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往后余生

桃园过了十月,气温就渐渐冷下来了。秦星河每回见顾倾野穿得单薄,手腕脚腕都露在外面,都会皱眉。他怕老师冻着,只能在他老爷子怀疑的神情下,硬着头皮裹两件外套出来,裹热乎了才敢往顾倾野身上披。

秦星河的外套颜色都很跳,清一色国外潮牌,什么荧光绿,骚粉,全是给顾倾野一万年他也不去碰的颜色。顾倾野当然不会穿。

“野哥,你要下次还不好好穿,我从家里抱床被子来裹你你信不信?”秦星河红脸唱完了,老师不听,只得唱白脸,装得特别凶神恶煞。一边恐吓一边手不闲着,给他老师递早饭,接他的课本儿。还不准顾老师说半个“不”字。

十几岁的少年个子蹿得快,秦星河已经比顾倾野高不少了。个子一高,就有压迫感。秦星河现在往顾倾野身边一站,顾倾野能硬生生给自己站出小鸟依人的错觉来。他觉得秦星河比他刚来桃园那会儿,高多了,也成熟多了,至少在照顾人方面。

他真的很用力在长大。

“我信。”顾倾野道。他接过早饭,这是秦星河搂在怀里从家里带出来的,很热乎,触碰间指尖连着心都是暖的。他以前没有吃早饭的习惯,睡醒就去上课,时间久了有点低血糖。这一坏习惯被秦星河发现了,非要他每天当着自己的面把早饭吃完了才能去学校,哪怕快迟到了也不行,说是矫枉必须得过正。

他从没拒绝过秦星河对他的好,甚至秦星河递来的任何一件大红大紫大绿的外套都没有拒绝过。哪怕颜色真的惊天地泣鬼神看得顾倾野眼睛都疼,可就算不穿光搂着,感受到上面若有若无星河的气息,都觉得心里踏实。

自己不知不觉,已经很依赖秦星河了。这一点顾倾野想不承认都不行。

不知道为什么,相比秦星河的爱就要口头上和行动上表现出来,顾倾野觉得自己什么都不能给秦星河。秦星河张口闭口我是顾倾野对象,我是顾倾野小男友,可是轮到顾倾野自己,就成了我是秦星河老师。

什么老师啊,当初说不想当秦星河老师的,不是顾倾野自个儿么。秦星河这小子心性毕竟纯然,不觉得有什么,可到顾倾野这里,总觉得有亏欠。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接受秦星河的好,并且尽量表现得心安理得一点。因为顾倾野知道,秦星河这个小傻子,属于一味付出还特别满足开心的类型。他希望秦星河能开心。

也希望他能安好。

有阵子顾倾野晚上睡不着,零零碎碎地做梦。他梦见秦星河和他的事情被秦星河爷爷发现了,老爷子揍得秦星河胳膊腿上脸上全是血。顾倾野的手指,都能触到秦星河面庞温热粘稠的液体,那猩红的血一滴一滴都快坠到他心尖儿上。他说:“您要觉得不够,您打我。”秦兆岭扔下棍棒,长久叹息:“那你是想要他的命。”

顾倾野是想要秦星河的命,想要他余下的每一分每一秒的生命。那可是一辈子,顾倾野觉得自己从来没这么贪心过。

那一晚上顾倾野再也没有睡着。他想了很久,还是觉得应该抽个时间私下见一下秦兆岭。感情上有些责任,他想自己揽。

这件事他没跟秦星河提。

约秦兆岭见面是在一个下午,地点选在一座茶楼。下午天气稍微晴朗一些,冷还是有点儿。桃园的茶楼环境清幽,年轻人不爱来,只有上了年纪的老人,独自或者几个人搭伴儿,来这里听曲喝茶。

三点过半,秦兆岭才现身,一根红木拐杖,二龙戏珠,整木镂空雕刻,材质上乘。一身藏青中衣,倒还朴素,走近见衣角墨色云气纹,才知用料讲究。

秦兆岭的眉眼神色,自打进楼起,顾倾野就没漏看一眼。他都能从中琢磨出三十年后秦星河的样子来。

顾倾野照着茶楼最贵的茶点了两盅,扶着秦兆岭入座。秦兆岭说不用,他平常来茶楼,就点一样,庐山云雾。

秦老爷子都发话了,顾倾野自然不会坚持,全部按老爷子的意。

顾倾野性子静,人也沉稳,秦兆岭很欣赏这样的青年。自打顾倾野搬到桃园来,秦兆岭明里暗里也打量过不少,抬头不见低头见,日子一久人就摸得□□不离十。这人年纪跟他那不着调的“儿媳妇”封镜差不多,可比封镜稳重了不止一个度。封镜那孩子永远长不大似的,虽然心比谁都善,可脾气一来,就一只毛脚鸡。

有时候秦星河犯事,闹得秦兆岭头疼,秦兆岭就觉得封镜才是秦星河亲爸。因为只有大哪吒才能养得出小哪吒。

而眼前这人,温水洗杯,俯身倒茶,自始至终都一言不发。仿佛自己不开口,就永远不打算先说话。这看起来是懂规矩,可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在跟自己较劲。

秦兆岭的念珠搁在木制茶桌上,铿锵一声。顾倾野动作一滞,滚烫的紫砂壶烫了手,才不动声色放下。他坐得笔直,平静地看秦兆岭。等候秦兆岭发话。

果不其然,秦兆岭端起茶杯,没喝,放鼻尖过了一遍,又放下。

“顾国昌的儿子。”他道。

顾倾野垂眸。老爷子果然已经注意自己了。人家平时不出面,并不代表私底下不会去查。能查到自己身份,必然是动用了一些人力。肯花人力来调查自己,要么是已经把他当自家人,自家人得知根知底,要么,就是想设阻,好让他知难而退。

见顾倾野没否认,秦兆岭就当他默认了,指头沿着透明玻璃杯摩挲:“你父亲,当年在部队的时候,还做过我手下。”

望着顾倾野沉静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诧异的神情,秦兆岭淡淡地笑了一下,是很不习惯的笑容:“二十多年前,我退伍了。这辈子残酷的东西见太多,晚上心悸。现在,我只敢信佛。”

只敢信佛。

“在部队生活的人,很看重家庭。指尖舔血的日子过惯了,就觉得每一个明天都是从老天手里夺来的,家庭对他们来说,更是世间珍宝。”秦兆岭抿了口茶,继续道,“你父亲一定也是这样。这一点你无论如何都要承认。”

顾倾野眸子幽深,映着庐山云雾的色泽。眼光流转间,他点了点头,道:“受教。”

“身份介绍完了,下面就谈谈我这个不着调的孙子。”秦兆岭又恢复了刚进来时的神情,一盅茶凉了,有人来给他们换了一盅。

顾倾野喉咙动了动。

“秦家自我开始,三代都单传。这你应该知道。”秦兆岭沉吟半晌,“儿子没给我争气,入了歪门邪道,我不想管他。可这孙子,是我从小带大的,我得看着他成家立业。”

成家,立业。这是每个做家长的都会有的心思。顾倾野能理解。如果今天换做是顾国昌坐在这儿,顾倾野能保证他一定也会这么说。

“要想成家,就得先成仁。如果是秦星河那小子先招惹得你,这说到底,算秦家家风问题。我没教育好自个儿孙子,我跟你致歉。”

“您千万别这么说。”顾倾野连忙阻止他。老爷子世事经历得多,城府深,几句话就侧面道明了自己的态度。顾倾野知道他的意思,可他今天来,不为别的,就为一个秦星河。他得打赢这场仗。

“若说招惹,星河他年纪轻,主动,不代表我就处在被动的位置。这火,是我们俩一起纵的,所以招惹的帽子不能光扣在他一人头上。”顾倾野声音一直很平稳,就像是一次例行教学汇报,可他心里觉得自己像是个骗子,在说一个天大的谎,把自己都给骗了。

“秦星河还差八个月零七天成年,我原本想等他满了十八岁再跟您见面,可那样的话总嫌太刻意了一点。我不计较他是十七岁的秦星河,还是十八岁,因为当初提出跟他在一起,我就考虑过后果了。”

“感情是两个人的事,可后果,我只想一人承担。您明白我的意思。”

顾倾野还记得有次,他问秦星河,你的网名为什么叫XH2.0。

秦星河当时就跟他解释,天上的星河,是1.0。我是地上的星河,那就该是它的升级版。说完秦星河还补充,顾老师,你是XH3.0。

顾倾野问他为什么。秦星河笑,因为你有我。

你是拥有星河的男人。

顾倾野不知道,那一晚,自己的眼睛里,自始至终倒映的,都是秦星河的笑脸。

而现在,望着秦兆岭,说一句话顾倾野就要耗尽自己全部的力气。他说:

“请您见谅,往后余生,我想和他一起过。”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写得好艰难……作者和编辑大人还有基友商量了一下,打算改名为《老公18岁》(因为涉及到未成年问题和题材)谢谢提建议的天使mua~给你单独笔芯~