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点,准时的,宋文带着陆司语出现在了南城市局的会议室。
由于是休息日,警局还很安静,相关的组员却是全部到齐。
宋文坐下就直接主持会议道:“我们先把夏未知死亡案的情况汇总一下,死因现在可以确定吗?”
林修然的眼圈还是黑的,显然是整晚没睡。他把一张白骨的照片投射在了幻灯上,从上面可以看出,拼凑出的白骨还很不完整。
“我们经过一个通宵的打捞,到最后一共打捞上来一百多块白骨,像是镫骨,指骨等较小较轻的骨头,估计已经遗失了。十八年,尸体已经完全白骨化,而且骨骼不全,死亡原因目前尚未确定。在今天凌晨的时候,从下水道的墙缝里,我们发现了一枚断裂的指甲。这枚指甲所处的位置比较高,因此完好地被保留了下来。”
说着话,林修然翻出了几张照片,其中一张是下水道的墙壁上,在上面错综交错着各种的划痕,那是生生用双手在墙壁上抠出来的痕迹。
照片打了光,经过了处理,看起来更为惊悚,让人有点头皮发麻。
那个女人曾经在这幽暗的地底,受尽了折磨,最后死去。
“此外,我们找到了一把小的蝴蝶刀,疑似是凶器,不过,显然这凶器没有把夏未知杀死,她大概是昏迷后,被推入这下水道中的。”林修然说着话在投影仪上投射出一把小巧的蝴蝶刀。
林修然继续进行着情况总结:“我们基本可以确定,被害人夏未知大约是在十八年前的九月十二日晚上,被人诱至了下水道的入口处,死者可能被注射了药物,也有可能是被重伤,随后,嫌疑人把夏未知丢入了下水道之中,夏未知在里面苏醒,呼救挣扎了大约一个半小时,之后死亡。在此期间,没有人听到呼救或者发现她。而这一片正好是敬老院的视觉盲区,所以后来也没有人在此处进行搜查。”
林修然指着一张照片道:“然后就说到那枚指甲,这个位置是我们发现死者指甲的位置,有一个还算好的消息,这枚指甲所处的位置较高,又是一处凹槽,所以一直没有被下水道中的淤泥所污染,我在这枚指甲上,检测到了一滴不属于被害人的血迹。不过有点可惜的是,由于被害人的血液与嫌疑人的血液混合在了一起,目前尚无法分析出嫌疑人的DNA,技术科正在进行尝试分离。不过大家也不要抱有太大希望,血样污染严重,以现在的技术,有一定可能分离不出来,目前仅能确定,嫌疑人可能是男性。”
有时候现场的证据就是这般神奇,隔着十五二十年,只要有半个血点的存在,就可以揪出凶手或者嫌疑人。但是在凶案中,由于血液相融产生的污染一直是刑侦中的难点之一,而且指甲上的血迹少之又少,可进行的试验次数有限,这点珍贵的血液一时无法告诉他们凶手是谁。
听着法医鉴定的结果,傅临江按了按太阳穴:“所以当年的目击证人说谎了吗?”
宋文道:“面前尚未能够排除,也有可能是那个男人把夏未知杀害了。”
朱晓已经开始联系当年的目击证人,不过……很难联系不说,联系到了以后,能够提供有效信息的又是少之又少。
徐瑶作为痕检取出示了几张图片:“过去的下水道盖子和现在不太一样,都是金属的,有一定的重量,不过芜山敬老院下水道入口的盖子不大,而且那种盖子是老式的,使用棍子等工具的话,一个成年人就能够撬开,甚至力气大一些的未成年人也可以做到。”
“至少这枚指甲,这把蝴蝶刀能够证明夏未知是死于他杀。”宋文说着话,把手支在桌子上,“你们对凶手的杀人原因有什么想法。”
已知的信息太少,这就需要依靠头脑风暴,甚至是推测了。
傅临江道:“我觉得无法排除同伙杀人灭口。”
老贾补充了一句:“有没有可能这位夏未知不是杀害老人的凶手而是背锅侠呢?”
宋文摇摇头:“我相信当年那些警察的判断,至少从证据链上来看,夏未知至少是知情者与操作者,这个也和杜若馨的证言一致,她不可能是完全无辜的。”他想了想又说,“不能排除一种可能,也有可能因为警方的调查,让一些老人知道了他们中的人有些是死于谋杀,而产生了为死者报仇的念头,继而把夏未知杀害。”
作为当年敬老院的老人们,自己和亲人的生命受到了威胁,他们是最有杀人和报复理由的。最后声称看到夏未知下楼的就是一位老妇人,她的丈夫也是死在敬老院中。冤冤相报,如果是那些老人们联合起来杀掉了夏未知给她推入了下水道中,那么当年的一些证词甚至都不可采纳。而那些当年就已经风烛残年的老人,又有多少现在还在人世呢?
如果凶手已经死了,那么这个案子的难度又会加上几分。
宋文理了理思路道:“不管当时发生了什么,嫌疑人也好,证人也好,都和当时敬老院中的人们有着关系……”
话刚说到这里,会议室的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宋文抬起头来,就看到顾局神情严肃地站在门外。陆司语也停下了记录,望向他们。
顾局的身后还带着四五个人,他的神色一脸严肃,顾局一到,宋文自动让开了位置。顾局站在众人面前,沉声道:“今天,大家一大早就在这里加班,真是辛苦了。在这里,我有两个消息要告诉大家。”
他清了清喉咙宣布:“第一件事,白洛芮在看守所里自杀了。”
这一句话,就似引起了千层浪。老贾更是忍不住直接叫道:“怎么可能?”他们昨天费尽心思把人抓了,这才一天,就出了事。
朱晓也皱眉道:“不可能啊,我把她押送到看守所的时候,已经搜过身换过衣服了。”
林修然和宋文对视了一眼,轻轻摇头,显然他对此事也一无所知。
顾局继续解释道:“白洛芮借口自己的手环佩戴太久无法摘下来,在看守所,那手环被她带入了屋内,她在手环里藏了一根毒剂,昨晚在看守所内,趁着所有人不注意,自杀了,医院刚刚传来消息,人已经死了。”
宋文听到这话微微皱了眉,他抓捕白洛芮的时候,曾经观察过那个手环,她的那只手环显然是从小就带着的,谁能够想到,那个手环是可以打开的,白洛芮又在那里藏了毒剂……
宋文开口问:“是否审问了最后和白洛芮接触过的人?有没有可能是他杀?”
顾局摇摇头道:“看守所内部已经调查过了,监控录像也已经调取,在她死亡的时间段内没有人在附近活动,他们的结论是犯人自杀身亡。”
一瞬间,宋文读懂了白洛芮最后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如果我也到了那一天,一定会干净利索地结束自己的生命,绝不拖累其他人。骄傲如她,决然如她,可能从那时候起,就选择了死亡来结束这一切。
听了顾局宣布的消息,陆司语把笔叼在了嘴巴里,一下一下地咬着。
只有死人,才最安全,现在很多答案会随着白洛芮的死亡而变成秘密。
“第二件事……今早,夏未知确认死亡的消息我已经上报了省局,于是省局决定针对芜山敬老院事件进行专案调查,并由省局下派的许长缨负责此案。”说着话,顾局指了指身后一位瘦高的男人。
那男人看起来三十岁出头,身姿笔直,一双眼睛锐利如鹰,他向前一步,朗声打了个招呼:“大家好,我叫许长缨。”
顾局又道:“宋文,你们队这次破案有功,不过接下来还是休息一下吧,不要绷得太紧了,你们等下和专案组交接一下。”然后他转头看向林修然,“林主任,你配合好许队长的工作。从今天开始,许队长就要把这间小会议室改成临时办公室,会和大家一起工作一段时间,回头大家多多照顾,多多配合……”
顾局这第二个消息引来的震惊毫不亚于第一个消息。这就意味着,宋文这一队要撤出这个案子。
一时间,下面又是议论纷纷。
老贾忍不住撇嘴,在下面小声嘀咕:“这摘桃子的来啦……”
之前张培才的案子一直都是宋文负责的,现在多年的疑案被牵扯了出来,并且证明了疑犯已死……
所以这时候,在有些人看来,真相已经不重要了。十几年前的案子,疑犯死亡,只要找个让人信服的凶手,这案子就可以结了。细致的人可能还会查查是谁杀了夏未知,若是粗心一些,报上几个死去老人的名字,按头疑犯,也能结案。
陆司语却和老贾的看法完全不同,他偷偷拿了手机查了下地图,省局离他们这里要三个小时车程,这队人显然是今早得到消息就直接赶过来了。
许长缨,这个名字陆司语也早有耳闻,省局的刑警队长,今年三十三岁,正直年盛,屡次破获各种大案,更是宋局的手下爱将,他的资历,调查这种多年悬案也很合适。省局既然派了他下来,就不像是想要葫芦僧来断葫芦案。
陆司语咬着笔帽,抬起头来看了看那位许长缨。似是察觉到陆司语在看他。那许长缨也转过头来直视着他,陆司语急忙把目光躲开了。那个人的眼神锐利,像是一猎人一般,让他有点不舒服。
傅临江听到这个消息皱着眉思考,上面有可能是觉得他们这一队太年轻,资历尚浅,不想把芜山敬老院的案子交给他们。只是一般这种情况,也会让他们这队人加入专案组跟着一起调查。现在顾局直接让宋文交接,不合常理不说,这事还有点鸠占鹊巢的意思,让人心里不太舒服。
这命令一颁布,在坐的各位都是心思百转,这会是开不下去了,顾局介绍了几句专案组的其他成员,又做了工作的安排,随后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宋文,叫他道:“宋文,你和我来。”
宋文知道顾局是有话要解释,跟着他一路进了市局的局长办公室。
果然,顾局一进门就开门见山:“白洛芮的死不是你的责任,她是在押运之后在看守所里出的事,你不要多想。也不要因此有压力。”
宋文道:“我没有把毒药搜出来,总是难辞其咎的。”
顾局叹了一口气:“不光是你没看出来,我也没有看出来,看守所的人员也没有看出来,当值的值班人员也没有注意她的异常,大家都有责任。总之,这件事随后再说吧,至少杜若馨和魏鸿还在,张培才的案子会慢慢查问清楚。”他顿了一下又道,“这个案子你破得不错。”
宋文没吭声,顾局越是表扬他,他就知道这只是铺垫,后面就要谈交出案子的事。顾局这是怕他心里有怨气。
顾局喝了一口茶道:“至于芜山敬老院这个案子影响太大,牵扯众多,当年吴青为了查这个案子腿都折了。虽说那是十几年前,但是保不齐现在还有什么危险在。我今天凌晨和省局那边汇报完,省局就说要做安排,现在局里直接派人来接管了,未尝不是好事,我们正好可以甩掉这个烫手的山芋。你毕竟资历还浅,这种调度是正常的,你也不要多想。”
宋文抬了头道:“我明白,我服从上级的安排,如果案子是在其他队长手里,一样会被要过来,等下我就带人汇总资料。”
顾局知道宋文的脾气,虽然平时好说话,但是有时候十分争强好胜,这次他当着所有人的面从宋文手里要过了案子,顾局一直担心他的心里有想法。可是顾局没有想到的是,这次宋文这么配合,说让交案子,就马上交了。
顾局靠在转椅上道:“你刚破了案子,是市局的功臣,交接以后,你就带着你的人,休个两天吧,反正端午假还没过完,不要这么紧绷着。案子么,总是破不完的。回头有新的案子,我会指派给你的。”
宋文嗯了一声道:“那顾局,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出去了。”
“呃……我这边没什么了。”这么说着话,顾局心里却越发的奇怪,可是他从宋文的表情上,却是一点也看不出端倪,只能希望宋文真如表面上这么淡然。
宋文双手插袋出了顾局的办公室,到了一楼楼道拐角的隐蔽处,就给李鸾芳拨了个电话,一接通没等李鸾芳开口,宋文就直接道:“妈,别以为我不知道谁在背后搞鬼呢。”
他不和顾局置气是因为他清楚事情的经过,也了解宋城的脾气。这事一定是宋城从中作梗。没有省局局长的直接命令,顾局也不会做这样的决断。现在等于是派了个人来,把他们这一队从这个案子里生生拉了出来。
宋文之所以这么快就答应下来,一个是因为他知道这是宋城的安排,再一个就是因为陆司语对这个案子的关注太多,也许这样倒是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