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来的是你哪个爸?”顾倾野问秦星河。
“就上次来车站逮我的那个,封镜,你见过的,”秦星河倚在走廊外侧的护栏上,靠着顾倾野的肩,不动声色贴紧,“他没什么杀伤力,心软得跟柿子似的,美其名曰找你谈话,实际上就是来看他儿媳妇呢。你放心吧。”
顾倾野扫了一眼秦星河:“既然是看他儿媳妇,那不关我的事,我先走了。”
秦星河笑着看他:“顾老师,多大人了,还跟我计较这个?”
顾倾野:“……”
封镜是最后一个从教室出来的家长,挨了班主任整整二十分钟的教育,出来的时候脚步都有点浮,他一眼就看到好整以暇等在门口打呵欠的秦星河,还有他身边的那位顾老师。
碍着老师的面儿,封镜没好意思跟秦星河发作,给了他一记“事后找你算账”的眼神,朝顾倾野点了点头,半句话没说,掏了车钥匙就往楼下走。换个地儿谈的意思呗,秦星河识相地跟着封镜去校门口车库取车。
顾倾野觉察出这两人气压有点低,拉住秦星河低声道:“你们先去,我有东西忘教室了,我去拿。”
秦星河点点头。
封镜在车库找了半天车才想起来今天开的是辆大众。好不容易找到,发动了引擎,抬头只见秦星河一个人往这儿走,那老师没跟来。秦星河像个没事人,打开车门把书包一扔,整个人都塞进后座。
封镜调了一下后视镜,问他:“那位顾……顾什么来着?他人呢?”
“顾倾野。”秦星河放下车窗透气,“被你吓跑了呗,你刚才从教室出来的时候眼神多凶啊!人一教书的老师,禁得住你这么吓么!”
不提这个倒好,一提这个封镜就来气,他活了二十多岁,都是被人往天上捧,除了去见秦连他爸怂了几次,这还是人生头一遭低声下气被人训了二十多分钟不敢回嘴的。这都拜后头这位爷所赐。封镜要是知道秦星河上回月考考了班上倒数,拿轿子抬他他都不可能来参加家长会。
这次算血的教训。下次诓秦连自己去。
“我跟你说秦星河,”封镜转头去瞪他,“出柜这事算一码,你要再不把你那个烂成一坨屎的成绩给我拔高点儿,人家顾老师就算倒追你我都不好意思把你倾销出去。”
“怎么就倾销了啊?”秦星河被封镜骂得一愣一愣的。他小爸这脾气要是上来了,十条街的大妈组成团都说不过他。
“你觉得我会亲手把只猪送出去拱人家白菜么?”
“……得,您说得都对,您圣明,您让我无力反驳。”秦星河白眼都没力气翻,拿手机划,“您老直接摆驾回宫吧,我对象说咱们回家再谈不用在学校门口等他了。”
车开到秦宅门口停下。桃园这雪下了整整两天,到这会儿夜里才有些要融化的趋势。秦宅是老房子,青砖黛瓦的,白天檐上搭着松软的白雪,配着院里探出来得几茬绿叶,美得特别有年代感。
这老房子总是吸引一些穿得特别文艺的小姑娘取景拍照,门口一待就是一下午。有时候秦星河放学回来了不敢碍着她们,老远地翻墙进院儿,免不了被老爷子的扫帚一顿招呼。不过这都是上高中之前的事了。现在秦星河见怪不怪,哪怕人家指着这院子说里面住的一定是个大家闺秀,秦星河也能没羞没臊补一句:我哪能算大家闺秀啊?我对象才大家闺秀呢!
封镜从车上下来的时候没马上进去,而是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掏出烟来抽。秦星河见他这样,以为生自己成绩的气呢,只能腆着脸凑他跟前:“怎么不进去啊封爸爸?封公子?封宝贝儿?还生我气呢?我期末给你搞个逆袭?”
“一边呆着去。”封镜手挡着点火,不耐烦地扫了他一眼,“你知道我第一次跟你爸来这儿的时候,受了多少苦么?就这种天气,被你爷爷关大门外面关了一夜,那房檐伢子上的冰棱一个晚上怎么结出来的我都见过。现在每次站这门口都有阴影。”
秦星河听了皱眉,这事他从没听老爷子提起过:“我爸那会儿不救你啊?”
“他让我在门口守一夜就等于救我。”封镜呼出一口气,“再说我在外面冻着,你觉得他能好受到哪儿去?只能帮我提前在医院挂好号儿了。”
“所以说,你要想承担一份感情,就要先尝尝里头的苦。熬过了苦还没退,那这份感情你才能处得踏实。”
“爱情不是纯粹的脚不沾地的那种美好,它其实物质得很。你以为我喜欢你恰巧你也喜欢我这就完了?大错特错,在现实面前还没变质的那才算爱情。”
“星河,”封镜看他,“你现在怎么设法说服我你有多喜欢那老师都没用,我得先看看你能禁得住多少感情上的压力。毕竟你还是个学生,而我是过来人,看得出来那老师是个懂进退的,他要是觉得这爱来得不对,他会放手,你能么?”
“小爸,”秦星河喉咙滚了滚,露出个牵强的笑出来,“您这意思是要让我割肉啊?”
“我是你家长,”封镜把烟摁灭在雪堆里,“我的目的只有一个,不能让你吃亏。”
“您在杀我。”秦星河不自然地把头撇到一边,他喉咙堵得慌,鼻尖发酸,眼角都有点模糊。
他小爸的话字字珠玑,打得他有点找不着北。这话他前几天还从顾倾野那里听到过,但顾倾野说得含蓄,没下猛药,所以秦星河不觉着难受。可他小爸今天这几句话句句都像刀子,往他心窝子里戳,可怕的是秦星河觉得自己根本反驳不了。
以前他认为,喜欢就是凭一股冲劲,把自个儿最好的东西一股脑全摆在人家面前,认准了一头撞上去,再坚固的南墙都能撞个窟窿、发出几声响来。可今天他小爸告诉他,喜欢,你得连着苦难心酸一块儿都揽下来,没揽过这些,就是不够喜欢。
他从没想过跟顾老师在一起会有什么苦难会有什么心酸,只要能溺在老师眸子里,哪怕被捅了一刀都是甜的。左不过周围会有人反对,可反对有什么关系?反正两人都说好了,互相吊死在对方这棵树上。
可封镜今天的话,让他第一次觉得自己不是真的爱顾老师,或者说,不是真的配爱顾老师。这种想法把他彻底弄懵了,就像一直以来支撑他走到现在的信仰毫无征兆地散了架,而他又回不到原来的路上去了。
秦星河有点慌,他想立马见到顾倾野,从他的眼神里找回当初的信仰,他想做回他那天不怕地不怕的秦战士。
封镜的神色隐了隐,想说点安慰的话,最后还是放弃了,只是道:“我先进去了,你等等你那老师。”
秦星河垂着头蹲在门下,听了他的话只“嗯”了一声,没再言语。
顾倾野直到将近十点才到。他回教室拿了封交接工作的文件,又转去上次君贤买奶盖的地方要了两杯热的抹茶奶盖,才打车回石桥巷。
一束灯光照下来,秦星河蹲在门口,头埋在胳膊里,裤腿都被雪濡湿了。顾倾野走上去,牵他的手。
秦星河的手破天荒凉了一回,是刚伸进雪里冻的。指关节都冻得发红,顾倾野觉得自己手也不够热,只能把他的手牵着揣在怀里焐了一会儿,再把奶盖塞他手上。
“上回带给你的时候已经冷了。今天这是第二杯。”顾倾野道,“还有一杯是你小爸的,你给他拎进去。”
“顾老师。”秦星河抬头唤他。
“嗯?”顾倾野低着头,神情专注地看秦星河。他就是这样,盯着人看的时候,那眼神会让人觉得很专注很投入,安安静静四平八稳的,甚至很令人着迷。
秦星河每回被他这眼神盯到,没喝酒都能醉,被春风荡漾过似的。今天不行了,这阵春风,荡漾得自己有点惨。
“你爸说你月考的事了?”顾倾野见他那神情,知道是被封镜批评了,安慰他,“还有下次,你好好学。”
“不是这个。”秦星河把手收回来,轻轻嗅着奶盖上散发出来的温热的清香,“我爸觉得我不是真的喜欢你。”
听了这话,顾倾野没有马上回答,只是问:“你自己觉得呢?”
见自个儿顾老师一副无动于衷的神情,秦星河感觉自己下一秒都能哭出来:“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不是真的喜欢你啊?觉得我特黏人特幼稚?就是一小孩儿,成天到晚要糖吃呢!”
顾倾野听他一顿乱吼完,没说话。秦星河的眼泪在眼眶一阵打转儿,转得顾倾野都想伸出手来接。他不舍得秦星河的眼泪掉在雪地里,化成一滩泥泞的冰水。
“顾老师,你就从来没把我,当成你男人么?”这句话,秦星河问出口,自己都觉得臊。
哪有男人蹲在这儿哭鼻子求人家承认自个儿的?再说,人家顾老师成年人,说话永远都是留着半句在嘴里,从不会利落地说出个是否来。自己这么问,不是等于无解么。
傻逼秦星河,你一头撞死在你爸借来的大众的引擎盖上得了。
顾倾野没想到他会问这种问题。他只微微顿了顿,接着低头朝秦星河笑:“我是不是很甜?”
秦星河被他这没头没脑的话弄得蒙圈:“顾老师你在说什么?”
顾倾野叹了口气,伸手把他牵起来,老是这么蹲着腿得蹲麻了:“我说我是糖。”
秦星河还是没懂。
顾倾野见他还是一副云里雾里的样子,只能倚在他耳畔解释:“不然你怎么,成天到晚,要我?”
话说完,也不管秦星河是愣着还是傻着了,顾倾野径自跨进秦宅的门槛儿。这门槛还真高,要不是秦星河堵门口他都忘了还要见秦星河那位小爸。
秦星河在门口吹了半天冷风才反应过来,反应过来之后一蹦三尺高差点头没给撞门框上。啊啊啊!我泥马!!妖妖灵呢?!我要报警!!顾老师说骚话了啊啊啊要死啊!!!
作者有话要说:get√一只会说骚话的野哥(灬°ω°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