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苏沐瑶这会儿不知是怎的,总觉得自己心口里一会儿慌乱,一会儿憋闷的。就像是有什么事儿将要发生一般。

夜已深,她在行宫的一宇小殿里住着,虽是宽敞,但因没有随侍丫鬟跟着,倒也显得冷清了许多。

不过,已经历经一番生死的她,对这住处是否冷清,根本不在意几分。

她只是躺在床榻上不住地想,到底该寻个怎样的机会跟杜予添说说话。可就算是说上话了,又该如何开这个口。

这一切,都让苏沐瑶的心里没有底,她只能不住地辗转反侧,毫无半分困倦。

其实这一夜,同样睡不好的,还有温衍。

虽然每次跟杜予添见面,为了苏沐瑶的归属权,他俩从小到大明着暗着都要较劲许久。

但抛开苏沐瑶的归属问题,他和杜予添两人,其实是非常好的玩伴。两人不仅志向相投,话题相合,就连每次看问题的侧重点,都会不谋而合。

今夜的接风宴结束后,温衍便邀请杜予添去了他的行宫再闲聊一会儿,本打算喊苏沐瑶也一同前来,奈何已近子时,便只能作罢。

虽然苏沐瑶不在,可温衍开口所问的,却都是跟苏沐瑶有关的话题,当然,也是杜予添这趟从边塞回来后,一直想要汇报的事儿。

塔城火灾。

两人就着舆图,将塔城的周边,和匈奴人所在的方位,以及杜予添这三年来所了解到的一切全都分析了一遍后,当下便陷入了沉思。

杜予添纳闷道:“这三年来,皇上那边是否有得知塔城大火的其他讯息?”

“这个不知。我跟父皇商议过这事儿,可父皇似乎也对此事毫无头绪。由于塔城那边的兵将当时都陷入火海,无一生还,这件事,除了你今天跟我说的一些以外,我们这边没有收获到任何有用的消息。”温衍拧眉盯着舆图,“说到底,跟这事儿唯一有关的人,便是瑶儿了。可父皇已经问过瑶儿当时塔城的情况,还专门去塔城周边,寻来当时看到城火四起时的行脚商,都没有半分结果。”

温衍本指望着这次杜予添回来,可以带来塔城真相的消息,谁曾想,竟然也没个结果。

话别之后,温衍也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可到了后半夜,好不容易有了一星半点儿的困意,他却做了个极其诡异的梦——

梦中的他,似乎极其痛苦,极其哀伤。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他,只觉得胸口一阵阵的疼痛,抽出腰间佩剑,愤怒地将剑尖刺向眼前一名女子。

这女子是谁,他看不清,也不了解,似乎在梦里是认得的。只觉得,当下的情绪,是极为憎恨,极为痛苦。

梦里的画面一转,他却独自一人来到一个昏暗的小屋子。梦里的他意识清醒了几分,在心底闷闷道:这屋子,倒像是我那不常去的偏殿。

可这偏殿的一隅小屋子里,床榻上却躺着一个人。

确切地说,是一具尸体。

梦里的他痛苦极了,哭得极其哀伤,连忙丢下手中的长剑,奔上前去,口中哭着喊着,将这人抱起。

竟然是他的瑶儿!

而且,梦里的瑶儿……已经死了。

梦里的温衍哭声震天,只觉得人世间最无法言喻的伤痛都在这此间梦境中。

以至于,他最后是哭醒的。

眼睛一睁,屋子里的祥云漏才滴到了丑时末。可他却是怎么都睡不着了,闭上眼,那脑海里出现的画面,和涌现到胸口中的伤痛,竟是这样真实。

真实地,他都以为是发生过了的。

再不能睡了。

温衍翻身下床,一直在门外候着的贴身侍卫江平走了进来,将刚刚得知的消息对他说了:“启禀太子殿下,从边塞一同归来的华阳车骑兵营,刚刚也到了。”

“知道了。父皇这会儿醒了吗?”温衍一边净脸洗漱,一边问。

“还没有。车骑兵大将军萧鼓这会儿还在皇上的寝宫外候着。”顿了顿,江平觑了一眼温衍,又问:“殿下,要先召见萧将军来吗?”

温衍深深地看了一眼江平,冷声道:“不用了。若是父皇还没见他,本王倒先见了,这不符合礼数。白天再说吧!”

“是。”

温衍抬脚便离开了自个儿的寝宫。

这个时间点,正在洗漱妆扮的,还有苏沐瑶。

她压根儿就没有睡,在床榻上辗转了一夜后,便决定起床去猎场周围的林地附近转悠,好活络活络胫骨。

由于她的爹爹苏应在生前是镇国大将军,她又是府中的独女,刚出生没多久便是体弱多病。苏应在便从她蹒跚学步的时候,就开始教她一些有用的拳脚。

一来为了防身,二来自然是为了健体。

这会儿,苏沐瑶穿着一身樱粉色劲装,精致的双丫髻柔顺地披散在脑后,将她的脖颈衬得白皙修长。两缕玉葱般细长的束发耷拉在胸前,再用同样樱粉色的缎带在头上稍稍做了一番装饰,便出门了。

苏沐瑶琢磨着,白日里,若是陪温乐京一起参加秋日宴,这么一身倒也妥帖。

她刚推开小殿的大门,便深觉秋末凌晨的冷风,像是裹杂了不易察觉的初冬的冰渣,一个劲儿地往她的心肺里钻。

苏沐瑶忍不住地打了个寒颤,又伸了个乏力的懒腰后,便向着林地方向走去。

可还没抬脚走两步,她便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脚踩松叶的声音。

她的心头刚刚一紧,还没来得及转过身去,便听见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等待了前世到今生的声音——

“瑶瑶。”

苏沐瑶顿时觉得,这简单的两个字,仿若夏日里被阳光晒得有些发热的清泉,汩汩顺着她的耳畔,蹿向她的心尖,涌入她的四肢百骸。

她猛地转过身去,便看见杜予添穿着一身苍烟色劲装,虽是已经脱下了来时的一身铠甲,可他这会儿身上的衣衫,眼睫,都沾染了一夜的深露。

苏沐瑶开心地奔了过去:“予哥哥!你……”

刚想问他怎么在这儿,可转念一想,便明白了。

好在,这会儿尚是寅时初,深秋的黎明并没有几分白色的天光,也照不亮苏沐瑶此时有些微红的脸颊。

也许是明白苏沐瑶心中的疑问,杜予添有些手足无措地摸了摸后脑勺,笑着说:“哦,我换了个地儿,睡不着,就出来晃晃。晃着晃着,就到你这儿来了。”

这话里有漏洞。

苏沐瑶想要问上一句,你这昨儿刚回来,这儿是猎场行宫,大伙儿的住处都是临时,你又是怎么知道我住在这个小殿里的?

可再一细想,有些答案便不言而喻了。

一抹欣喜的笑意顿时浮上她的唇边。

可这会儿,纵然苏沐瑶的心里有着千言万语想要诉说,奈何,却是仿若言辞的潮水涌到了关隘处,纵有太多话语,却一下子卡在了喉咙里。

杜予添这会儿倒像是没话找话一般,他笑着问:“你这么一大早就出来,是想晨练吗?”

“嗯!”苏沐瑶用力地点了点头,说:“一晚上睡不着,就想出来透透气的,顺带去林地那边跑两圈……”

这话一说,苏沐瑶便登时闭了嘴。

因为,却是个能让他发现自个儿小心思的失言。

更何况,对于苏沐瑶来说,这是前世到今生的两个世界。可对杜予添来说,却是距离三年前,木鱼之赠后的第一次见面。

一时间,杜予添也有些不知所措了起来。

当然,面对苏沐瑶,他总是这般小心翼翼。

不敢靠前一步,也不敢离开半分。

“那……你去吧!我再转一会儿就回去了。”杜予添看着她,眼底竟显温柔。

苏沐瑶拧眉瞧他,心底忽而生出一股子闲气儿来:“予哥哥,你这会儿不睡,转悠到我这里来,莫不是有话要对我说吧?”

杜予添微怔,他张了张嘴,一旁的落叶松随着晨间的簌风,发出沙沙的声响,却平息了他心底的澎湃。

“哦,三年没见,就是一时有点儿感慨。”杜予添故作轻松地笑了笑,道:“你还跟当年一样……”

“什么?”

“还跟当年一样……那么好看。”杜予添似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气,说了这么一句。

苏沐瑶:“……”

“哦,你快去林地那边吧!再过一会儿,天亮了,温衍他……也该起来了。”

苏沐瑶怔了怔,心底明白了杜予添的欲言又止。

似是看到苏沐瑶的表情有些微漾,杜予添露出往常一般爽朗的笑容,道:“我先……告辞。”

说罢,他转身便踩着松针,向着前方走去。

苏沐瑶纵然再怎么骄傲,再怎么顾着自己心底的尊严,可眼前人是杜予添!

这是她前世缠绵病榻时,心心念念想着的人。

是她前世写了求救信,却一直在等着的人。

是她成日看着那个丑陋的,褐色的木鱼,心生落泪的人。

……

这一世,她不想再错过他了!

想到这儿,苏沐瑶往前向着杜予添离开的方向疾步了几步,并大声道:“杜予添!!!”

杜予添愣了一瞬,本是有些黯然神伤的背影,忽而挺拔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