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10点钟,小五马路27号,警察厅秘密监狱。
这是由三栋二层灰砖楼组成的院落,围墙有3米高,墙头上又有接电的铁丝网。正对着街口的,是对开的黑漆大门。门口内侧有看守日夜守卫,阴森可怖。
在第二栋楼的一楼刑讯室内,中间的柱子上绑着一个人,粗布衣服已是血迹斑斑,侧歪着头,这人正是胡木匠。
靠窗户的椅子上坐着的是首都警察厅特务科行动队队长、警备队副队长陈骢,旁边站着的正是行动队副队长谷茂林。
谷茂林手里甩着皮鞭,“啪--啪---------”抽打在胡木匠身上,“说不说?你这个木匠铺为啥要收留这个逃犯?”
胡木匠被谷茂林用鞭子从昏睡中抽醒了,他把口中残留的血液向前一吐,“狗东西,老子就是一个木匠,见死不救能行么?没啥可说的,给你胡爷来个痛快的。”
“不说,是不是?”说着又将皮鞭甩向胡木匠,就听见“啊----”,胡木匠又昏死过去。
陈骢向谷茂林摆了摆手,两人一起走到了刑讯室的外间。陈骢很不耐烦地说:“老谷,这么整也不是办法,他这人就是硬挺了。你再想想,从立法胡同到胡记木匠铺,隔了好几条胡同,那个受伤的人是怎么那里的?为啥不去别处?这期间是谁给他治的伤?你再这么打下去也不是办法,从那个受伤的人下手吧。昨夜那场爆炸已经让新京乱了套了,我得赶快去丰臣那里,这里你最好找到一些线索,看和昨晚的爆炸事件有没有联系?再有,你派人绑架卢颂绵的事,千万要守口如瓶,一旦消息泄露,卢世堃那老家伙定会向菱刈隆将军告状,那样,我也救不了你了。你想啊,如果日本人认为是你绑架卢颂绵才引起的满铁爆炸事件,别说菱刈隆了,就是满铁的总裁林博太郎也不会放过你。你绑架卢颂绵的事除了你我之外,还有谁知道?”
谷茂林擦了擦脑门上汗水,紧张地说:“队长,绑架的事除了你我,就没有别的人知道了。”
“那你怎么想到把人藏到那去呢?”
“是这样,你去沈阳的那阵子,井上龟岩不被杀了么?苟村太君两天前让我把他和井上龟岩合伙倒卖的松木和水泥运到了满铁仓库,准备给舒兰那边运过去,好及时出手变现,我就借去仓库给苟村查货的时机把卢家的丫头关在了那里,除了别处,哪里能逃脱得了卢世堃那个老狐狸的眼线?”
“你可真够可以的,不但人白绑架了,没有从老卢那里好好敲到一笔钱,还给满铁引来一场大爆炸,这事可不小啊,以后你要老实办事,把那七个参与绑架的人都处理了,否则,查到是因你而起,我也保不了你呀。”
“好的,队长,我这辈子就指望您了,我一切都听您的。我早就看那个老卢不顺眼,本想这样做,咱哥俩能发笔财呢,今后,我这小命就在您的手中呢,放心,我誓死为您牵马坠镫。哎-------我说队长,我感觉到有一件事必须和您说,那个卢世堃有嫌疑。”
“哪件事?”
“就是中央银行的监察官铃木丛二的失踪很是蹊跷。我已打听过了,那卢世堃本来不愿意参与中央银行的事,是张景惠议长举荐他任中央银行的副署理的,后来他上任后,就是再忙,三天左右一定去中央银行上一次班,自从铃木丛二到中央银行任监察官以后,卢世堃就不怎么过问中央银行的事了,听说他们中间还闹过一些不愉快,可奇怪的事,自从铃木莫名其妙地染病后,老卢还亲自去探望过铃木,不久,铃木就神秘失踪了,生死不明。您说,这老卢是不是与铃木的失踪有些关联?”
“你说的有些道理,可是你没有证据呀?纵然他与铃木有过矛盾,但作为同事去医院看望也无可厚非呀,这是个突破口,但你要找证据,不然我也不好说话,最后有空带人到铃木的家里好好找找看有什么线索没有。再有,丰臣太君追捕受伤逃犯的那个晚上,也就是铃木失踪的前一天晚上,在二校胡同口,他从昇和泰当铺老板贺金山手中没收一个竹木行李箱,那里面是用紫檀木匣装的一副围棋,姓贺的说他在路边捡的。经过查验,那副围棋的棋子都浸了毒液,是从一种叫一品红的花中提取的毒液,此毒能让人皮肤红肿,周身疼痛。经拷问,那个贺老板不知道这棋子有毒,那这副围棋是谁的呢?你好好查查这副围棋是谁丢失的,二校胡同正处在立法胡同和胡记木匠铺的中间地段;而且都是在同一晚上,逃犯遁迹,有毒围棋出现,这中间是不是很巧了点?也许这副围棋和那个受伤的逃犯有点关联。回头你重点调查这两个事。至于新来的那个陆副总监,以你的脑袋还是别动他,我虽然还没见过他,但他来头不小,而且位置在我之上,你可以派人紧盯着点儿,可不要去惹他。哦……,对了,我问你,满铁仓库发生爆炸的当晚,那个姓陆的在哪里?”
“我的人去了陆军病院,那个姓陆的伤口感染,出血治疗来着,整夜也没出去过,就他伤的那样也动弹不了啊,我亲眼所见。”
“那好,你就先查铃木失踪和那副围棋的来源吧。我得赶快去丰臣太君那里,这个苟村也不知道干啥去了。”
“好嘞,队长,我先从咱们抓住的这两个人入手,我就不信他们身上任何线索没有。”
“好的,那我先走了。”
谷茂林弓着身子,满脸赔笑送陈骢出了楼。
陈骢急匆匆驾车,向协合会本部大楼赶去。
谷茂林又到了刑讯室内,告诉身边的人说:“把这个胡木匠带下去,将那个受伤的年轻人带出来。
不一会儿,周小天被带了进来,绑在了柱子上。
谷茂林没好气儿地说:“小子,你昨天就是嘴硬,今天,爷就让你再次尝尝爷的皮鞭的滋味。”说着抡起皮鞭,狠狠地打,把周小天打得是皮开肉绽,鲜血直流。
周小天说:“你小爷我认栽了,怎么处置随你的便。”
谷茂林不依不饶,“你就招了吧,你是什么来路?为什么要从双德军火库跑出来?”
“爷没有来路,去哈尔滨串亲戚,回来就把我们抓住了,我不跑出来,在那里就像小白鼠一样,成为日本人的实验品?”
可怜年纪轻轻的周小天,原本身上的枪伤还没有好,这样的刑罚让他怎么能承受得了?然而,他没有屈服,他的顽强抗争,表现出了一个铮铮铁骨的年轻人的可贵气节和品质。
“大刑伺候!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你要知道,你从双德军火库出来,就是犯了天颜,你想糊弄是不可能的!”谷茂林在那里叉着腰叫喊着。
旁边的的一个警察把一把烧得火红的烙铁直接触到了周小天的胸口,只听得“滋啦啦-----”的声音,把这个小伙子疼得晕了过去。
“谷副队长,这人昏死过去了,怎么办?”
“那还用问,你这样把他和那个木匠都先关起来,爷我还得给陈队长办事去呢。”
“好的。”说着把周小天从柱子上解下了绑绳,又上来一个人,把他直接架到牢房去了。
谷茂林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李九,过来。”
那个叫李九的警察快步跑了过来,谷茂林在他的耳边嘀咕了一阵子,然后,李九就先出去了。
在这个院子第二栋楼,是一个带着天井的筒子楼。待胡木匠醒来的时候,他发现给他又换了一间牢房,位于二楼最西边的第一间,上过刑的周小天也和他关在了一个牢房里。胡木匠见他的伤比自己还严重,他只是叹了口气。
不一会儿,周小天也有了知觉,他对着胡木匠说:“水,我要喝水。”
胡木匠见板铺边上有一个瓦罐,上面盖着一个掉了瓷的碗。就拿起碗来,给他倒了半碗水,轻轻地送到了周小天的嘴边。
周小天口中有了点水的湿润,他就要说什么,胡木匠觉得无缘故地给他们换了牢房,而且又关在了一起,这里多少有点蹊跷。
他把一个手指轻轻地在嘴边做了一个挡了挡的动作,示意他不要说话。
“孩子,你呀,慢慢熬着吧,谁知道是哪个王八羔子把我摆了一道,你说我一个老实巴交的木匠得罪谁了?这年头,就是无风无浪,祸从天降啊。”
周小天,被胡木匠的话点醒了,他明白了这是在暗示他周围一定有汉奸的眼线,不可以乱说话,唯有静观其变了。
时间过得很快,到了将近黄昏的时候,有人提了木桶进来给他们送饭,周小天毕竟年轻,他在暗暗生气,也没有吃饭的想法。
胡木匠说:“孩子,算咱们命苦啊,我是可怜你到了我门前,救你,却他们给逮到这里来,听天由命吧,生气没有用的,暂且先吃点,把身体将就好,别还没被人家折磨死,自己先把自己弄得人不像人啊。听话,吃点吧。”
周小天说:“叔,对不起,是我连累您了。”
“哪里的话,人心都是肉长的,随他吧,爱怎么地就怎么地,我老光棍一个人,无牵无挂的,随他吧。来,吃饭。”
二人正说着,就见过道对过的牢房里有一个衣衫褴褛的人端着饭碗扶着铁栅栏对老胡说:“老大哥,你的饭够吃不?我这里有两个馒头,我有一个就够了,这个给你吧。”
胡木匠一见这个人很是陌生,头发凌乱,脸上脏兮兮的,瞪着发红的眼睛,江湖经验告诉他,不可以放松警惕,就爱理不理地说:“谢谢了,我们这够吃。不劳烦您了。”
那人还是不怎么甘心,一边啃着馒头,一边说:“老哥,你们是为什么进来的?是犯事了?还是得罪人了?”
胡木匠没好气地说:“天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们吃我们的,对不起,没空和你聊。”
那人显然不甘心,“老哥哥,你说你们也是,到了这里就得想法保全自己,这里就是人间地狱,就是你没事进来了,也得给你安点事儿,可以拿你的头去日本人那里充数邀功,也可以把你当作人票卖给协和会那帮家伙,总之,到这里,就两条路,一个是配合这些警察狗子,人家问你啥,你就说啥,老老实实地,兴许还能放你一马,另一个就是等着被秘密处决,或给协合会当人票去。想开点吧。说不定哪天,我就被处理了。”
胡木匠显然对这人的话不怎么在意,连话也没回,就坐在那里喝着白菜汤。
又过了半小时,进来两个警察,打开了对过的铁栅栏。
有一个警察没好气地说:“你,就你,提审过堂。出来-----”
那个人很是惶恐地喊道:“别整我了,我什么也没干啊,老总放过我吧。求求你们了------”
那两个警察二话没说,架着他出了牢房,往外走去。
胡木匠暗中观瞧,见那个人被架着出牢房的时候,他的布鞋是全新的布鞋,露出的脚踝很白很白,不像一个犯人。他庆幸自己没有说别的,哪怕自己交代在这里,也不能给汉奸们留下任何对卢世堃和清风堂不利的把柄,到底怎么样应对呢?卢世堃现在一定知道了木匠铺发生的一切事情了,如果卢旺发现自己丢在一路上的钉子,就能找到这里;老卢和清风堂的兄弟们一定在想办法救自己,想到这里,他见周围没有了别的人,就趴在周小天的耳边不声说:“刚才那个人是汉奸的眼线,要小心,你卢大伯他们在外面在想办法,静心等着吧。”
胡木匠从牢房南面的小窗户望去,夜空煞是晴朗,繁星点点,他乱世中练就的沉稳和从容,就像一团气场一样感染着周小天。
周小天虽然年纪轻,但他懂得每一次经历都是考验,他担心着双德军火库地下室内的伯父,那种地狱一样的经历让他心有余悸,顿觉心寒无助。
对过牢房的那个人再也没有回来,胡木匠确认了自己的判断,那人就是警察的眼线,由于没有获取任何有价值的东西,他也没有回来的必要了。
时间留给胡木匠的只有等待,他知道卢世堃不会放弃他,也不会放弃周小天,因为这不只是信任,更是风风雨雨中练就的深深情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