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马场风云

天过晌午,碧空如洗,清风习习,远山如黛,绿水扬波。

新京郊外天河马场,映霞湖边。

伪满洲国军政部大臣于芷山骑着他的“烟霞”从远处的山坡处驰来,也许是因为久坐办公室的缘故,他微胖的面庞显得细润而浅现汗珠,但兴致不减,这匹马产自乌兹别克斯坦,通体主色调为白色,自腹部两侧斜向上方生的是形如飘带一样的浅枣红色体毛,特别是此马奔跑起来,俨然天边的彩霞流动,故名“流云烟霞”,也叫“烟霞”,耳尖而小,体高而颈细,腿长而鬃丰,本是纳兰松寒出重金购买而来,而后送与于芷山,深得于芷山喜爱,平时就养在卢世堃的马场,由专门照管,当然所谓费用自是由纳兰结算,而纳兰和卢世堃两人更是心照不宣;等得于芷山有空的时候,他们就陪着于芷山来此驰骋一阵子。

这匹“烟霞”今天是状态正佳,“浑溜溜-----”驰骋在坡地草场间,甚是爽利,不一会儿,卢世堃骑着那匹“雪野追风驹”、纳兰松寒骑着他的“狮子骢”也随之赶到。

卢世堃神采奕奕,“我的于阁老,您还是英姿不减当年啊,让我一个劲儿地追呀----”

“少来啊,云桐老弟,那是你故意让着我,你那匹马我看也不错啊,只是从来没有见过,今天怎么没有骑你的那匹‘曜光之骁’啊?”于芷山缓辔徐行。

“阁老,实不相瞒,这匹马叫‘雪野追风驹’,产自中亚哈萨克斯坦,血统纯正,也是极品良马,但比起您的‘烟霞’却是略逊一筹啊。”

“你呀,最是会享受生活的,你看你把我敬得,却如家中长兄一样,让我想来就是感激异常。唉呀……自我顺势违心选择扶助皇帝陛下以来,心中也是几重反复,谁愿意担着汉奸这恶名?心中总是翻江倒海般闹腾,五味杂陈样彷徨,也只有不吝惜名节,惟秉持兄弟大义,为张少帅保存这些许人马刀枪,屈从在倭敌之眼下,低眉顺眼,苟延残喘,实在是难展平生之志,愧对祖宗荫蔽啊。可现如今,在老郑这些人的努力下,小日本总算是同意自今年3月1日实行帝制了,可照我看来,又怎样?我们这些原来叫总长,现在叫大臣的,怎样?还不是‘聋子的耳朵——摆设’?”

纳兰用手抚着马的长鬃感叹着,“这些我也是气不过,你说这日本人在皇帝身边设立了御用挂,在国务院设立了总务厅,在各部设立了总务司,说是负责满洲各政府机构日本官吏的任免,但您说实权都在他们手中握着。咱们的皇帝怎么就不能提出意见呢?真是让人敢怒不敢言啊。”

于芷山显然也是心中郁结许久了,他翻身下马,倒背着双手,牵马向映霞湖边走去,想起当年跟从张作霖纵横东北,那是何等的豪情万丈啊,不由等感慨良多,心绪难平。

纳兰松寒也下了马,把头上的鸭舌帽拿在手中,“阁老啊,我从奉天来到新京以后,也是奢望我们的皇帝能够佑我满洲龙脉,有一番作为,可真是前路迷茫啊。”

“甫年啊,你有所不知,1933年,日本人主持签订了《满洲国指导方针纲要》,也叫‘八八决议’满洲国政府是由关东军司令官指挥下的日本官吏控制的。我们的皇帝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没有事就拿着熙洽他们发火,能有什么大用?熬着吧,不知何年何月是个头啊,想起当年的金戈铁马,纵横天下,是何等的豪气干云,然而那早已在国人对我唾骂声中化为过眼烟云啊。”

“您的图强之心我是懂得的,徐庶之处境我也为您动容体谅,奈何?奈何?我这八旗后裔怎样?也是落魄不堪啊,纵使是锦衣玉食、香车宝马又怎样?谁人知我辈内心之无奈与苦痛?故而,您的心意我是最能读懂的。”纳兰捡起一枚石子,狠狠地掷向碧波荡漾的湖中,跳跃着落入湖中,溅起微澜点点,“老卢?怎么你在想什么呢?我看你有点心不在焉,是不是还在想这匹自己回来这事?”

卢世堃好像在听着他二人的对话,又好像什么也没有听到,他也不插言,身子紧靠着“雪野追风驹”,直盯着它的眼睛出神,“我得有三年没有看到它了,它还认得我,否则它是不会让任何人近得了它的身的,但我感觉得到它是哀伤的,因哀伤而有些狂躁。”

于芷山早年随张作霖一起当土匪的时候,也对马也知晓许多,“我看它的眼角含着泪水,定是遭遇了大事了,云桐兄弟,你要是信我,把马松开,看他往哪里走,我们在后面追,也许会有所发现,你不说我也知道,它的新主人定是与你相交不浅,就像我和你、甫年一样,对不?”

卢世堃有些难掩牵挂之态,“实话和您说吧,当年我在吉林那边跑生意时,被仇人追杀,是一位兄弟为我挡了四刀,我才幸免于难,自那以后,我就把他带在身边,再后来我到了新京,就让他帮我打理一家赌场,他喜欢马,我也无心照管,就送给他了。前日我让他去牡丹岭一带办事,四天多了没有他的消息,此番在这里只见到马,不见人,让我心中怎能不担忧啊。”

“还有这么样的事?那你不早说,我说怎么有点神不守舍地?听阁老一回吧,试试,也许我们会有所收获?”纳兰不免有些替卢世堃有些担忧,他知道老卢说些,对于芷山还是有所保留的,让我也心中感到阵阵不安。

三人正说着的时候,王之佑骑马赶来,气喘吁吁,满头大汗,“我说三位,这真都是宝马啊,让我好一阵子追,方才走了岔路,又调转回来才赶上。”

“啊呵呵----立三,你是不是要向卢老爷要匹好马呀?你要是有兴趣,不用卢会长操心,我纳兰送你一匹好马。”

“那敢情好,我也是行伍出身,哪能不爱马呢?只是这总长大人把我的事儿都安排得满满的,哪还抽出空来啊?”王之佑显然是话里有话。

“立三啊,你我还有什么说的?你要是喜欢,我把这‘烟霞’送给你!”于芷山认真地说。

“得--得----,立三哪是那样的人,这样,他的马由我来安排,平时就放在云桐兄这天河的马厩里养着,有空你就来,怎样?”纳兰在尽力弥合着情感。

“好,甫年,别的先别说了,你看我们的卢会长心中有事啊,咱先办正事啊!”于芷山并没有忘记那“雪野追风驹”的眼泪,仿佛也让他想到了自己的处境,我怎么连一匹马都不如啊?这畜生尚且心念旧主,我呢?我做到了多少?解释给每个人听?有用么?乱说话行么?难啊……,“我们都上马,让云桐走在最前面,信马由缰,看它到哪里,我们就到哪里,一定有会所发现。”

“这不太好吧,这样,晚上请甫年弟为我请阁老吃酒,我且随马走上一遭,有事我再叨扰大家。”卢世堃纵然心有所牵挂,但也觉得有点于情面过意不去。

“少来啊,难得我老于今天心情不错,你为了我坐稳这军政部大臣,付出多少?今天我得为你做点什么了,出发,别说外道话。”显然这老于今天是认真了。

纳兰向卢世堃一使眼神,“走吧,反正也难得出来,走上一遭,何况有卫队在呢,我担保阁老没有事的。”

于是四人就重新上马,由卢世堃走在前面,其他人紧紧跟随,这时的“雪野追风驹”好似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一样,奋起四蹄,扬起长鬃,向马场西南方向出口狂奔而去,其他二位也都是中亚良马,也不甘心落后,唯有这王之佑的马略微差一点,但也是比普通战马要好得多的,他径向不远处赶来的摩托卫队奔去。

这天河马场本就是卢世堃的产业,那匹“雪野追风驹”也长期在这里生活过,故此对这里的路径也很熟悉,它穿过了西南方向的果树林,向外面的官道奔去,卢世堃想不了那多了,他知道一定是严子墨去牡丹岭狼牙寨看望周久廷时出了差错,倒底是什么情况还不太清楚,周久廷又出事了?还是严子墨在回来路上遇到麻烦了?一切不得而知,不由得心中急切而忐忑,再想想从女儿被人绑架,自己遇刺,药品被劫……这一切一切仿佛都指向了他和他的清风堂,山雨欲来呀,不想那么多,先打听到严子墨的消息要紧,不由得他眉头紧锁,双腿绷紧,一种难以明状的悲情涌上心头、脑海……

这匹“雪野追风驹”向着当日严子墨去往哈尔马岭的路狂奔起来,后面的“狮子骢”和“烟霞”好像鸟入丛林、马进草原,腾起四足,撒欢儿似的跑,像是赛马,又像是回归自己的家园。

这马背上的于芷山倒是真感觉像回到了当年驰骋东北大地上追击匪徒的经历当中,哈腰纵马,兴致勃发。

纳兰在后面紧紧跟随,心中对卢世堃更是万分的担忧,难不成是他的兄弟出了事,又谁设下的阴谋呢?会不会是想通过打击卢世堃,进而查探自己的事情,以达到“一石二鸟”的目的呢,若是那样,自己就得加万分的小心了,这盘根错节的关系和情意,让自己与老卢仅仅地捆绑在一起,他的事,自己怎能不尽心尽力呢?

那个王之佑倒是想不了那么多,纵然他投敌有再多的无奈和难为,可他毕竟在人眼中是个背叛者,处之此境,于芷山就是他的靠山,于芷山交代的事他责无旁贷,心中也再想,这个纳兰非得要约老于头来骑马,怎么又出了马场呢?陪着吧,都是难伺候的主儿。

不知不觉,在临近黄昏的时候,他们也来到了困鹰崖下,这“雪野追风驹”停下来了,不住地晃着光四下张望,“浑溜溜-----”地叫着……

卢世堃心急如焚,“子墨兄弟-------我在哪里--------”

只听得回音在这暗黑的大山间飘荡,了无音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