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员到武昌面见黎元洪,乃袁世凯久定之计,只不过是等待有利时机罢了。连日来,袁氏在孝感肖家港行辕列车,身临前线,遥控清廷,无一刻不在运筹得失。清廷发表上谕:授袁世凯为内阁总理大臣。袁氏电奏辞谢:“恳请收回成命。”
摄政王载沣一再电催:“迅速来京任事。”
袁氏又复电提出所谓十九信条规定,内阁总理大臣由国会公举,声称:“前命不敢奉诏。”
如此电文往返,拖延时日。直到冯国璋纵火攻下汉口,周符麟密报击毙吴录贞后,袁氏才觉消除心腹之患,后顾无忧。几乎同时,咨政院也开会正式选举袁世凯为内阁总理大臣。这样,似乎所有机缘齐备,袁世凯在行辕列车中默念:“祖宗有德,苍天保佑袁氏以成大业,此之始也。”
于是,提笔修书黎元洪,派刘承恩、蔡廷干为专使,乘英国领事馆小火轮,鸣笛直驶武昌。次日,刘、蔡二使持复函归来,向袁世凯呈上信笺,面禀一切。信函节略如下:
中华民国鄂军都督黎元洪暨同志人等谨奉书
慰帅执事:迩者蔡、刘两君来,备述德意。具见
执事俯念汉族同胞,不忍自相残害,令我佩荷。
……
执事岂非我汉族中之最有声望、最有能力之人乎?何以一削兵权于北洋,再夺政柄于枢府,若非稍有忌惮汉族之心,己酉革职之后,险有生命之虞,他人或有不知,执事岂竟忘之?自鄂军倡议,四方响应。举朝震恐,无法支持,始出其咸、同故伎,以汉人杀汉人之政策……
试问鄂军起义之力,非促起执事彰德高卧之由来乎?鄂军倘允休兵,清廷势将反讦,执事究有何力以为后盾?……
我军进攻,逆料清廷实无抵抗之能力,稍有抵拒者惟有执事……
执事真能知有汉族,真能系念汉人,则何不趁此机会揽握兵权,反手王齐,匪导人任。即不然,亦当起中州健儿,直捣幽燕。苟执事真热心清室功名,亦当日夜祷祝我军速至黄河以北,则我军声势日大一日,执事爵位日高一日。倘鄂军屈服于清廷,恐不数月间,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矣!执事犯功高震主之嫌,虽再欲伏隐彰德而不可得也……
另有一函,中华民国军政府战时总司令官黄兴致袁世凯书,略曰:
满清朝廷,衣冠禽兽……
但念及汉口为我军所有之日,行商坐贾,百货流通。及贼军进攻不克,纵火焚烧百余万生命,数万万财产均成灰烬……
鄂省兴师,四方响应,于今日,大江南北复我汉人之主权者都凡十一省。寡人政治之满廷早已瓦解。明公即奋不世之威力将何用?以明公个人言之,三年以前满廷之内政外交稍有起色者,皆明公之力。迨伪监国听政,以德为仇,明公之未遭虎口者,殆一间耳。明公在邺燕居犹且视为敌国……
迨鄂事告急始有烛之武之请;满奴之居心不诚令人心冷乎?……
人才原有高下之分,起义断无先后之别。明公之才能,高出兴等万万,以拿破仑、华盛顿之资格,出而建拿破仑、华盛顿之事功,直捣黄龙,灭此虏而朝食,非但湘、鄂人民拥戴明公为拿破仑、华盛顿,即南北各省亦无有不拱手听命者。苍生霖雨,群仰明公,千载一时,祈毋坐失。
袁世凯阅后哈哈笑道:“革命党对我行反间计呢!”
转而忽又怒容满面,“我不能做革命党,我的子子孙孙也决不做革命党。想反间我袁某简直是白日做梦。”
刘、蔡二使阿谀道:“宫保洞察一切,党人奸计焉能得逞?!”
袁世凯半晌才恢复常态,又详细询问在武昌军政府所见所闻,说道:“黎元洪本是不见经传的庸碌之辈,推测其本人并非不愿言和,只为党人所包围,身不由己而已。既然他们不肯讲和,只有兵戎相见。”
接着,袁世凯召见冯国璋,围桌摊开作战地图说道:“今日武昌方面不肯就抚,只有准备开战。武昌是革党老巢,以洪山为要塞,洪山失则武昌不守,剑指汉阳,势如破竹;但目前之战,重在汉阳。占领汉阳,则武昌不攻自破,先取汉阳,为攻心之上策。不知华甫以为然否?”
冯国璋深为领会,连连点头说道:“宫保所言极是。必须调整部署,将总预备队李纯所部投入进攻汉阳。令该部分兵甲乙两支队。甲支队从孝感出发,分水旱两路,由新沟渡河进攻汉阳。乙支队由舵落口出发,循大智门西张公堤,由军桥渡河,相助进攻。汉口方面,在韩家店、龙王庙、跑马厅、王家墩等处构筑炮台,以备全力进攻汉阳。请宫保令海军舰队配合炮轰龟山、武昌城,阻敌增援汉阳。”
袁世凯道:“如此部署很好。另外,我赴京后,调段祺瑞军驻河南,倪嗣冲军驻颍州,以牵制淮上民军增援武昌。”
吴录贞在石家庄遭刺杀后,京汉线已畅通无阻。袁世凯急于晋京出任内阁总理大臣。行前,给海军提督萨镇冰发出电报:“顷据刘道员面称,黎元洪有就抚之意,前请舰攻武昌,着从缓。”
袁世凯为何给萨镇冰发出这样电报?这正是袁氏狡狯之处。
海军大炮一旦将武昌夷平,革命军全部消灭,果然“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岂不为天下笑?因此,口头答应命海军炮轰武昌,而心底则实不为也。特别刚建立起与武昌方面联络渠道,被海军大炮毁掉,今后再有急事,去哪里寻找交涉处?局势发展很难逆料,必须稳扎稳打,留有后路才好。
袁世凯把武汉前线部署停当,再增添卫队,乘行辕列车北上。
途经河南彰德洹上村停车,改乘马车回家探视。
府中人等早在门首列队迎接。袁世凯离家数日即擢升内阁总理大臣,踌躇满志,气概非凡,环视左右说道:“当今国事多艰,我临危受命,不得不勉为其难。现顺路回家看看。”
进入内厅,八九名妻妾环立恭候,袁世凯继续说:“待我晋京后把局势扭转过来,然后才能搬家。我回来还有要事,你们先散了吧,让克定留下。”
克定即袁世凯长子,时年三十四岁。十足的纨绔子弟。今忽听父亲要他留下,怕是有何隐事发作,不禁心惊肉跳。袁世凯却往沙发中一倒,吩咐道:“拿药酒来。”
袁克定看情势不像祸事临头,便趋前一步给父亲行跪礼,说道:“父亲大人去湖北辛苦了。孩儿每天向菩萨烧香叩头,祈祷保佑大人。”
袁世凯道:“你是个孝顺儿子。世人说:上阵还得父子兵,此话不错。现在要把你派上用场了。”
袁克定发愣道:“有何事用上孩儿?”
丫环送来人参酒,袁世凯一饮而尽,乘兴和长子密谈道:“我在湖北派刘承恩过江找黎元洪罢兵言和,缓不济事。我幕下食客三千,何等人材都有,只是没有一个和革命党有交情的人物。现在必须你出来,帮助父亲做一番事业。”
袁克定诧异道:“父亲莫非要孩儿打入革命党?”
袁世凯道:“不要你去打入革命党,只要你堂堂正正去结交个革命党。”
袁克定问道:“孩儿去哪里结交革命党?”
袁世凯道:“朝廷已授我为内阁总理大臣,我到京后即把刺杀摄政王的汪精卫、黄复生从监牢里放出来。其中汪精卫在党人中声望甚高,我将他释放,他必感恩于我,你以礼贤下士之态与他结交,可互换兰谱,拜为盟兄弟。此人以后必可为我所用,这样便可和革命党直接取得联系。”
袁克定道:“父亲真有远见,儿当不辱使命。”
袁世凯道:“古往今来,开创一代帝业者,无不父子兄弟齐上阵。你是长子,正该出来效力。”
袁克定心领神会,连连点头称是。
然后,袁氏父子便去饭厅与家人共进晚餐。袁世凯也无暇恋眷娇妻美妾,当晚又回车站登车北上。袁克定骑马带领家人送行。
临别,袁世凯嘱咐袁克定接电报后迅即赴京。列车开出,天已断黑,袁克定骑马回家。夜黑,忽然马失前蹄,把个袁大公子跌落马下,家人急来照护,袁克定只觉左腿疼痛难忍,不敢着地,急用担架抬回家中。
援鄂湘军第一协军容威武,步伐整齐,经武昌开赴汉阳。围观的百姓啧啧称赞:“好队伍!好队伍!”
“这是能打仗的队伍!”
民众夹道鼓掌欢迎。统领王隆中喜形于色,骑高头马随队前行,频频挥手作答。至此,在汉阳防守部队的士气也为之一振,纷纷议论:就要转守为攻了。
恰在这时,吴录贞在京的副官长王孝缜经上海赶到汉阳前线,向黄兴、李书城报告吴录贞殉难详细经过。黄兴义愤填膺,万分沉痛。忆及八年前在长沙与吴录贞相约“南北呼应,共成大业”,如在目前。黄兴是多么期望吴录贞在北方能有所作为,而那必然是扭转乾坤之举,而如今,挚友遇害,功败垂成。黄兴不禁洒下热泪,仰天自责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实由我而死!生者焉能苟活?”
黄兴即命王孝缜留汉阳担任副官长,并说:“吾辈只有誓死复仇,以报先烈。”
援鄂湘军第二协也陆续到达汉阳。另有许多留学日本陆军学校的同盟会员亦从各地齐集汉阳,有程潜、曾昭文等。还有从南京陆军中、小学来鄂的学生蒋光鼐、李章达、陈铭枢、陈果夫等数十人。黄兴将同盟会员一律任命为督战队员,参加作战。一时,汉阳民军声威大震。
忽一日,一名上海客人由武昌来汉阳总司令部,拜访参谋长李书城,原是旧友庄蕴宽。李在广西陆军干部学堂任职时,庄任广西督练公所督办。庄蕴宽是开明官吏,因暗中邀约同盟会员在广西活动,被广西巡抚胁迫离职。故友相逢,寒暄数言,庄蕴宽便道:“兄弟受张謇、汤寿潜、赵凤昌诸友委托来此,拟请黄克强先生去上海。”
李书城问道:“请黄先生去上海干什么?”
庄蕴宽道:“上海已经光复,各界名流均主张组织统一革命机构,以担负领导全国革命的重任。特派兄弟来鄂征求意见。上海方面各界人士认为黎元洪是武昌起义的党人拥戴出来的,不是真正的革命领袖,而孙文先生在海外未回,现在只有黄先生是国内唯一的革命领袖,应该负起领导全国革命的责任。黄先生到上海去统率江、浙军队攻克南京,在南京组织政府,继续北伐,以完成革命事业。”
李书城道:“此等大事,必须吾公亲自向黄先生面谈。黄先生刚外出,中午回来,可详细洽商。吾公在武昌会晤黎都督否?”
庄蕴宽道:“已晤谈过。”
李书城道:“黎都督对在南京组织政府有何意见?”
庄蕴宽道:“黎都督说,他于九月二十日向全国各省都督发出通电,请独立各省组织临时中央政府,以统一军权。并已派居正等人赴沪,拟邀各省代表来鄂会商后再定。”
正谈话间,黄兴回司令部来,李书城起身做过介绍。黄、庄叙礼后落座洽谈。庄蕴宽婉转地说出请黄兴赴上海,组织全国军政统一机构,并希望黄兴尽早成行。黄兴道:“全国统一机构愈早组织愈好,但不必要我担任领导人。我现在还担任武汉方面的作战任务,不能离开武汉。”
庄蕴宽道:“上海各界均属意吾公呢!”
黄兴道:“目前无法脱身,看以后情形如何再说。”
黄兴刚说罢,参谋甘绩熙持名片走进,向黄兴低声报告道:“有日本陆军大佐大元先生率人前来。声称投效黄总司令官,现在侧厅,等候会见。”
黄兴请李书城陪伴庄蕴宽,急去侧厅会见日本客人。
日人大元穿西服,留东洋短髭,赳赳武夫模样,见面深鞠躬,操日语道:“您好!我是日本退役陆军大佐,久仰阁下大名,特携同僚前来投效。”
黄兴通晓日语,亦用日语作答:“多谢阁下盛意。诸位请坐。”
即在侧厅洽谈。日人大元说道:“我们刚从汉口侦察清军过来。汉口清军兵力薄弱,中外人民均不帮助,不难击溃。我们已将清军兵力部署绘图如下,请黄将军过目。”
说着从衣内取出清军防务图,又道:“我这同僚,是陆军学堂毕业,可帮助侦探敌情,参谋计划军事。”
黄兴更是高兴,用日语交谈十分投机,当场聘请日人大元大佐为总司令部高级幕僚,并通知参谋部安排食宿,招待一切。
黄兴再回到办公室时,上海客人庄蕴宽见黄兴果然军务繁忙,也不好强要黄兴去上海,转而说道:“昨日在武昌曾与宋教仁先生晤谈,宋先生正在起草《鄂州约法》,近日可以完稿。如黄先生不得脱身,是否可请宋先生代表黄先生回沪筹商大计?”
黄兴道:“教仁如方便,可以回上海。但不必称为我的代表,即以同盟会员个人身份行事,更为便当。”
庄蕴宽道:“如此,黄先生赴沪之事,以后再说。后会有期。”
黄兴道:“多谢枉顾,有机会当尽绵力。”
于是,客人告辞。参谋长李书城亲自送庄蕴宽至江边回武昌。
黄兴落座未定,白发皤皤的谭人凤老先生匆匆进来。谭人凤自焦达峰遇害后,在湘无事可做,便随援鄂湘军第二协到汉阳。黄兴请他专门联络湘军事务。谭人凤向黄兴报告道:“我刚到王隆中那里去。王隆中满腹牢骚,他说:由湘至鄂,原为助战,孰知到汉阳多日,未命进攻,仅在防御,部队士气不锐。又说:黄先生并非军人,如何能充总司令官?现在清军在汉口与我军仅一河之隔,其兵力较我为少,理应趁此清军兵力未得集中时,迅速反攻。若再不转取攻势,他不愿尽防御之责,部队难以照料,他即写报告给黎都督回湖南去。”
黄兴听后大惊,说道:“请老先生代我对湘军格外加以慰勉。明晚开会讨论攻守问题,邀请王统领前来参加。”
第二天晚间,在昭忠祠总司令部内正式讨论进攻和防御问题。
出席会议人员有:谭人凤、参谋长李书城、副参谋长吴兆麟、湘军第一协统领王隆中,炮兵司令曾昭文、程潜等多人。
黄兴主持会议,他介绍敌我态势后,请大家发言。谭人凤首先开腔道:“湘军第二协已到,正好从速进攻,不能拖延。”
黄兴道:“许多同志都与谭老意见相同,这是个重要问题,请大家深入讨论。”
湖南人程潜,在日本东京振武学校肄业即参加同盟会。来汉阳后,黄兴请他帮助指挥炮兵。他对进攻有不同意见,说道:“我军士气昂扬,胜敌百倍,这是不待言的。但就当前情况而论,我军兵力单薄,建制已破,新老兵参差不齐。我认为,最好是利用长江天堑和各省响应的声威,作防御中的攻势准备,使敌人不敢越襄河一步。再派得力部队渡过襄河扰敌侧背,牵制敌人,使敌力量分散,不敢向汉阳进攻,这也是用兵的通常办法。只要坚持一个月,援军日多,北方定有变化。”
黄兴道:“你这办法十分稳妥。不过以今日情况而论,即使防守汉阳不动,也嫌兵力单薄。”
有人插言道:“防守汉阳,必须巩固蔡甸。”
李书城道:“蔡甸已派得力部队防守,与此地相距甚近,可随时策应。”
谭人凤忽然站起身,大声道:“现在我军士气可用,乘胜进攻,无须迟疑,还是趁热打铁,不必再‘刻舟求剑’为好。”
程潜道:“谭老此言必有所本,能够代表多数同志意见。我看力主进攻的同志,因为受压抑太久,怀恨甚深,屈蠖求伸,自是一种热血灌顶的表现。但当前敌强我弱,我们没有坚强的实力或革命的内应,是不可能一举击破敌人的。事关重大,值得再三思考。”
湘军第一协统领王隆中道:“目前清军占领汉口,立足未稳,正待集结兵力攻取汉阳、武昌。我军不乘势进攻,更待何时?我协愿担任进攻先锋。如长此防御,部队难以照料,我只好向黎都督呈递报告,将队伍带回湖南。”
程潜见王隆中如此说,改变腔调道:“必须就敌我形势,兵力多寡,训练优劣,做通盘考虑。最好请总司令作出最后决定。”
会议正进行中,武昌军政府来电话:福建省来电宣告独立。海军在九江宣布起义,黎都督派李作栋赴九江联络,调海军回武汉助战。
总司令部人员闻讯无不欢欣雀跃。谭人凤更催促道:“在此有利形势下,即使进攻不利,但有海军应援,敌人也无法飞渡长江,更何况各省都在陆续响应宣布独立。声威之大,足以使敌闻风丧胆。”
黄兴宣布暂时休会,派参谋长李书城去武昌向黎元洪请示反攻汉口。黎元洪道:“刚得确实情报,敌兵主力由襄河上游绕攻汉阳。汉口硚口至龙王庙一带,敌人兵力甚是薄弱。唯刘家庙尚有预备队约二千人。清海军在九江起义,汉口敌人必然异常恐慌。此时如能渡河突破敌阵之薄弱点,反攻汉口,断绝敌军退路,可使敌首尾不能相顾。否则,以后将更难有所进展。如反攻汉口,武昌可派兵由青山向刘家庙配合佯攻。”
如此,反攻汉口决策遂定。
九月二十四日,黄兴派专员勘察地形,以琴断口为渡河地点,命工程营征船架设浮桥两座。同时密令兵站总监筹集作战物资,计开:炮弹二百箱,步枪子弹两千箱,钢板若干,担架若干,限期运抵前线,如有延误,即时枭首。其他战前准备,限于二十五日完成,以便施行攻击作战。
半小时后,兵站总监胡祖舜前来谒见黄兴,持原密令说道:“顷获总司令密令,阅后不胜惶惑。查我汉阳兵力,约计七千余人,每名士兵均携有子弹二百发。即便攻势作战,决不再需子弹两千箱。民伕运输弹药粮秣到前线,闻炮声便逃跑,虽有武装辎重兵押运,但仍人多难以控制。即便全部动员,也决难完成任务。与其事后受枭首处置,毋宁事先申明请罪。”
黄兴仔细端详胡祖舜,二十六七年纪,说话文绉绉的,虽着军装,却像书生,便问道:“你原在何部供职?”
胡祖舜道:“我原是共进会革命党干部,决不会贪生怕死。密令中所示,非不为也,实所难能也。请总司令修正原令数额,删去‘枭首’处分,否则请准我辞职。”
话未说完,黄兴厉声道:“你晓得兵站总监的任务么?军令既下,不可更改,亦不能违抗。”
胡祖舜道:“我决不敢违抗命令,但密令中所指示的,实不能胜任。”
黄兴沉吟片刻,说道:“实在如此,你去找李参谋长商量。”
于是,胡祖舜退出去找李书城,备述情况。李书城按照胡祖舜意见,修正原令,删去“枭首”字句。胡祖舜又要求总司令部派人去兵站监督执行。李书城便指定副参谋长吴兆麟、参谋甘绩熙随胡祖舜去兵站总部照料一切。
九月二十五日,黄兴传令各协统领及参谋官等集合总司令部,正式下达反攻汉口作战计划。会上,湘军第一协统领王隆中积极赞同。鄂军各长官因所率皆系新兵,似有难色,但都不敢言语。只有湘军第二协统领甘兴典忽发言道:“本协士兵均系仓促间招募而来,步枪使用法尚且不知,如果攻击,恐难奏效。由湖南徒步来武昌,到汉阳始发给枪支,虽有十余日时间,并未受一日训练。如此新兵,形同乌合,到攻击作战时,能否服从指挥,实无把握。但是总司令命令,本协不敢违抗,然士兵之程度及一切实情,不能不先说明,以免贻误戎机。”
黄兴道:“我军兵力较清军兵力甚优。第一协久经训练,为全军先锋;第二协攻击时,不过援助他队而已,不必过虑。”
王隆中忽正色厉声说道:“总司令既下令攻击,我们唯有服从命令。大家好好准备,为军人者不可临敌怕死。”
甘兴典变脸质问道:“你说这话给谁听?既是军人,谁敢怕死?不过顾虑新兵不能听指挥。假如你协的士兵未经训练,你一人有什么能力?你协先到,已经休养了多日,我第二协尚未休息几天呢!”
王隆中嗤鼻说道:“不必多说,你是巡防营,只能守城,不能打仗。”
甘兴典道:“不才我是见过仗的,你是新军,尚未见仗。能否打仗,不得而知。请你不必这么趾高气扬。”
王隆中忿然而起,冲到甘兴典面前喊道:“我服从总司令命令,我怎样趾高气扬?我怎样趾高气扬?”
说着揪住甘兴典脖领。甘兴典挥手打去,两人扯在一起,参谋长李书城急忙拉开,劝解道:“二位不要争吵!务要顾全大局,务要顾全大局!”
王、甘这才松开手,甘兴典怒容满面,忿忿道:“究竟谁未打过仗,到时见高低!”
会后,总司令部招待午餐。甘兴典最喜饮酒,三杯酒落肚,又絮叨起来:“瞎了眼。说我未见过仗,不知谁未见过仗?明天,明天就可见高低。”
王隆中把筷子一拍,就要发作。黄兴端杯递眼色道:“算了,算了!不必计较,不必计较!”
王隆中这才容忍下来,餐后不欢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