还是主动妥协去见了家里为她安排的对象,本着“就这?”的态度,万万没想到她妈为她找的第一位便是学生时期的班花。
陈年对对方印象平平,还是班花主动提示,她才联想起两者,震惊于对方也是姬姥。
……还是和她一样要被迫相亲的那类。
双方都对彼此性取向感到讶然,加之互相不是理想型,理不直气也壮地由相亲对象变为朋友。
陈母并不满意这种态度,却也赞同陈年口中“看眼缘”的话,于是质量不行,靠数量取胜。
上场电影刚散场便又要赴下场约的日子陈年只过了几天便有些疯,偏偏她妈乐此不疲。
……就像今天这位。
“说起来,都他妈怪你。”陈年不满道,“如果不是你让我打广告——我他妈还忘记屏蔽她——她怎么可能赖着我要我带她一起?还说不带她就告诉我妈,我像会怕我妈念叨的人吗?!”
岑遥:“你不像,你就是。”
陈年:…………
她自知说不过岑遥,干脆不再吭声,只自顾自生闷气:“活着好难。”
一直侧耳倾听的林西寻依旧没有言语,却在心里赞同了她。
或许是两杯酒使她大脑混沌了些许,她想起了多日未联系的徐相年,却不是如今,而是很多年前。
严格意义上来说,她与徐相年于初三相识。
十二月,隆冬。转学生、混血、对人冷淡,一切集结于流行少女言情角色的设定皆出现在她身上,理应受到追崇,却因为大众眼中的不识相而在极短时间被排斥于群体之外。
事实上,所谓的不识相只指将收到的礼物物归原主、回应言语时态度平平与被太多除班级以外的人欢迎而已。美丽似乎像是一切的原罪,林西寻回忆起刚结束病假回到学校那天,自己眼中善良、可爱的前桌转过身来,用近乎恶毒的言语形容她这位新同桌,极其希望她在不明真相前与她身处统一战线,否认即为滔天罪过。
林西寻莫名其妙于对方的失态,更觉得少女在徐相年眼前大肆谈论她过于不礼貌,匆匆几句应付了事,全然没将其放在心上。
相恋后的某天,两人谈论起第一面,徐相年告诉林西寻,她当时以为她会一昧安慰,如同荒诞鸡汤剧里的配角一般。但事实证明,活在影视剧中的是徐相年。被她臆测的人听完便忘了,连头都未曾回过地离开教室。
即使多年过去,林西寻却依旧能清晰记起对方告诉自己心理活动时脸上的表情。委屈、还夹杂些许难过。十七岁的徐相年向她剖析心理:“我以为你要和她们一样。”
人与人是不一样的,所接触与感知到的同样相隔天堑。在当时,群体效应下还以为是自己没体谅到她人情感的徐相年还试图改变过,但现实证明,没有人在乎她主动迈出去的那一步,大众需要的,只是一个和自己站在对立面的天之骄子。
在自我剖析后,是露骨的情话。林西寻及时暂停,那句“人总是会潜移默化学习她人身上的优点”出现于脑海,她看着杯壁,怀疑自己如今的性格是否也杂糅了许多徐相年告诉过她的。
陈年与岑遥的聊天梅开二度,大致为Diss女团偶像谁家拒绝约团专。边嘲笑粉丝忘记“如今不约、资源以后更不会有”,边大骂皇族偷走她人人生,公司必死。
最终,陈年以一句“不上网、不追星、不花钱、不打投,屁事没有”为结尾,斩获一众认可。
岑遥注意到仍在出神的林西寻,陈年视线跟着一转,小声道:“说起来,我前段时间跟美强惨聊了几句天。”
岑遥想了好一会才将美强惨与赌约联系在一起,讶然攀爬进瞳孔,她茫然道:“真没走了?”
陈年有些小骄傲:“当然。我跟你说过,我眼光很好。奶的紫微星个个走红,觉得晦气的影视项目本本扑街,嗑的CP十对也有八对是真的……所以称呼一句预言家不过分吧?”
“倒也不用这样贴金。”岑遥提醒道,“你忘记你当初说妹妹一定出道,结果光荣卡出道位的事了吗?依我看,你只是铁狼跳预言家,手持全局牌还玩场外骗朋友而已。①”
陈年:…………
“靠。”她郁闷道,“重点不是我是不是假预言家,而是美强惨本人。”
“她怎么了。”岑遥问。
“美强惨本人……”
那天的记忆随着忙碌相亲与工作被陈年有些淡忘,但在认真思考后,还是回忆起些许碎片的她吹牛不打草稿道:“声音好听,性格很好,和西寻地配绝配天仙配。”
陈年向来喜欢夸大说辞,岑遥已经习惯将话折半听,只问自己想知道的:“所以,美吗。”
陈年没见过,林西寻就算保存大概率也不会给她们看。诚恳回复后,她还是依照本心道:“但真的很合适。”
两人又在同一时间以相同角度看向林西寻。
陈年低声道:“你不觉得暴娇甜心就得配纯欲系吗?西寻想骂她,但她一跟西寻装可怜,她就心软了。”
岑遥:“虽然但是,她是美强惨。”
“妈的。”陈年暴躁发言,“美强惨和纯欲不冲突。”
岑遥:“确实。所以你之后打算怎么办?”
陈年也早已习惯跟随她随时变换的问题,蔫了吧唧道:“我想再去西寻家躲一段时间。”
“逃避不能解决问题。”岑遥道。
陈年在心里接了句“逃避可耻,但却有用”,没说出来,只郁郁寡欢道:“为什么你的话和西寻一样?”
岑遥思考了一会,才笑着道:“或许是……优秀的人大脑都共通。”
陈年:…………
神经病啊!
林西寻终于被两人闹出来的动静惊回思绪。她将杯壁往前推了推,岑遥便端着走了。
她一侧脸,与陈年注视她的目光相对。光线有些暗,但视线中的温暖却有如实质,她听见陈年笑着问:“想什么呢?这么认真。”
“……”林西寻说:“没什么,展望过去,期待下未来而已。”
兴许是那八万八终于起了作用,林西寻这一夜满脑都是与徐相年的过去。但适才回忆的却不再像先前那般柔和,充满浓情蜜意。
严格意义来说,两人最大的矛盾并非源于性格产生的纠纷,而是成绩。
早在分科前,徐相年便明确表明过对一起上大学的执念。她成绩优异,挑选志愿如同买菜。而林西寻则惨淡许多,常年位居车尾。
在遇见她之前,林西寻从未有过考外地大学的想法。各人有各人的理想,而从小被惯大的她最大的期愿便是与家人永远在一起。
但她最终还是选择了让步。既是因为徐相年描绘的蓝图过于瑰丽、浪漫,撩动少女□□,又是因为她突然萌生了些许叛逆的心思。
去外面看看不是什么坏事。但做这件事前需要的铺垫很长、很困难。
她的基础并不好,也并不能将全部心思投向没有兴趣的学习,时常也会出尔反尔徐相年为她制定的计划。
课业的堆积与梦想的未来只相隔一堵墙,最焦虑那段时间,林西寻连闭眼梦里都是复杂混乱的公式,但她从没有表明,一如会对她失望、却从没有对她阐明想法的徐相年。
情绪累积着,爆发只在瞬息间。
“……”
凌晨一点。
已经安全送别相亲对象的陈年再度折返想继续与岑遥摇骰子,却在激动出声宣告大众自己解放前,看见靠在吧台边、闭眼像是睡着了的林西寻。
“……?我靠。”陈年道,“醉了?”
岑遥适才便已询问过几句,话不对版,有些语无伦次,的确醉了。
相识多年,这还是陈年第一次看见她醉。拍拍她肩膀,小声叫了句:“西寻?”
林西寻睁开略显茫然的眼。
陈年苍蝇搓手,期待道:“你叫什么呀。”
林西寻:“陈年。”
陈年:…………?
“她这是在叫我还是在回答我的问题?”陈年问。
岑遥:“西寻。”
林西寻的视线转向她,陈年与她动作一致。在两道视线目视下,岑遥递出手机,笑着问:“还记得相年的电话吗?”
“兜兜转转的试探——”
来电音响起时,失眠的徐相年正准备吃两片褪黑素入眠。她想起办公室同事教导她的“找孩子”,正头痛欲裂放下药瓶,换上温和语气,准备和气规劝报警时,电话那边却道:“我是西寻的朋友,她喝醉了,希望……你能接她回家。”
徐相年适才还因困倦往下垂的眼皮掀了掀。
分明每个字拆开她都认识,但组合在一起,却让她有种不合时宜的不真实感。
“在哪?”徐相年问。
*
半小时后。
徐相年长松一口气,向两人道谢。
陈年笑着祝她幸运,岑遥冷淡点头,眼底却有笑。
目视两人离开后,徐相年上车。在发动前一顿,想起什么,转头看向靠在车窗、呼吸平稳的林西寻,起身准备为对方系安全带。
窗外灯光微黄,她动作放的很缓,却依旧惊动了女人。
林西寻一双眼朦胧,带着三分水意。
两人距离很近,近到徐相年能清晰看见她白皙脖颈上因呼吸而起伏的细长青筋。她顿了顿,别过视线,想一心扯过安全带,一直盯着她看的林西寻却在这一刻主动伸出手,揽住她的脖颈。
沉沉呼吸吐在她耳边,她听见对方极轻地说:“相年,我好想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