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还不睡?”
萧潇过了十二点才稍稍振作精神走出卧室,看到萧良还坐在餐桌旁,在台灯前写着什么,无精打采的问道。
萧良合上笔记本,要他哥坐下来,从玻璃橱里翻出他爸的一盒红梅,拿玻璃杯蓄了一些水当烟灰缸。
“我这次出事,看上去是人倒霉喝冷水塞了牙缝,正好撞到这事了,但本质我只是无足轻重、可以任意拿捏的一个小角色。倘若爸他没有被免职,这种倒霉事会发生我身上吗?倘若爸他还是市委办副主任,田家会攀高踩低、田文丽会弃你而去吗?倘若爸他没有被免职,我们家这两年会挨那么多的白眼,就连亲戚朋友,连萧家那些人都跟我们形同陌路吗?”
萧良对他哥循循善诱道,
“当然,我说这些也不是抱怨命运什么的,现在也不知道爸他有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但我们兄弟俩为什么不能先站出来?”
萧潇正经历他人生最惨烈的一次挫败,没有细想萧良说话为何突然这么成熟起来,而是陷入更深的沉默与迷茫中:“……”
萧潇在市府机关工作快三年了,眼界要比普通人高多了,但也觉得父亲曾经担任的职务,可能是绝大多数公职人员这辈子都未必能到达的巅峰。
倘若都不指望他们的父亲东山再起,他们兄弟二人再站,又能站到哪里去?
见他哥眼神明亮了许多,萧良示意他们回房间谈,避免他爸妈在卧室听到他们在客厅里盘算,跑出来数落他不脚踏实地想瞎折腾。
他妈刚从单位分到的那套小户型,就在附近不远的小区里,但这时候正在装修,准备给他哥与田文丽当婚房用。
平时萧良回市里,还是像小时候那样,跟他哥睡一个房间。
房间进门右手是一张简易衣橱,往里是两张单人床靠两侧的墙壁摆放,床头顶住南面的窗户以及一张长木板做的简易书桌,桌面以及桌下塞满了他跟他哥这些年积累下来的书籍。
萧良将充当烟灰缸的玻璃杯放书桌上,说道:
“肖裕军的案子肯定还牵涉到不少人,但现在县里有人出面干预,应该不会再往深里挖了。这事我不觉得有什么,经历这次事后,我也决定不再做眼睛揉不进沙子的那种人。不过,我既然受了委屈,镇上却不能就这么算了。今天夜里回来之前,我已经在我们镇党委书记汪兴民那里抛了一根线,说我还会继续跟进南亭果汁厂贪腐案的调查。其实县里都有人干预了,南亭湖果汁厂再查下去,也就是那么一回事,关键还是南亭湖果汁厂后续怎么处理。这两三个月来,我断断续续负责对南亭果汁厂的财务审计,肖裕军、何红这些人被抓进去了,镇上可以说没有谁比我更了解南亭湖果汁厂的情况了,我打算接下来接手南亭果汁厂……”
“……”
这几天都为洗清嫌疑的事奔波,萧潇哪里想到萧良竟然早就在考虑这些,震惊的问道,
“就算你们镇上同意你接手果汁厂,你能做什么?南亭湖果汁厂叫肖裕军折腾了这些年,底子都被掏空了吧?要不然,就算镇上愿意补偿你,也不可能让你接手果汁厂啊……”
萧潇毕业进入市经贸委工作有三年了,可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懵懂青年。
他知道倘若果汁厂涉及的利益很大,指不定多少人盯着,想从里面刨肉吃呢,怎么都不可能轮到萧良去接手。
就算镇上觉得这次事很亏欠萧良,也大可以从其他方面给予补偿。
唯有被肖裕军这些人狠狠折腾过,底子被掏空的南亭湖果汁厂,甚至还有可能成为糟糕透顶的烂摊子,镇上才有可能考虑作为补偿让萧良接手。
而这个接手,目前也绝不可能是让他全面接管。
南亭湖果汁厂作为南亭村办企业,镇政府有监管权,这也是萧良之前负责对南亭果汁厂进行财务审计的原因,但南亭湖果汁厂的所有权以及经营权,还是属于南亭村集体。
镇上同意萧良接手南亭湖果汁厂,也只能下达行政命令,使萧良作为驻村、驻厂干部,专门负责对南亭村及南亭湖果汁厂的监管与联络。
萧潇想不明白萧良费劲接手南亭湖果汁厂,想干什么,又能干什么。
萧良将手边一份东洲晚报翻开来,将刊登红桃Q广告的那一页,摊给他哥看。
萧良原本想等事情有了一定的进展之后,才考虑说服他哥参与进来,但谁能想到他身上也有“瞌睡刚好有人递枕头”的好事发生。
他哥经历情变,内心受挫之余,必然激起有朝一日叫田家人刮目相看的志气来,同时他哥继续留在市经贸委工作,跟田文丽低头不见抬头见,内心也会非常的难堪。
他现在正好可以将一些事交给他哥去做。
“保健品?怎么,你想南亭湖果汁厂以后生产类似红桃Q的保健品?不过。果汁厂那条生产线,似乎不能改做保健品吧?”
萧良之前断断续续负责对南亭湖果汁厂财务审计了三个月,有什么问题也会跟他哥讨论;萧潇对南亭湖果汁厂的情况还是有一定了解。
不说保健品生产前段药材提取、净化、配制等工序了,常见的保健品口服液玻璃瓶通常都只有十几毫升容量,而南亭湖果汁厂热灌装生产线目前生产的是三百毫升果饮,再怎么改造,也难以实现对二十毫升容量的口服液进行热灌装生产。
“保健品也不一定就是口服液,也可以是小瓶的汤剂——配方与生产工艺,哥你能帮我搞定?”萧良笑着问道。
国内保健品市场八六年就已经大规模启动了,娃哈哈儿童营养口服液,就是那个时代的产品。
保健品市场火爆发展到今年,已经是第八个年头了,市场宣传渐渐疯狂,各大厂商肆无忌惮将旗下产品吹得天花乱坠,吹成包治百病的神药,但对毕业后就进市经贸委工作,又恰好对接过市制药厂等单位的萧潇来说,则没有什么不可言说的神秘感。
不过,突然听萧良说要他负责搞定配方与生产工艺,萧潇也有些发懵。
他在市经贸委是对接过市制药厂的联系工作,也认识市制药厂的一些干部职工,甚至私交还不错,但市制药厂也不从事汤剂类保健品的生产,他可完全没有底气说可以搞定配方与工艺的事情。
萧良看了一眼手表,都凌晨两点钟了,拍了拍他哥的肩膀,说道:“交给你肯定没问题的,你先帮我联系市制药厂认识的朋友,看有没有门路。我先去洗澡了,明天一早还要回镇上。”
九四年介入保健品市场,难点不是配方跟配制工艺,当下主流保健品压根就没有什么科技含量,只要有相关专业背景,萧良不觉得搞定配方与工艺会有多大的问题。
也从来没谁说过保健品一定要做成口服液,一定不能做成小瓶汤剂形式。
真正的难点在于这时候要如何从八十年代中后期就渐成规模、九十年代以来就逐渐疯狂、混乱的保健品市场里,杀出一条血路。
难点在于如何从九五年底、九六年初国家对保健品市场混乱局面的大整顿中生存下来。
难点在于营销体系有效控制与管理,确保不被混乱不堪的营销体系吃掉所有的利润,最终一无所得。
当然,萧良也需要南亭湖果汁厂的无菌热罐装生产线,要不然他也没有办法空手变出产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