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仁大路和同治街交汇口东南角,顺天警署。
这是新京地区兴建得较早的警察机构,三层深灰色大理石罩面,显得庄严肃穆。
骆霜晨带着龙四海跟着李四明来到这里时,院子里外站满了围观的人。
李四明感觉自己很没有面子,他下了汽车,就把shǒu • qiāng拿在了手里,嘴里叨咕着,“谁他妈有多大的胆儿敢在这里闹事?”
院子大门口站岗的警察见到李四明,赶忙走上前来,弓着身子说:“署长,有五个人要来认领那两具尸体,咱们的人要给办手续的时候,警察厅特务科行动队的谷队副不让办手续,双方正在闹呢。您看怎么办?”
李四明很精明,他明白了,心想,给我设局的人,不用问了,就是谷茂林这东西,果然不出陆副总所料,真的上钩了,他娘的,在我的地盘有陆副总作后台,老子还能让你撒野?回头对身边的骆霜晨低声说:“陆副总,真的像你说的那样,一有消息了,谷茂林那家伙就到了。”
骆霜晨笑着说:“作为警察厅的同事,有业务可以相互帮忙,但不能给弟兄们设局,走,咱们会会他。”
骆霜晨和李四明,还有龙四海分开围观的人群,向警署办公楼走来,在一楼大厅中央仍然是围着一堆人,当然以顺天警署的人为多,看到李四明回来了,自动闪出一条通道来,只见谷茂林歪戴着毡帽,手中提着盒子炮,对着坐在地上的五个人吵吵呢,“这两天我也在观察事态进展,没想到还真行,顺天署的弟兄们办事能力很强,但我谷某负责任地说,这两个死者的身份没那么简单,不能轻易相信你们,也不能轻易就认你们领走。”
地上坐着的五个人,衣着都是各色粗布棉袄,还打着补丁,年长一点的人,胡须打着卷儿,头发凌乱,面容苍老,毫无笑容,腰中系着麻绳,用粗糙的手拿着一根木棒在地上来回划拉着,声音不大,但听得清楚,“俺们都是穷苦人,亲人失踪多日,有了消息,想认领回去还不行,至于怎么死的也得给个说法吧?死者为大,我们来认领尸身,早些让他们入土为安,有错么?这里连管事的人都没有么?”
谷茂林高声嚷着:“现在,这个事,就是老子说的算,你领回尸身不是不行,你得把与死者关系的证明拿出来,我得知道你是什么人?再有,你们要把死者的社会关系讲清楚,方便我们继续调查。”
地上的那个年长的人说:“这还要啥证明?那个年纪大的姓胡,外号胡斧头,是个光棍木匠,也是我的表弟,他家里就一个人,他死了,我不管谁管?那个年轻人是辽宁新民人,是俺家姐的儿子,谁知道他们得罪哪家官爷了?死得那么惨。我的表弟呀,我的姐姐呀,咱们的命怎么这样苦啊……”说着说着,就大声哭了起来,不时用脏兮兮的棉袄袖口擦着眼泪。
谷茂林显然很是不耐烦,“得了,哭能解决问题,你们都和我回到行动队去,把你们知道的都说出来,说说那个年轻人为什么受了那么重的枪伤?说说那个胡木匠平时都和哪些人来往?”
李四明实在看不下去了,他走上前来,压着怒火,大声说:“这是谁呀?没有别的地儿去了?到我这里找事儿?分明不把我李四明放在眼里啊。”
谷茂林看到了李四明,也看到了李四明身后的骆霜晨,马上调转脸色,赔笑着说:“哎哟,我的四明兄弟回来了?丰臣太君和我们陈队长听说你们警署公布告示,认领两具尸体的事,就责成茂林我到这里查看一下,事情进展到什么程度了?”
李四明强压怒火,用枪顶了顶帽子,不耐烦地说:“这事先是由我们的人在伊通河发现的,正在进行调查取证,罗厅长已明确指示,这件事我们在陆副总、陆科长的指挥下查办此事,怎么你谷队副也要来插一杠子?刚刚有人要来认领,你就到了,你的消息也太快了?”
谷茂林自以为有丰臣作后台,很是不在乎,“我是受丰臣太君和陈队的差遣前来过问此事,怎么不行么?”
骆霜晨声似洪钟,“不行!罗厅长早已指示,这案件由我们保安科会同顺天警署办理,与你们特务科有什么关系?我们就这件案件的来龙去脉,还没有完全弄清楚,所以还没有向警察厅行政办公会议提交结果,其他任何人也无权过问。如果这点事情都处理不了,还要保安科做什么,还要顺天警署做什么?”
谷茂林知道骆霜晨的背景,远不是他所能比的,“陆副总,您怎么出院了?牵挂着什么事儿让你不好好在医院养伤?在下也是受人差遣,不得已啊,请您多关照。”
骆霜晨一想到他曾绑架过卢颂绵,就气不打一处来,他今天很是强势,“保安科专管新京地区治安案件,请你谷队副自重,是谁让你来参与此事的,让他直接到警察厅找我,你的级别也犯不着让我和你来回磨叽,你走吧。接下来的事,我们会安排好,按照程序办理。走吧。这事老子我管定了,想插手,就先来找我陆黎,看你答不答应,我最烦的就是狗仗人势。费话别说了,你走吧,让这些人在这里围观,有什么意义?”说着又对李四明说:“李署长,请驱散其他无关的人,把与死者有关的这五个安排到审讯室,老子我倒要看看,我管的事,谁还敢指手画脚?”
李四明听着这些话,很是解气,就大声说:“署内位警员请回到各自岗位上,无关的人请速速离开,别妨碍我们办公,来几个人把这五个人带到审讯室,陆副总要问话。”
人们各自忙各自的事去了,那个谷茂林闹了个费力不讨好,就灰溜溜地走出了顺天警署的大楼。
骆霜晨在李四明的引领下,沿着一楼走廊向东侧的审讯室走去,他边走边想,受纳兰三哥的嘱托,我原想要寻得时机,把这两具尸体给换了出去,但这样很容易让日本人怀疑。今天这五个人的到来,定是卢世堃坐不住了,生怕有变化,按捺不住,就让人来认领了,这个老卢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处理不好,怎么能只是签字盖章就认领了,那么简单,这里面的事复杂着呢。弄不好,就会引起日本人的注意,惹祸上身。
进到了审讯室,骆霜晨和李四明在条案后面坐好。李四明对手下人说:“把那五个人中为首的那个岁数大的先叫进来,陆副总要亲自盘问。另外小陈做好讯问记录。”
不一会儿,那个自称是胡木匠表哥的人进来了,看样是见过世面的,见到警察并不太拘束,他在入门对过的条凳上坐定,“这位长官,你可要给我们做主,在下是天光路义庄的,我姓田,人们都叫我田老成,年年都在干着收尸、火化、入殓、下葬这些活,这胡木匠,大家都叫他胡斧头,早先有个老伴,九年前病死了,平时他就是做些木匠活,为了帮他,我也给他联系一些打棺材的活计,咱们普通平民百姓,也就混口饭吃吧,我是从告示上知道的,他平时也不做什么出格的事呀,怎么就让人弄死了呢?那个年轻人叫周小天,是俺姐家的孩子,这不俺姐夫有病干不了重活,就让他来新京投奔我,让孩子学点手艺,将来也好安身立命,一个孩子,我总不能让他和我住在义庄,天天和死人打交道吧?我寻思着胡斧头就一个人,我让他跟着他一是有个住的地儿,二是学些做木工的手艺。”
李四明手中不停地摆弄着手中的盒子炮,很是认真地说:“你说的倒是像那么回事,可这又怎么能让我们相信你呢?再有我查验过尸身,那个年轻人身上怎么有枪伤?这伤口与他们被害前受的大刑显然不是同一时间发生的,那伤口不但有多次包扎的痕迹,而且局部都已快愈合了,也就是说他被害前,就已受了枪伤,这是什么情况?”
田老成说:“是这样的,前几天,在兴隆沟南坝边上有一块地儿,那是新京禁卫巡防旅训练的靶场,巡防旅的刘副官让胡斧头到那里给重新做二十个枪靶,这胡斧头就和我外甥周小天去了,他们把新的枪靶安完了,临回来前,周小天这孩子回头看有一个枪靶安得不端正,他就跑过去给重新调整,这孩子也不懂得打靶射击的事儿呀,他快走到枪靶前边的时候,练习打靶的一个新兵,技术也不中,就用枪把这孩子给误伤了,咱们小门小户的,哪有钱住院,好在那个刘副官给七百元钱,就找大夫简单在家处理了一下,中间还感染过几次,命是保住了,可哪成想就又让人给整死了,这孩子是个短命鬼呀。这情况,您可以去巡防旅找刘副官打听清楚,小的我要是有一句谎话,您就用您手中的盒子炮把我给毙了。”
李四明说:“小陈对这些话,你都要做好记录,然后让田老成按手印。”小陈应声低头整理着记录。
骆霜晨听了这些话,心中略微安了点心,看来这卢世堃并不是冒冒失失地让人来认领了,也是做足了文章才让人来的,“田老成,你刚才说的这些我们都已记录好,回头你要签字确认。有一件事我问你,你用什么来证明这胡斧头是你表弟,这小伙子是你外甥?”
田老成说:“和我们一起来的一个是天光路甲的甲长孙长路、一个是副甲长丁守山、还有牌长何六,副牌长赵五,他们都可以证明这胡斧头是我表弟,周小天是我外甥。”
那么是甲长、牌长呢?日本侵略者对东北人民进行残暴统治的重要手段之一是设立了“治安维持会”,之二就是实行了《暂行保甲法》(1933年12月22日公布),规定东北居民以十户为一牌,村或相当于村的区域为一甲,一个警察区域内的甲为一保。保设保长、副保长,甲设甲长、副甲长,牌设牌长、副牌长。如果某一牌出现所谓“扰乱治安”的“犯罪人”,则户户负有连带责任,课以“连坐金”。
李四明说:“田老成你按完手印,就先到外面等候,小陈你把其他的四人带进来。”
就在小陈往外领田老成的时候,骆霜晨从门缝中看到一个身影很像是谷茂林,他立刻起身,推开审讯室的门见谷茂林正在窗户下面蹲着,他有意放大声音,“你小子当老子的话是耳旁风,tā • mā • de,找打。”说着,用手抓住谷茂林的衣领子就把他提了起来,谷茂林没想到的事儿,他直叫着:“陆副总,别生气,自家人。”
“谁是你自家人?老子保安科的事儿,你一个特务科行动队小队副还没完了不是?让你走你不走,还来偷听监视我,反了大天了,我今天就给你长点记性。”说着,骆霜晨就抡起手掌“啪啪----啪啪-----”连打了谷茂林六七个大嘴巴,打得这小子直喊:“陆副总,我的陆大爷饶命啊——”他这一喊叫,把顺天署的很多警察都招呼来了,一下子走廊中又是聚满了人。
谷茂林心想,姓陆的,你等着,这个仇我早晚要报,好汉不吃眼前亏,我得快走。想到这,他连滚带爬地逃离了顺天警署。
李四明和他的手下们早就看这个姓谷的不顺眼了,都不自觉地鼓掌叫着,看着谷茂林的狼狈样,大家都觉得很是解气。
骆霜晨转身对李四明说:“李署长,请你们接着把讯问笔录做完事,让当事人签字按手印,再让人到巡防旅找刘副官,做好讯问笔录,然后把这些笔录和尸检报告一同存档,备案,然后就让他们把尸体领回吧,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让亡者入土为安吧。”
李四明说:“好的,陆副总,我就按照您的安排办理。”
骆霜晨说:“以后咱们保安科安排的事,不容任何人插手,无论是谁,对我姓陆的指手画脚,我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他。这样,你们把事情处理妥善了,我去军政部一趟,再会。”说完往外就走。
李四明带着人把骆霜晨送到了大门外,望着骆霜晨离去,李四明的心情是格外的爽朗,他知道日后只要靠稳陆黎,就一定能顺风顺水,嘱咐手下人,“兄弟们,按照陆副总要求办事,别给我丢脸。”
众人应声分别去忙了。
大约过了两个小时,田老成带着人抬着棺木,把胡木匠和周小天的尸体装殓完毕,抬着向天光路义庄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