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付温枝一抬头就看见的闻现。
他正站在她旁边,距离不过十公分,房间里昏而迷幻的光影时红时绿,映在男人棱角分明的颌角。
分明年纪轻轻的人,不知为何总带着几分难接近的威压。
他不耐地将擦拭过指尖的纸巾丢进旁边的垃圾桶。
没讲话,气压却低。边上人面面相觑个个儿不敢出声。
付温枝看过去的时候,闻现正侧目看她。
流光溢彩不时映照到她脸上。
他看见年轻女人被紧攥发红的手腕,咬紧的下唇,还有劫后余生的眼睛。
胆子倒是表里如一的小。
闻现扯了扯衬衣领口,有点闷。
在周围人刚刚反应过来之后,一声接一声的“闻总”中,他淡漠掀眼,睨过刚刚冒犯的人,又略带嫌恶地移开,最终看向温敛。
开口时语气不善:“拿我这儿当什么地方了。”
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虽然客房装置了多种灯光模式,客房酒水也由酒店提供,但这里是正经经营的星级酒店,不是什么金迷纸醉的荒唐夜场。
即便是夜场,也没有骚扰工作人员的道理。
房间里噪人的音乐没停,噼里啪啦的鼓点越演越烈。
刚刚喧闹、躁动、混乱的其他人,却安静得敛声屏息。
偌大的套房,二三十号人,没人敢说话。
沉默了两秒钟,还是温敛醉意醺醺站起来愣怔着说:“我这喝蒙了。”
被闻现冷冷一眼看回去。
温敛看上去酒都醒了两分,反应过来,指着刚刚那人:“怎么回事儿啊,想干什么啊你……”
所有人都看过来,付温枝抬眼,有片刻的无措。
“行了。”闻现打断温敛的话,他依旧不看旁边那位刚刚无理冒犯现在正垂头丧气的,只看温敛,言简意赅的,“给人道歉。”
温敛见状也跟他一唱一和,走过两步往那人肩膀上拍了一巴掌,话也没什么好气儿:“听见没,赶紧的,给人姑娘道歉。”
然后就是付温枝看到刚刚试图冒犯她的人,臊眉耷眼走到她面前,老老实实地跟她道了歉。
这屋子里的灯光音乐搞的她似迷似幻,回过神来觉得真实又荒诞。
在场不乏其他相识共友,道过歉很快有人出来打圆场。
闻现被拉着坐到沙发的中央,安宁一刻的套房又再度陷进喧嚣。
付温枝从9203出门前,没忘隔着重重众人暗暗同闻现道过谢,不过太过匆忙,她没有看清他的回应。
从9203出门,关掉房门,躁动的音乐声消弭,世界安宁。
不过很快,又被另外一种喧嚣取代。
付温枝刚刚走出来,就被急匆匆跑过来的客房服务生拦住。
不远不近的吵闹声传来,她有种不详的预感。这预感在客房服务生开口时应验,对方一脸匆忙地跑过来,说话时气喘吁吁:“经理,出事了。”
付温枝看一眼喧闹声音的源头。
很明显,是小礼堂的方向。
她随手拢了一把垂散的额发,边往小礼堂赶边问服务生:“怎么回事?”
服务生连语速都加快:“礼堂那边新郎家属说开家庭会议,开着开着打起来了!”
“打起来?”付温枝凝眉,“他们家内部打起来吗?”
“对,应该是的,”对方稍一思索,“小礼堂今天没其他人进去。”
还好。
付温枝松一口气。
内部的话,问题还不算太大。
只是松一口气,她很快接着问:“情况怎么样?有人受伤吗,还有,有没有弄清楚是谁跟谁打起来了?”
她一连串问了好几个问题。
其实这种时候打架,多半是家族的积年旧怨,终于找到一个发泄点了。
所幸没在明天的婚礼上发生,不然她刚刚调过来,就要遭遇重大工作事故。
快到小礼堂门前,服务生回答了她的问题:“我出来找您的时候正动起手,同事们拦不住,刚刚好像没看到人受伤,就是那个新郎挨了一巴掌,不过他是拉架被误伤的,打起来的好像是他妹妹和姑姑。”
付温枝快速过滤信息。
新郎的妹妹和姑姑打架,新郎拉架挨了一巴掌。
……
希望明天不要看见台上站一个脸上挂了彩的新郎。
站定在小礼堂房门前,付温枝想也没想,两手推开虚掩的厅门。
里面的声音猝不及防地冲击耳膜。
厅门打开,入目所及是一片狼籍。
七倒八歪的桌椅、砸落在地的菜肴、拥攘的人群……还有不绝于耳的打骂声。
付温枝还没来得及抬步,余光中一道绿影闪过,然后是“啪啦”一声巨响,一个冒着泡沫的啤酒瓶应声碎裂在她旁边。
溅起的绿色玻璃茬倏地划过她细白的脚腕,皮肤的刺痛感将她彻底拉回现实。
能看到脚踝被玻璃碴划过的地方冒出来血色,不过实在顾不上——几米外每况愈下,已经有人抡起酒瓶子往人身上砸。
付温枝提起一口气,忍着疼对刚刚的服务生嘱咐一句“打电话请医生过来,车也先安排好。”
瑞景每一家门店的规格都殊为庞大,所以为了安全起见,每家门店都配备有医务室,有重金聘请的私人医生24小时轮值。
她说完已经快步赶往那边混乱的人群。
一眼看过去人群摇摇晃晃,像极了她在地铁四号线见过有人打架,因为人群过于密集,有人一动手,整个车厢的人都跟着不受控地摇摆。
一时之间骂声、劝阻声、孩提哭闹声,乱作一团。
七嘴八舌的听不清楚,事件中心的新郎的姑姑和妹妹互相之间尖细的骂声倒是能听得清晰。
“你还骂我?你前年借了我两万块钱到现在还没还!你还敢骂我,你还要不要脸!!”
“你什么东西你!!我借你点儿臭钱你天天挂嘴边!!你小时候还是我给你带大的谁不要脸?!!”
“少说这些!!你还我钱!!”
“我还你妈逼!!”
“……”
家庭矛盾掰扯不清,不过在场的都是她们各自的亲属,火点起来,两个人打架很快就发展成了家庭混战。
她们俩旁边还各自有几个喊打喊杀的,男女老幼都有,大抵是各自最亲近的亲属。
旁边劝架的其他人大约有理智或是关系不那么近,总之都是些假把式,看戏成分比拉架更多,旁边酒店的服务生又不敢动真格,所以这场架一直没能拉开。
正在焦灼时刻。
一直试图拦架的服务生正手足无措,就突然看见一道纤瘦的身影直直过来,卯足了力气拉开人群,一手拦着一边,站到了人群的中间。
看得出来废了不少力气,过程中还几次被误伤到,但是从她的眼睛里看不到一点要退缩的意思。
服务生们后知后觉地认出来这是新上任的前厅经理,他们刚刚还见过她,但是看着她冲进人群的样子实在一时之间很难联想到那是付经理。
明明她看上去那么柔软纤弱,温良可欺的,冲进人群里一往无前的样子,让他们这些一米八几一身力气的大小伙子都觉得羞愧。
几个服务生互看一眼,不约而同地也跟上去,帮助付温枝分开躁动的人群。
刚刚还打成一团的人群被隔开,划定楚河汉界似的,中间隔着一米多的距离。
付温枝粗略地扫了一眼受伤情况,见到好几个脸上、脖颈上、手臂上或多或少的都挂了彩,最严重的是新郎,脖子上三道血印子,不知道让谁挠着了。
不过还好,没出什么大问题,看样子都是轻伤。
付温枝随便扒拉一把被散乱在眼前的头发,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深吸一口气扬声开口:“大家停一下,听我说两句好吗?”
她声音柔和中透着坚定,好像天然有种抚慰人心的力量。
躁动的现场,在这一刻安宁下来。
“大家先平复一下情绪,”付温枝眉头微皱,看向脖子上挂了三条血指甲印的新郎,接着说,“还记得各位为什么一起出现在这里吗?”
话音不轻不重地落下来,在场所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说不出话。
付温枝指指新郎:“明天是赵先生新婚大喜,在场都是他最亲近的家人,你们从北京不远万里到临市,都是希望能见证赵先生的幸福,对吗?”
没人讲话,付温枝就继续说:“但是现在,新郎已经受了伤,明早就是婚礼第一天,大家一定都不希望他明天挂着彩上台,所以各位先坐下休息一下,我叫了医生,让医生给新郎跟各位处理一下伤口,不及时处理要感染的。”
这栋大楼足足有99层,是临市最高的建筑之一。
为预防特殊情况,大楼里医务室就有不下十间,付温枝说这话的时候服务生正好带着医生进门。
在场众人好像因为这句话情绪稍稍放松。
终于有人开口接话:“对对对,这才对嘛。经理这小姑娘真是会办事的,桂芝你也别闹了,那他俩不是你亲侄子侄女吗你看着长大的,跟小孩计较什么。”
被称作“桂芝”的中年女人大概就是他老婆,也就是新郎的姑姑,赵桂芝听了这话不悦地看了眼付温枝,又回头狠狠瞪了姑父一眼。
说话这人是新郎的姑父,付温枝记得,昨天在一楼大堂跟小男孩闹龃龉的客人之一。
她稍稍移开眼,努力无视对方落在自己身上的那种冒犯的眼神。
说话间,医生已经拎着药箱走过来。
接下来只要给客人们上药包扎、安抚情绪然后尽快解散这场是非之局,再找客房那边盯紧一点尽量别出乱子,就能安稳到明天婚宴。
只是付温枝没想到,没等医生走过来,又一个酒瓶结结实实地抡了过来。
伴随着一道尖锐的骂声,新郎的妹妹突然从人群中冲出来,拎一个装满酒的瓶子,红着眼睛砸到她姑姑头上。
很快见了剧烈的血。
这是所有人始料未及的。
现场在两秒钟后再次炸开。
医生叫着说血止不住,服务生跑过来说酒店没车了,明天婚礼的车队空前绝后,所有司机都提前休息预备明天了。
付温枝一边连忙掏出手机拨了120,一边告诉服务生立刻报警。
赵桂芝被她的亲友抬着进了电梯,付温枝看一眼小礼堂的一片狼藉,跟在后面预备追去医院看看情况。
刚一出门,遇见一脸严肃走过来的闻现。
旁边经过的人冲他喊了声“闻总”,付温枝急着去看赵桂芝的情况,也跟着脱口而出了声“闻总”,就急急擦身而过往电梯口走。
刚走出去两步。
听见身后凉凉的男声:“付温枝,站住。”
作者有话要说:在修文,第三章有新增。14号开始日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