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易起身,又放大了图片的细节:“我们不难看出,受害人的身上有各种的伤痕,其中有些非常的残暴,还原一下,可能有耳光,脚踢嫌疑人的腹部,头部的砸伤等。”
他又指了指一张图片,“这里的伤痕,说明凶手曾经暴力地拖拽受害人。”
说到这里,庄易又放大了几张受害人的面部图片:“但是再看这里,这妆容画得非常仔细,粉底掩盖了脸上的伤痕,口红涂得完全覆盖了唇部,里深外浅,过度自然,我可以说,大部分的男性,都达不到这种的熟练程度。”
“还有这里……”庄易用手指了指第二个案子的细节图片,“凶手给受害人穿上了衣服,还细心地掖了进去。受害人的衣服上,有几根绳带,其中一个蝴蝶结的打法和其他的完全不同,由此可见,是凶手所为。”
此时投影上的女尸脸部妆容精致,身上衣衫整齐,应证了他的说法,田鸣听到这里轻轻点头。他们查这个案子已经有一段时间,但是其中的很多细节都没有仔细分析过。
庄易说着话,把其他的一些细节也用红笔圈了出来:“这些……还有这些,都有可能是凶手所为……但是这不让人奇怪吗?这些行为,像是一个注意外表的完美主义者才会去做的,一个有暴力倾向的男人,一个残忍杀人的凶手,为什么会做这些事情。他做这些事情,目的又是什么呢?”
无人应答,会议室里鸦雀无声,在场的警察都陷入了沉思,案件中,这些细节的确是十分诡异,无法用常理解释。
陆司语看着投影,这些细节也是他之前曾经注意过的,只是他也一时没有想到很好的解释,此时他侧了头,等着听庄易继续说下去。
“看着这些图,我们不难想象出来,一个人跪坐在女尸的身前,帮她们画好妆容,收拾得仔细而干净……可是在此之前,他已经完成了所有的犯罪过程,正常的犯人到这一步,要么是满足地转身离去,要么是想着怎么隐藏尸体,是什么成为了凶手给被害人进行妆容整理的动力呢?”
“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行为模式。一种粗犷暴力,一种细致入微。”看着投影的照片,顾局开口道。
他之前也觉得那些图片中似乎有些让人说不出来的诡异,现在被庄易分析至此,他终于明白了其中的异常之处究竟是哪里。
“关于这个案子……”庄易顿了一下道:“我有一个大胆的推测。我们的嫌疑人可能有两位。”
“两位?”顾局重复了一下这两个字,皱眉环抱了双臂。
这庄教授,果然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一上来就丢出了这么骇人的理论。可是这样的结论,在他之前的铺垫之下,又让人觉得合情合理。
“提出这个理论,是因为我在这些现场照片中,发现了两种矛盾的行为逻辑。一种是肆无忌惮,毫无悔改,变本加厉的暴力;一种是后悔,怜悯,愧疚,懊悔……”
庄易侃侃而谈,像是一位在大学里面对学生讲课的教授,他走到前排,双臂支在桌子上:“诚然这两种情绪是可以出现在一个人的身上的,但是因为这两种情绪是矛盾的,按照常理来说,理应一种增强,一种就减弱。就好像一个人越发的伤心,就不可能同时越来越开心……”
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向了那三组被害人的照片,果然如他所说,三起案件,女孩们的年龄越来越小,受的伤害越来越重,相应的,她们的装扮也越来越精致。到了王晓培这里,更是一丝不苟,花费了大量的时间。
“可是现在,随着这三起案件的递进,这两种相反的情绪,都在递进着。越发地暴力,越发地愧疚,到了最新的受害人,凶手甚至是冒着被发现的风险,给受害人补足了妆容。”
庄易说到这里,总结道:“所以,我才得出了一种可能的结论,我们要寻找的凶手也许有两名。”
然后他详细分析,“从各种细节我们可以得知,主犯是位男性,年龄在二十岁到三十岁之间,根据现场的鞋印测量,身高应该在一米七五左右,中等身材,肌肉发达,他足够的暴力,折断的肋骨,出血的眼眶,勒颈而亡,都很好地说明了这一点。”
“辅助之人可能是更为瘦小的女性或者男性,负责诱骗,让被害人放松警惕。或者他干脆没有出现在行凶的现场,只等着案发结束以后,再来收拾残局。他可能是较弱的女性,也不能排除男性的可能性。他应该是被胁迫的,或者是半强迫,并非完全自愿,他细心,胆小,完美主义,他在用行为来弥补凶手对被害人的伤害。他会给被害人穿好衣服,整理好妆容,他心存怜悯和愧疚,会把衣服遮盖在被害人脸上,他可能从小缺乏父母的关爱,无法独立生活,和主犯是依存的关系。”
庄易说到这里,进行总结:“这两个人,一个是主动,一个是被动,像是一对狼狈为奸的组合。”
他说完之后,田鸣等几个人的表情都发生了变化,这样的推断,是他们这几个月中从未考虑过的一种情况。可是庄易说的,却又似乎很有道理。
“勒颈,侵犯,都是很私密的犯罪,很少出现共犯。”顾局的眉头深皱,“那么你认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况出现?”
庄易继续道:“人们的关系错综复杂,这样的组合,可能是有亲情或者是某种内在关系,比如被家暴的妻子去帮助丈夫,或者是哥哥帮助失控的弟弟收拾残局,或者是母亲无法控制自己暴力的儿子,甚至还有可能是父子……”
庄易回转身道:“如果你们觉得不可思议,我可以举一些例子,在过去,曾经发生过怀孕的妻子去帮丈夫猎艳的案件,温哥华的养猪场杀人案就是兄弟所为,至于父母帮儿子掩盖杀人事实的例子,更是数不胜数。”
庄易的话说到这里,回身看向投影:“当然,这些只是我看到图片以后的个人想法,理论还不十分成熟,只是一种假设,具体的还得等各位刑警去进行调查。我希望能够有实际的物证,或者是证言证词能够应正我的这种理论。”
本来众人还不太相信,但是等他举出那些例子后,几个人纷纷点头,接受了这种可能性。这种行为模式,可以让人理解。
陆司语在一旁默不作声,在纸上记录了庄易的说法。
宋文低头沉思了片刻,还是觉得双人作案有一些说不通的地方,他的脑中忽然灵光一现:“那个……这个案子的凶手,有没有可能,是双重人格?”
一时会议室又安静了下来,就连顾局也开始皱眉沉思,如果凶手是双重人格的话,似乎也可以满足庄易之前的分析。
田鸣那个直肠子却觉得这种论述有点不可思议,“宋队,你这个说得有点情况太特殊了吧……”
庄易却是打断了田鸣的话,对宋文投去赞许的目光:“这个想法非常好,而且我也曾经考虑过这种情况。”
庄易到了这里又转身面对众人,回答他们心中的疑问:“双重人格,学名叫做‘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其实,双重人格虽不多见,但也绝不少见。把这种情况考虑进去,是非常全面的。只不过……”
庄易顿了一下继续解释道:“双重人格,并不可以自主选择或者是随时切换人格。”
“大部分的人格转换,是随机进行的。而有规律可循的转换,又是和创伤性事件密切相关的,在遇到大的刺激、应激性事件,或者是极为放松的情况下,比如临近睡眠,催眠后,才会发生固定转变。”
“这个案件之中,那个较为温和有愧疚感的角色的出现,是在案发以后。如果我们假设这个凶手真的是多重人格,那么这个时候,往往是情绪回落而又不够放松,神经紧绷的时候,我在这一处反复推理,也找不到他的人格应激转换点以及应激转换的原因。”
说到这里,庄易拉过了白板,:“我分析了凶手犯案的心理过程,根据心理动力学家勒温的理论,我们把心理动机分为六个基本环节:需要、紧张、效价、矢量、障碍、平衡。”
“这六个阶段,可以很好地套用到本案之中去。需要,是生理需求。紧张,是内部张力。效价,是主观体验。矢量,是对冲突的衡量。障碍,是我们的法治,法律,阻碍行为的力量。最后是平衡,凶手得到了满足。”
庄易在白板上画了一个圆形,分别写了这六个状态。
“人们的行为,就是在这种从需要到平衡之中发展。我认为到受害人身亡之时,最后的平衡状态已经结束。只有到下一次行凶前,才会出现下一个轮回。换句常人可以理解的话说,此时凶手应该处于贤者状态,完全没有转换的理由和可能性。”
“因此我觉得,这种情况不太符合这三起已经发生的案件。”
宋文点了点头,接受了这种解释,没有应激点,就无法完成固定的人格转换,不进行固定人格转换的话,也就无法造成每次案件都形成的那些特征。双重人格这种理论假设,在本案中也就有了明显的漏洞,站不住脚了。
案情分析得差不多,顾局转头问田鸣:“田队,你对此怎么想?”
田鸣道:”虽然现在没有足够的现场证据证明犯罪嫌疑人是两人,但是我觉得庄教授这种分析符合现场的情况。”
“多谢庄教授。”顾局沉思了片刻开口道:“这理论有点意思,我觉得这种分析有其合理性,不能排除凶手是两人或者是多人的可能,你们在接下来查案子的时候,可以把这种情况考虑进去,进行调查,看看有没有什么收获。”
然后他看向众人道:“你们大家都是市局的精英,一定要通力合作,尽早抓到凶犯,必须争分夺秒,保证市民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